分卷(60)
那身耀眼的紅衣被換掉了,盛靈玉一身黑衣,還是美得令人窒息,眨眼的工夫,已是到了眼前,似是怕踩到小玉,他彎腰把小玉托了起來,小玉毛茸茸一團,被盛靈玉隨手一摸,就裝死似的閉上了眼睛,老老實實窩在了盛靈玉掌心。 盛靈玉喚道:陛下。 盛靈玉的聲音輕柔,一向最令人舒緩放松,可此時落在康絳雪的耳中卻像是一把鉤子,讓小皇帝一激靈,仿佛被人徑直向耳蝸里吹了一口氣。 他忽地想起了昨夜盛靈玉也是這樣叫他。 只是那時盛靈玉離他特別地近,他的唇就貼在他的耳朵上。 康絳雪不知道哪里來的直覺,忽然確定了那不是夢,那就是真的,因為他記得實在太過清楚,所有的感覺都印在他的腦子里 是完整的。 康絳雪頓時心驚又緊張,他和盛靈玉匆匆對視了一眼,一時沒敢細看盛靈玉的神情便移開了視線。他無措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在兩人交流之前,率先沖進殿中,邊走邊找話道:朕剛剛看見張剪水了,她說送東西,就只是送這些,她沒趁機說些別的事情? 小皇帝一觸即離,沒有看到盛靈玉的身體在他逃走的時候僵硬了一瞬??到{雪躲避似的回到自己的龍窩里找暖爐焐手,目光有意無意地四處亂瞥,就是不敢看盛靈玉。 于這時,盛靈玉回道:說了些旁的事,只是不是公事。 康絳雪心里頭混亂,出神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不是公事,就只有私事,可現(xiàn)如今,張剪水能有什么私事 盛靈玉道:謝靈華要出獄了。 一句話,康絳雪原本混亂的心緒硬是冷靜下來,他自是知道謝靈華是誰:謝成安的私生子,盛靈玉和盛靈犀同父異母的便宜弟弟。 一個垃圾。 在定朝,有罪者行連坐之法,家人也要判刑,小皇帝為了保住盛氏納盛靈犀為后,立后之時,天下大赦,罪不可恕的重刑犯如楊顯等人自然皆以原判,然而像謝靈華這樣被牽連的子女剛剛好在寬恕之列,只要收斂了家財,就會被從輕發(fā)落預(yù)備釋放。 何其諷刺。 盛氏無辜,但被牽連至此,而謝靈華這個真的卷進叛亂的罪人之子竟然擦著國法的邊兒留下一命,光是想想,就令人覺得不舒服。 康絳雪心里頭有點堵,他對謝靈華的印象極差,生不起一點同情之心,不僅僅因為謝靈華是謝成安的私生子,從小就和父親一起吸盛氏的血,更是因為他知道劇情,很清楚謝靈華是個什么樣的人。 原文之中,這位謝靈華跟著謝成安過了許久好日子,盛氏家破人亡之后,他對盛靈玉兄妹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心,而謝成安被捕以后,也沒見他有反省之心,反而厚顏無恥地纏上盛靈玉,以血緣之名要求兄長供養(yǎng)。 若謝靈華是個良善之人,也算盛靈玉無奈之下以道義為先的付出和照料沒有白費,可謝靈華是一條天生的毒蛇,面上裝得可憐裝得知錯,實際上對盛靈玉心懷嫉妒恨之入骨,得了機會就對盛靈玉狠狠插上一刀。 這么一個人,康絳雪一點都不想見到,更不想讓盛靈玉和他扯上關(guān)系。他皺眉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置? 盛靈玉道:不做處置。 康絳雪有幾分喜意:置之不理? 盛靈玉略作思索,回道:給他一個落腳的安身之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他的生死與微臣、與靈犀都無關(guān)。 這樣的不扯上關(guān)系的處置無疑是好的,不過按照康絳雪的想法,其實連個落腳下榻的地方都不想給謝靈華。 換了旁人,此刻不落井下石私下泄憤都已經(jīng)算是好的,還能做到如今這般不帶私恨的,怕是只有盛靈玉。康絳雪忍不住嘆息道:你待人良善,他人待你卻未必。 良善。盛靈玉像是聽到了什么不適當?shù)男稳?,他將這個詞在口中嚼碎,竟是低頭無聲無息地收斂了目光。 只是因為不知道他的想法,才能說他一聲良善,他將謝靈華留在皇城也不過留待他用罷了。 談了一會兒,康絳雪的心已是冷靜了許多,他的手指頭在暖爐的邊緣摳來摳去,斟酌再三,終于鼓足了勇氣試探詢問道:昨天晚上 盛靈玉也在這時抬頭望過來,開口道:微臣昨夜飲了些酒,神志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才歸來正陽殿,又做了些什么。昨夜倉皇,可是打攪過陛下? 康絳雪聽出了話中的含義,忽地無聲,他猛地看過去,在進殿以后第一次直視盛靈玉的眼睛道:你是說,你不記得? 盛靈玉反問:記得什么? 一時之間,康絳雪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頭是什么滋味,他來來回回糾結(jié)了這么久就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萬萬沒想到盛靈玉喝得斷了片,直接全忘了。 小皇帝心中擔憂,一直是怕盛靈玉反應(yīng)太大,現(xiàn)下對方忘了,無疑是件緩解雙方尷尬的大好事。康絳雪僵硬之后,只得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沒什么,什么都沒有。 嘴上這么說,臉上也在笑,可放松的同時,康絳雪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些很淡很淡的感覺不知怎么,有些失望。 小皇帝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失望,又到底在失望什么,只能移開視線,另找話題:今天早朝上,楊惑封了寧王。 這一移開眼,康絳雪錯過了盛靈玉看到他笑容時悄悄攥起的拳頭,兩人心中各有所思,都強壓情緒談到正事上來。 盛靈玉道:寧王?封號都定了? 楊惑的稱號其實還沒定,還要由禮部細心選上一段時間才能千挑萬選選中這個寧,康絳雪心有劇情,沒注意這茬順口說了出來,心里一陣自打嘴巴,面上只能含含糊糊糊弄過去。小皇帝改口道:他封了王,心中所想昭然若揭,要這么下去,朕真的有點 康絳雪直面生存的壓力,定神和盛靈玉商議:之前你說朕可以搶得到,那朕,到底要如何搶? 盛靈玉全無慌張,楊惑封王的消息似乎并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緊張感,他回道:且等一等。 康絳雪問道:等什么? 盛靈玉道:等水渾。 水渾了才可以渾水摸魚,這一點康絳雪明白,可問題是這般情況,水要怎么樣才會渾? 盛靈玉解釋道:太后一派和長公主持政至今,論其原因,是兩相抗衡,勢力達到了平衡,如今楊惑封王,平衡便持續(xù)不了太久,一旦傾斜,必有禍亂。 康絳雪心中明白,卻也猜不到那般輕易就答應(yīng)了楊惑要求的苻紅浪心里頭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苻紅浪這人的權(quán)力欲本就不高,康絳雪著實拿不準他。 盛靈玉依然只有一句話:陛下莫急,且等一等。 從盛靈玉的嘴里說出來,不管什么話都能安撫人,康絳雪那陣擔憂果然很快停歇下來。 那便等,等就是了。 不過等是要等,卻不能干等。康絳雪記掛著一件事,干脆趁著這回和盛靈玉說一說,小皇帝道:今年即將殿試的舉子之中有個人喚作鄭嵐玉,你可知道? 康絳雪之前看到過盛靈玉批改鄭嵐玉的文章,知道盛靈玉也注意到了鄭嵐玉這個重要工具人的才華,打算好生和盛靈玉聊一聊。不想聽到鄭嵐玉這三個字,盛靈玉的眉心輕輕跳了下,極其意外地答道:鄭嵐玉?不知道。 不知道?康絳雪卡了殼,忽地沒了話。盛靈玉明明就很看重鄭嵐玉的才華,難道是沒記住鄭嵐玉的名字? 竟還有這種尷尬之事?? 正想著,盛靈玉反過來問他道:陛下怎么會提起這個人?鄭嵐玉陛下識得此人? 第85章 康絳雪提前關(guān)注鄭嵐玉自然是因為沾了穿書的光,這個來源不能和盛靈玉細說,只得欲蓋彌彰地回道:朕聽說這屆的舉子中有個人年紀輕輕便連中兩元,出身寒門卻才華橫溢,才情頗為難得,想著許是個可造之才,也就提上一嘴,一個舉子而已,朕哪里能識得? 盛靈玉聽了神情未變,又是發(fā)問:微臣時常陪著陛下,卻不知陛下是在哪里聽聞? 康絳雪答不上來,倒也奇怪盛靈玉為何如此計較細節(jié):哪里聽說有什么要緊的?反正有這么個人,你多加注意就是了。 盛靈玉終于停下了追究,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陰影,應(yīng)道:是。 康絳雪把想說的都說了,也不知道還要再做什么:可用早膳了? 盛靈玉回道:未曾。 小皇帝放松點頭:那就一起。 盛靈玉點頭,略略有些出神,那副樣子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妥??到{雪不知怎么想的,又多解釋道:皇后那邊平無奇會照看著,朕除了逢年過節(jié)走過場之外不大會去打擾,安心就是。 盛靈玉道:靈犀在陛下身邊,微臣什么時候都很安心。 康絳雪的本意便是讓盛靈玉心安,盛靈玉的反應(yīng)正是他所希望的,偏生得了一句想聽的話,小皇帝心里頭反而怪怪的。 之前那股微弱的失望感似乎加深了一些,像煙像霧,模模糊糊,說不清楚。兩人一前一后離去,竟是都若有所思。 時間尋常地過了幾日,陸巧奉召離京。 陸侯爺夫婦極其不舍,前前后后多次對陸巧阻攔勸告,奈何阻不住陸巧的堅持,到頭來反倒比計劃中提前了兩日走。 出發(fā)當天,小皇帝帶人去送行,到場的除了陸侯爺夫妻還有其他不少的官員。康絳雪跟了全程,最終只是在車輦上接受陸巧的叩拜,目送陸巧翻身上馬的背影出城,沒尋到合適的時機和陸巧講話。 沒有告別之語,使得這場送別格外沒有真實感,陸巧的表現(xiàn)更是乏善可陳破壞氣氛。陸侯爺夫婦在城門口難過得紅了眼眶,他這個當事人倒神情淡然,揚鞭策馬離去之時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舍和猶豫。 整個過程,陸巧都沒和小皇帝說話,那種無所謂的感覺,仿佛這不是一場送行,而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次出門。在奔出去很遠后,陸巧停馬回首,對著皇城的方向揚了揚馬鞭。 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呼喊,但這一下,康絳雪知道陸巧是為了誰。 為了他,為了小皇帝。 康絳雪的心里有感,佇立許久,陸侯爺夫婦都走了還沒有離去。 給陸巧送行,康絳雪刻意沒有帶盛靈玉同行,不想等人散盡了一回首,正看見盛靈玉等在遠處。 盛靈玉沒在意小皇帝驚訝的神情,徑自給康絳雪披上了披風,輕聲道:天冷,陛下還是早些回宮。 披風散發(fā)著nongnong的暖意,康絳雪的心中卻忽然間滿是無所適從,因為他心里尤其清楚,盛靈玉自陸巧身上受到的傷害不是可以忘記不提的小事,盛靈犀的壽命折損亦是橫亙其中的尖刀,盛靈玉和陸巧之間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 陸巧放不下,盛靈玉一方更難放下。 而這一次和在明光寺他去探望陸巧那次還有不同,小皇帝比上次更加直白地在盛靈玉面前露出了對陸巧的關(guān)心,這樣的場景被盛靈玉看到,盛靈玉心里怎么可能會好過? 康絳雪心里有愧,難以言說,一時之間竟是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如此情境之下,盛靈玉卻神色如常地詢問道:陛下臉色不好,是擔心陸小侯爺?shù)陌参#?/br> 語氣那么平穩(wěn),仿佛問的不是自己的仇人,康絳雪心中詫異,終是沒忍住詢問道:你不生氣? 盛靈玉輕輕停頓,終于從這個問題里明白了小皇帝這么問的關(guān)節(jié)所在,他發(fā)出了一聲很淡的輕笑,淡淡道:陛下只需要考慮自己的心情,其他人如何想都不重要,別人的事情理應(yīng)別人來承擔,本就不該讓陛下有任何為難。 這話換個方式去聽,近乎是贊同甚至鼓動小皇帝自私地活著,只管自己,不用在意任何人,很是放縱寵溺,幾乎把人捧到了天上。康絳雪聽著,好一陣無聲,末了,康絳雪低低道:朕怎么可能不知道陸巧不對,許多地方都不對,朕太清楚了,可朕、朕 后面的話未曾說完,盛靈玉也未曾發(fā)問,他接著小皇帝的話道:嗯,他不會死的。 陸巧走后不久,楊惑那邊的封號擬定并昭告四方,毫無懸念是個寧字,取天下安寧之意。為了慶?;始矣侄嗔藗€寧王,在長公主的首肯之下,禮部開始籌備一場新的封王儀式,四處吵吵鬧鬧,又是另開王府,又是尋門當戶對的貴女意圖冊立正妃。 一時間,楊惑風頭無兩。 康絳雪對這些消息置若罔聞,一概懶得去管,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即將到來的科舉殿試上。趁著楊惑忙碌,苻紅浪又不親自處理,康絳雪一手做主,將本來準備拖到年后的殿試提前兩月,就安排在了這幾天。 這么急不為別的,就是想趁早拿下鄭嵐玉,避免夜長夢多,康絳雪既然提前知道了劇情,哪能放過這件通關(guān)朝堂的核心裝備。 又考慮到鄭嵐玉這個人的人設(shè)性格超爛,張嘴不吐人言,不早些接觸,康絳雪還真有點擔心自己搞不定。 抱著種種想法,康絳雪十分看重這次殿試,提前兩日便預(yù)定了盛靈玉的時間,叫盛靈玉放下手頭的事情,和小皇帝一同參加。 說到這里值得一提,盛靈玉忙于安插人手,如今已經(jīng)頗有成果,康絳雪身邊的侍衛(wèi)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換了一批,組成了新的護衛(wèi)隊,這個護衛(wèi)隊有了新的名字,喚作十二郎衛(wèi)。 組建十二郎衛(wèi)的事宜無疑十分忙碌,然忙碌之余,盛靈玉對于小皇帝的要求還是從不說不,殿試當日的一大早便跟著康絳雪一起去了養(yǎng)心殿。 小皇帝與盛靈玉到時,養(yǎng)心殿中早擺好了一排又一排的書案和筆墨紙硯,一眾官員和舉子分排站立,一齊跪了下來。 康絳雪示意盛靈玉站在自己身旁,方對下方道:平身 說完,小皇帝的目光即刻落在那一隊舉子身上,舉子人數(shù)眾多,一個擋著一個,輕易看不分明,但看為首之人容貌平常,應(yīng)該不是有小玉郎之稱的鄭嵐玉。 原來站位順序并不是按照成績排的康絳雪心里想著,不由有點失望,盛靈玉將小皇帝的神態(tài)變化收在眼中,過了會兒方將視線自小皇帝的臉上默默移開,往下望去。 康絳雪因在尋找鄭嵐玉,望著那為首舉子的臉便不由停頓了幾秒,等回神,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那舉子滿臉忐忑和緊張,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