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小皇帝道:他若沒有能耐,你何苦記恨他那么久?這些年來你對他使的絆子少嗎?陸巧,你問問你自己,若他不是處處比你強(qiáng),你可還會恨他到這個地步! 陸巧猛然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他的臉上,震驚、屈辱、憤怒、啞然,盡數(shù)變成了一種rou眼可見的灰敗。 他問道:阿熒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康絳雪應(yīng)道:是。 陸巧又道:所以在你心里,一直覺得盛靈玉比我強(qiáng)? 康絳雪沒有回答,他看著陸巧,看著這個往日里只知道發(fā)瘋的陸巧眨眼之間熄滅了眼中的火光。 陸巧的眼睛黑洞洞的,就這么望著小皇帝,他的眼淚從眼眶里滾落下來,但沒有發(fā)出一點點的哭聲。 他只是面無表情。 康絳雪知道,陸巧一定痛極了,若可以,他也不想讓陸巧這么痛。 可他只能如此。 拖到今日的取舍 他必須要做。 小皇帝定神道:是你強(qiáng)還是盛靈玉強(qiáng),我不知道,陸巧,你自己證明給我看。 陸巧緩緩低下了頭,許久才問道:你非保他不可? 康絳雪道:是。 陸巧道:若我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康絳雪回答得很平靜:陸巧,我已經(jīng)決定了,輪不到你來說同不同意,我許你在我面前諸多放肆,可你別忘了,我姓楊,我才是皇帝。 陸巧一陣無聲,他捂著臉好半天,低低道:我沒忘過,我只是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他的聲音已經(jīng)將所有的失望和痛楚暴露無疑,康絳雪也覺得不忍,但終究沒有安慰一句,只是道:你說一生都效忠于我,如今我已經(jīng)把話跟你說完,你還是要違背我? 陸巧沉默地?fù)u頭,雖然沒有說話,但這已經(jīng)是一種順從的象征,康絳雪的心弦一松,又聽陸巧道:這些都聽你的,可你要答應(yīng)我兩件事。 剛剛才說完他才是皇帝,康絳雪本應(yīng)用回絕來強(qiáng)調(diào)他的權(quán)威,可陸巧忽然仰頭望他,那個撕裂一般的眼神讓他一時難以答話。 康絳雪只能讓步道:你說。 陸巧的聲音冷漠且平穩(wěn),他沉沉道:第一,后可以立,寵不寵幸、給多少榮光也都無所謂,但阿熒決不能和盛氏誕育子嗣,將來的太子、將來的新帝身上不可以流有任何盛氏的血,這就是我的底線。 這個條件以一個臣子的身份來說十分出格,可從陸巧的口中說出來,確實合情合理,康絳雪本就不可能和盛家姑娘有任何的多余牽扯,因此并未有絲毫的猶豫,直接答應(yīng)道:好,我答應(yīng),此生絕不和盛氏孕育血脈。 小皇帝應(yīng)答迅速似是對陸巧起到了安慰之用,陸巧再開口時,聲音緩和了一些:第二,想要接盛靈犀入宮,可以,但我要盛靈玉親自來接。 要盛靈玉親自去接,這就意味著陸巧一定會對盛靈玉多加為難,不管他對盛靈玉做什么,盛靈玉都只能忍耐。屆時,沒有人會幫助盛靈玉,那將是一場單方面、無止境的欺壓和羞辱。 康絳雪皺起眉,無法接受,陸巧不等他回應(yīng),自顧自摸了摸自己的腿,道:他打斷我一條腿,只有如此才能一筆勾銷,不過我答應(yīng)了你,便不會要他的命。 陸巧說得像是讓步,可對于康絳雪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jīng)無法容忍盛靈玉再受任何的罪。 一點也不行。 康絳雪一陣沉默,陸巧的眼底更加漆黑,他問道:阿熒,我不會為了盛靈玉和你翻臉,而你卻能為了他和我翻臉嗎? 這話太重了。 康絳雪一步都無法再前進(jìn),他心如刀絞,開口卻唯有道:好,依你。 陸巧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卻沒有任何滿意的表情,他毫無征兆地自言自語:你生辰那天我說給你準(zhǔn)備了禮物,我真的準(zhǔn)備了,我給你打了一只狐貍,活蹦亂跳,皮毛雪白,生得很漂亮,帶進(jìn)宮的時候我就想,阿熒肯定會喜歡的,可那天晚上你沒來,叛亂之中,狐貍也不知道被誰給殺了。 阿熒,以后只要有機(jī)會,我還會給你打狐貍,留活口送給你,但你是不是已經(jīng)不再想要了? 康絳雪一時無言以對,他覺得陸巧在說狐貍,卻又不僅僅是狐貍,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陸巧說的是對的,那日獵場之中,康絳雪曾真的想要一只狐貍,可過了那一日,他就不想要了。 因為他有兔子了,他有了小玉。 狐貍和兔子是沒有辦法一起養(yǎng)的。 康絳雪緩慢地合上了眼睛,道:回正陽宮。 陸巧卻沒一起,他自己下了馬車,道:你走吧。 康絳雪沒有堅持,叫了海棠上馬車。陸巧站在原地,在馬車離去之前,驀然出聲:阿熒,你要用盛靈玉,只是想用他做事而已,沒有任何私心,對嗎? 康絳雪輕輕一頓,應(yīng)道:對。 陸巧點了點頭,他重復(fù)多次道:那我信你,我信你。 第59章 燈光搖晃,把燈下的人影拉得老長,窗外一片漆黑,一轉(zhuǎn)眼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康絳雪望著那閃爍的光亮,忽地問道:多久了? 海棠估算了一下,回道:陛下,半個時辰了。 康絳雪聲音低低,像是在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半個時辰了,還不回來嗎? 海棠輕輕頓了下,回道:陛下,從宮中到陸侯府,馬車來回的時間比半個時辰還多些,想來沒那么快的。 康絳雪低低應(yīng)了一聲,但過了不一會兒,他像是不自覺似的又問道:多久了? 海棠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不忍和迷茫,她輕聲道:陛下既然陛下這么不忍,為什么還要叫平無奇帶盛公子過去奴婢雖不知陛下和小侯爺都談了些什么,但小侯爺縱是跋扈,對陛下也向來是言聽計從,只要陛下再三堅持,怎么都不肯,小侯爺就算再不情愿最后還是會讓步的。 康絳雪的臉在燈光輝映下忽明忽暗,神情依然是無言的平靜,他輕輕道:朕知道。 知道? 海棠不由更加不解:既然知道,為什么還 康絳雪望著燈火,眼前一片昏花,他漠然回答:因為朕知道,答應(yīng)了,就這一次,不答應(yīng),會有無數(shù)次,陸巧 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越拒絕,他心里越記恨,而這一切都不會傷害到小皇帝,只會加倍地反噬到盛靈玉的身上。 康絳雪能防備一天,防備不了日日夜夜,陸巧不得償所愿,絕對不會松口,康絳雪并不懷疑,只要他當(dāng)時多推拒一句,哪怕要給盛靈玉接人的時間加一個時限,都會讓盛靈玉的情況更加雪上加霜。 他不是不想拒絕。 他也不是不能拒絕。 他只是最終做了他目光所及之處利益最大化的取舍,他要保盛靈玉,先從盛靈玉的命開始。 這就是無能如他現(xiàn)在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 康絳雪又有些出神,他問海棠道:人和人之間,是不是永遠(yuǎn)都彌補(bǔ)不了差距?朕覺得朕一直在低頭,見誰都低頭。若是換了盛靈玉,你說他會低頭嗎? 不用海棠回答,康絳雪自己回道:他不會的,他永遠(yuǎn)都不會。 海棠的神色很是認(rèn)真,小小的姑娘忽然插嘴:可說不定就是因為盛公子不會低頭,所以才磕得頭破血流,奴婢覺得低頭不是錯,陛下也不是想低頭才低頭的。 康絳雪又出神了,他沒有聽海棠的話,自顧自道:陸巧會對盛靈玉做什么?諷刺他,羞辱他,還是打他? 這些話從小皇帝的嘴里說出來,無端地讓人心里產(chǎn)生難以形容的悶痛,海棠不想再聽了,她想要想辦法叫小皇帝不要再這樣下去,就在此時,殿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 康絳雪和海棠俱是一驚,均感知到了什么。海棠側(cè)耳細(xì)聽,驚喜異常道:陛下!他們回來了! 康絳雪比海棠還要愣怔,但他的臉上沒有浮現(xiàn)出驚喜之情,反而有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的空白和迷茫。他以極快的速度起身沖了出去,走了幾步卻發(fā)覺自己腿軟得厲害,被海棠及時托了一把才勉強(qiáng)站住。 海棠喚道:陛下? 康絳雪搖頭道:沒事,朕沒事。 這兩句宛如心理暗示一般的話起了作用,康絳雪做了一個深呼吸,踏出了殿門。夜色之中,平無奇抱著一個人迎面而來。 康絳雪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盛靈玉,但細(xì)一看,又發(fā)覺不對,平無奇懷里的人很是嬌小,體重也輕,乍一看和盛靈玉的容貌如出一轍,清瘦得厲害,但長發(fā)飄飄,眼下無痣,五官也很柔和,乃是個姑娘家。 盛靈犀。 這是康絳雪第一次看到這位原文之中結(jié)局悲慘一筆帶過的盛家姑娘,果真是傾國傾城,可時間太急,康絳雪一點多余的心思都沒有,只注意到盛靈犀的臉色極其不對,蒼白至極,滿頭的冷汗。 康絳雪問道:她怎么了? 平無奇抱著人,同樣有些焦慮道:情況有些復(fù)雜,現(xiàn)在得趕緊催吐,不然怕是要出問題,陛下,先用藥吧,容奴才稍后回稟。 這都是自然,康絳雪急忙讓平無奇將人抱進(jìn)了殿中,可緊接著,他又心生驚懼,他不明白,為什么是平無奇抱回了盛靈犀?盛靈玉呢? 為什么不是盛靈玉抱著盛靈犀進(jìn)來?是因為盛靈玉抱不了嗎? 康絳雪隱隱察覺到了什么,焦急地回頭,正要出門尋找,猛然間和一張心心念念的面孔撞了個正著。 盛靈玉面白如紙,一步一步踏進(jìn)了殿內(nèi),他沒用人攙扶,身上亦沒有血痕。只這一眼,康絳雪渾身一松,竟比他剛剛那一個時辰里的千百種想象更加讓他一秒失態(tài)。 沒事 盛靈玉沒事。 康絳雪恍然失神,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兩步,他將頭抵在盛靈玉的肩頭,緊緊抱住了盛靈玉。 他好好的。 盛靈玉還好好的。 康絳雪并不想哭,不想在盛靈玉的面前哭,但這一刻,他險些喜極而泣。 小皇帝抵在盛靈玉的肩上壓住所有的情緒,沒出聲,只是一邊輕輕發(fā)抖,一邊緊緊地抱住了這個人。 盛靈玉抱過他很多次,但他卻是第一次主動擁抱盛靈玉,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以此取代所有的語言。 盛靈玉亦沒有出聲,在沉默之中,盛靈玉單手?jǐn)堊×诵』实邸?/br> 康絳雪覺得不夠,又去摸盛靈玉的另一只手,可剛剛碰到,就聽到盛靈玉輕輕哼了一聲,康絳雪一個激靈,抬起臉去看盛靈玉,愣怔道:你的手怎么了? 第60章 盛靈玉的反應(yīng)很遲鈍,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做出反應(yīng)。 康絳雪等了好幾秒,都沒有等到盛靈玉的一句回應(yīng),于是一個呼吸之間,康絳雪的心臟被一股強(qiáng)烈的恐懼吞噬,他叫道:盛靈玉把手抬起來。 盛靈玉并沒有回應(yīng),康絳雪只得自己去拽盛靈玉的手,燈火照到了盛靈玉的手腕,上面裹著數(shù)層白布,白布將手腕束得很緊,乍一看上去仿佛沒有受傷。 可是,盛靈玉的手并不受控制,康絳雪小心翼翼去觸碰,只覺得那只手格外地涼,每一個指尖都在顫抖。 盛靈玉的手在痙攣。 康絳雪并沒有看到傷口,但這些抖動已經(jīng)足夠讓康絳雪想明白:盛靈玉盛靈玉的手筋被挑斷了。 這是盛靈玉的右手。 他用劍、提筆、掃賊寇、畫山河的右手。 這只手多么地重要!康絳雪還記得盛靈玉在七夕大宴上的那支劍舞,記得盛靈玉的畫工好到書畫局都要請他前來。 盛靈玉本應(yīng)該用這只手在以后的生活里騎馬射箭,保家衛(wèi)國,而如今,這一切的設(shè)想全沒了。 全沒了。 盛靈玉的右手廢了。 他再也再也提不起霽月劍了。 不,這只手一定還能治,有平無奇在,什么都能治好的??到{雪眼前發(fā)黑,感到一陣一陣的窒息,他拼了命地想要尋找些希望,可心里卻有另外一道聲音告訴他:不會好的,不可能治好的。 陸巧斷了一條腿,留下了跛疾,如今想要一筆勾銷,不可能給盛靈玉留有余地。這就是結(jié)果,這個慘烈的、無法挽回的局面,就是他給盛靈玉做出的選擇,是他造成的結(jié)果。 是他,這都是他選的。 陸巧不可能讓盛靈玉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他早知道的。 康絳雪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想問問盛靈玉疼不疼,想要安慰盛靈玉,想要崩潰,想要吶喊,可盛靈玉站在那里那般平靜。 正在痛的人不喊疼,康絳雪何來叫喊的資格,小皇帝望著盛靈玉的手良久,用盡全力最終也只能硬生生地轉(zhuǎn)過身去。 這一眼,康絳雪看到了海棠。 海棠望著小皇帝的臉怔了下,一下子捂著臉哭了起來,康絳雪不知道他到底露出了一個什么樣的表情使得海棠忽然間如此地難過,只是腦中一片空白,說不出話,也回不了頭。 就在這時,里間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有宮人小心探頭問道:陛下,盛家姑娘情況怕是不好,陛下可要看一看? 這一聲打破了康絳雪腦中的空白,將小皇帝在情緒跌落深淵之前拉了回來,他恍惚地回過神來,快速舉步跟了上去。 康絳雪其實很想和盛靈玉說些什么,可他不知道說些什么,更不知道此時此刻還能說些什么。 他仿佛落荒而逃般前往了內(nèi)殿,干澀地詢問道:怎么樣? 殿內(nèi)聲音嘈雜,情況亦是一片混亂,小皇帝進(jìn)來以后,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宮人不停地更換清水和巾帕,往外移送穢物。平無奇在床邊,扶著盛靈犀吐了好一陣,平息之后,盛靈犀依然神志不清,不住地冒冷汗。 這情況看著十分不好,康絳雪比之前更加無所適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比起關(guān)切自己更加關(guān)切meimei的盛靈玉并沒有跟進(jìn)內(nèi)殿,而是在門口處靠著門坐了下來,他倚在門口,只露出半截背影,沉默地聽著殿內(nèi)照顧盛靈犀的各種聲響,卻始終沒有靠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