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康絳雪隨口一懟,落在盛靈玉耳中卻并不尋常,他本以為小皇帝沒有問罪可能是沒聽到對話,可原來小皇帝早都聽了那么多,只是一直只字未提。 為什么盛靈玉問道:陛下既然聽到,為何不動怒? 康絳雪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朕沒動怒?朕不是一直在動怒嗎! 盛靈玉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些什么。小皇帝面上一副氣沖沖的模樣,可實際行動上哪有一點憤怒落到了實處,就連此刻,他明明看上去生氣得相當厲害,卻依然沒有對自己做出任何懲罰。 小皇帝的怒氣是輕飄飄的,就連罵人的樣子也令人生不出一絲反感和厭惡。 盛靈玉想定,認真地回道:張姑娘那般說只是因為不曾接觸過陛下,若她有機會了解陛下,斷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又是這么多無端的信任和體貼,康絳雪問他道:你知道朕什么?她沒接觸過朕你就接觸過?不要說得像是很了解朕一般! 盛靈玉不說話了,康絳雪又氣道:再說了,你meimei來了又怎么樣,她要是長得像你,朕還真看不上呢! 盛靈玉靜了靜,回道:這樣也好,臣妹確實不適合陛下,她身體孱弱,天資不足,無力護得陛下周全。 嫁給他很好,不嫁給他也很好,康絳雪忽然間發(fā)現盛靈玉原來這么會說話,什么話好像都被他說盡了,偏偏還讓人挑不出毛病。 康絳雪哼哼唧唧,有些接不上,短暫的沉默中,盛靈玉主動問道:陛下,你這幾日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放在只有幾面之緣的君臣之間有些異樣親密,近乎不合時宜,可康絳雪望著盛靈玉,只在對方臉上看到了一片認真。 這樣的關切,是康絳雪真心需要卻又不敢妄想的,它從盛靈玉身上來,比任何東西都更叫人感動。 康絳雪在那一瞬強行按住了升騰的情緒,不客氣道:朕過得好極了,定然比你要好。 盛靈玉道:那便最好。 康絳雪撐起精神,反問道:你還有空過問朕,管好你自己才是,聽說你家中罷了,別跟朕說,朕一點都不關心。 盛靈玉只是點點頭,并無任何不悅之態(tài)。此時,海棠的聲音傳來:陛下,太后那邊有請。 怎么來得這么快 這便要走了? 海棠催促道:陛下? 康絳雪有些煩躁,他抬眼去看盛靈玉,盛靈玉對他恭敬道:恭送陛下。 他竟然也催他走,康絳雪心里無奈,只得起身,走出幾步他忽然回頭,決定趁早給盛靈玉做出提示。時間很珍貴,應對總歸越早越好。 康絳雪突然道:聽說盛氏一門忠烈,無一不是忠君愛國之輩,這話可是真的? 盛靈玉被問得不解,依然鄭重回答:自然,愿為陛下鞍前馬后,至死不渝。 康絳雪又問:你可知你的父親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盛靈玉詫異抬頭,在他做出下一步反應之前,康絳雪已頭也不回地先行離去。 盛家沒有蠢人,加上小皇帝自己的能力范圍也不足以直接透露出謀反的情報,提示到此點到為止剛剛好。 康絳雪本就想找辦法按死謝成華,如果能就此讓盛家自己察覺出這個叛徒,對他而言也會輕松很多。這看似只是邁出一小步,對于劇情而言,卻將是一大步。 康絳雪不再多想,帶上海棠徑直去往坤寧宮正殿,進殿之前,又一次路過眾多貴女所在的庭院。 這一次,人群之中比之前多了一個青衫女子,張剪水獨身一人站在樹下,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被心愛之人拒絕,再堅強灑脫背地里果然還是傷心的,康絳雪心里感慨,不由得多看了張剪水兩眼,不巧張剪水剛好回頭,兩人的視線碰了個正著。 已經對上眼,不說話反而顯得奇怪,康絳雪很清楚張剪水不想入宮的心意,因此也不妨提前讓張剪水心安,他趁機很兇道:你哭什么,這么怕進宮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你這個樣子,哪來的自信朕一定會選你?朕可是很挑的! 康絳雪的本意是想叫張剪水放心,不想張家姑娘似乎是被接連的拒絕傷到了自尊,聽了這話反問道:陛下為什么不選臣女? 康絳雪愣住,又聽張剪水問道:陛下也覺得像臣女這般處事的女子不好?陛下也覺得女子柔弱些才更可能惹人垂青? 這話在問小皇帝,卻又不像在問小皇帝,聽起來竟似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這么好的姑娘,不該如此,康絳雪無奈回道:朕又不是女子,怎么能教一個女子如何做女子?你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隨心所欲就是了,世間男子從沒有兩個相同的,緣何女子就必須活成同一個樣子?垂青更不必談,情情愛愛之事,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垂青的不是你,你再柔弱又有何用? 張剪水為這話突然一頓,她怔怔看著康絳雪,像是第一次認真看這個人。 她的神情復雜,幾乎有些說不出話。 看張剪水這般望著他,康絳雪也醒悟自己正在崩人設,他趕緊瞪大眼睛,冷聲道:早告訴你不要想得太多,朕就跟你直說吧,朕看不上你就是因為你長得難看! 你長得難看,長得難看,難看 張剪水眼睛里燃起的光忽然熄滅了,她欲言又止地望了康絳雪一陣,最后點點頭,道:多謝陛下。 第25章 話已說盡,康絳雪很快不再理會張剪水,帶著海棠踏進殿內。有宮人為小皇帝引路,徑直把小皇帝帶到了太后面前。 苻紅藥向來沒什么正事,這會兒也是閑閑倚在軟榻上,身邊有兩個宮人跪在地上,一個為她捶腿,一個捧著她的手為她涂蔻丹。 見了小皇帝,苻紅藥眼睛都沒抬,直接嗔道:說了不見,非要吵吵鬧鬧,存心煩死哀家不成?你眼里還有沒有哀家這個親娘了? 和太后說話比和渣攻說話輕松太多,康絳雪沒有壓力,一屁股擠上軟榻,擠得苻紅藥被迫縮起腳給他騰地方。 康絳雪完全不怕太后瞪他的眼神,滿嘴不耐煩地抱怨道:沒有母后朕還不來呢,朕找的就是母后! 小皇帝一開腔,一股熟悉的蠻橫作風撲面而來,苻紅藥對小皇帝的疼愛不見得多,無奈卻是真的,當下也省了客套話,問道:你來到底干什么?專門氣哀家? 康絳雪眼睛往殿外貴女身上一斜:都明擺著,母后還明知故問! 苻紅藥不跟他裝糊涂,當即道:要是為了這件事,你干脆提都別提,哀家已經決定了,立后的事必須辦,不只立后,選妃也要按章程來,趁著這次把四妃都定下,不然再由著你這么廝混下去,我們大定朝怕不是要絕后了!你一個人胡鬧事小,我們家可有皇位要繼承的! 先不提康絳雪的性向現在已經把小皇帝的后給絕了,就算不絕,以后皇位也是人家楊惑的,哪輪得到小皇帝的孩子來繼承,康絳雪拒絕道,母后,朕是真的不想選妃。 苻紅藥十分強硬:快閉嘴!這哪有你能插話的余地,你平時怎么玩哀家都不管你,可你學什么不好,學些亂七八糟的好男風。那些磨人的話別跟哀家說了,趕緊好好娶妻生幾個皇子,有了皇子以后的事情哀家都不管你,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說來說去,苻紅藥雖不喜歡小皇帝搞龍陽,但也并沒有想管教小皇帝,這么急著弄個選妃的事情只是怕小皇帝玩得過了,沒了后嗣。 康絳雪心里思索,環(huán)視左右,忽然起意道:都下去。 宮人們互相對視,很是安靜聽話地退到了外圍,苻紅藥指甲還沒涂完,見狀莫名其妙:你這是搞什么? 康絳雪繼續(xù)演戲,但卻換了一副模樣,不再驕縱,而是可憐巴巴地往苻紅藥身上靠,商量道:母后,你只要皇孫,就不要皇兒了嗎?母后只有朕這一個兒子,難道忍心看朕去死? 苻紅藥本還在心疼指甲,聽了這話忽然一怔:你這是說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康絳雪道:母后還跟朕裝傻,朕要是真有了孩子哪還有活路? 康絳雪說的這話倒是真的,他本身是GAY,并不擔心有沒有孩子的問題,但如果真有一個孩子存在,對于小皇帝而言真和一道催命符差不多。 試問,如果需要一個傀儡皇帝,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正常人會選擇小皇帝這個即將成年隨時如野馬脫韁的紈绔,還是會選擇一個剛出生什么都不懂的嬰孩? 康絳雪毫不懷疑,倘若有皇子降生,小皇帝不出一月就會橫死宮中。 康絳雪輕聲道:母后十月懷胎才生了朕,真舍得朕去死? 苻紅藥被接連的信息搞得有些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亂講,你舅舅他不會這么做的畢竟,畢竟我們血脈相連 苻紅藥說這話的口氣分明她自己都不信,但康絳雪并不拆穿,只順著她道:舅舅固然不會,但長公主他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朕要是真有了后,朕看朕的死期怕是就到了。 苻紅藥這個人,若說她聰明,同為女性她完全不是長公主的對手,但你要說她蠢笨,她又格外懂得權衡利弊。很快,苻紅藥便變了神色,仔細地打量著小皇帝,她的眼神中有審視也有疑惑,明顯已經被康絳雪說服但又不太相信剛才那些話是小皇帝能說出來的。 苻紅藥意味深長道:皇兒你怎么會想得這么多? 康絳雪既然開了口,自然也做好了被審視的準備,他回望著苻紅藥,一本正經地胡扯:母后,朕再不好,畢竟也流著苻家的血,朕和舅舅才是一家人。 苻紅藥并不把皇室中人放在眼中,長公主楊惑她都不喜歡,可一說到苻紅浪,她天然有種深深的畏懼。她順勢細看小皇帝的臉,果真看到了與苻紅浪眾多相像之處。 這么一想,她竟當真被小皇帝說服了:是啊,既然是她苻家的血脈,能想到如此也是應該的,她家能生得出苻紅浪,自然也能生得出第二個心思縝密的孩子。 苻紅藥對小皇帝的態(tài)度一時間大為改觀,她望著小皇帝,第一次發(fā)覺自己對她的兒子知之甚少,正想感嘆幾句小皇帝藏得挺深,又見著小皇帝滿臉得意洋洋渾身炫耀之態(tài),剛要開口抱怨的話忽然卡在嘴里說不出來了。 驚訝確實是驚訝,不過看這個德行 好像還是她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也罷。 苻紅藥長嘆一口氣,忍不住無奈道:既然如此,就依了你吧,選妃之事,暫且擱置一二。 康絳雪頓時大喜,小皇帝開心,苻紅藥也不由得發(fā)笑,許是見識了小皇帝的另一面,她對這個陌生人一般的兒子竟也生出了些以前沒有的親密感。 苻紅藥笑著道:這么說來,你早就決定暫不立后,所以那日說什么喜歡男人也是在故意誆人? 康絳雪爾康手:不,這個倒是真的,朕老喜歡男人了。 苻紅藥笑容一頓,立刻啐了他一口,道:呸!你個小混球! 苻紅藥氣得直喘氣,緩了緩才道:不過你可要記得,哀家今日是允你擱置選妃,但你早晚都得給哀家生個皇子,這個沒商量。 生皇子是不可能生皇子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生皇子的,康絳雪毫無良心地欺騙道:母后放心,不就是皇子嗎?一定生,要是皇后生不出來朕自己生都行,總之朕答應,將來必然叫母后滿意。這可行了? 苻紅藥被逗笑,罵道:你就會說胡話!行了!快走吧! 得了允許,事情也解決了,康絳雪心中大定,好生行了一禮方離去。 正要出門,苻紅藥貌似無意地吩咐道:下次再出來別忘了帶錢公公,身邊沒個老人伺候,做什么都沒個準頭,哀家到底還是不放心。 康絳雪沒有回頭,只嗯了一聲應下來。 太后同意了他不選妃,他繼續(xù)默認錢公公在他身邊當眼線,就當是等價交換吧。康絳雪叫道:海棠。 海棠應道:陛下,您說完啦? 康絳雪輕笑道:說完了,傻姑娘,快回正陽殿,看平平回來沒有。 已經過了午時,盛靈玉方從宮中趕回到家中,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祖父盛輝的臥房。 盛氏一門崇尚一夫一妻,早些年祖母病故,祖父思念亡妻并未續(xù)弦,于是門房冷清,唯有獨女盛慧妍陪侍在旁。盛靈玉進門之時,正見著母親盛慧妍望著窗扇發(fā)呆,神情之中,又有難過,又有茫然。 盛靈玉在門口輕輕敲了敲,并未進門,倒是盛慧妍聞聲出來,兩人都怕說話之聲吵到這位老者。 盛慧妍問道:宮中的差事都辦完了? 盛靈玉道:是,畫了兩張畫便結束了。 盛慧妍點點頭,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眼眶,雖然很是疲憊,臉上的焦慮卻相比之前少了許多,取而代之多了些傷感無奈。 盛靈玉問道:祖父可好些了? 盛慧妍點頭道:上午府中來了位醫(yī)者,醫(yī)術不凡,給你祖父施了針開了藥,比之前好些了,還喝了幾口湯水,不過 后面的話不必說,盛靈玉也知道是什么。他陪在祖父跟前,深知祖父病況,盛輝已是油盡燈枯,多年的征戰(zhàn)在老人身上積累了太多虧損,生命走到了盡頭,縱是扁鵲再世也無力回天。 盛靈玉按住心中痛楚,低聲道:能讓祖父好受些也是好的,醫(yī)者在何處?我去致謝。 盛慧妍回道:剛剛離去,此刻應該已經到了門房,你我同去吧,醫(yī)者大恩,理應重謝。 盛靈玉應聲點頭,走之前又看一眼祖父,心中思緒萬千,終是沒有出聲驚擾。兩人趕往門房處送行,可惜略晚一步。 盛靈玉出了大門,那灰色衣衫身量中等的醫(yī)者剛好鉆進馬車之中。 那人生得平平無奇,神色淡淡,渾身上下沒太多令人記憶深刻的點,絲毫不像個醫(yī)者,但卻莫名讓人覺得眼熟,仿佛曾經在哪里見過。 盛靈玉的記憶力很好,很快想了起來,他確實是見過的,兩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