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第三趟回宮時，帶回了滿是古代風(fēng)格的《夢狐傳》影印書。

    康絳雪心里有譜，但也真沒想到小平的辦事效率這么高，問他怎么跟書局那邊達(dá)成一致，又是怎么跟那些混這行的人隱藏作者身份的，小平回道：說話半真半假，恩威并施。只含糊說是貴人辦事，他們自然不敢多問，輔以適量錢財，他們也得了好處，便不會橫生枝節(jié)。

    真是人才啊。

    這實(shí)際cao作能力比康絳雪高了不是一點(diǎn)半點(diǎn)。

    康絳雪一面佩服，一面對印出來的成品愛不釋手，雖說古代書籍和現(xiàn)代書籍在質(zhì)量上沒有可比性，可這種紙質(zhì)感對于以寫作為生的人來說其存在本就是一種感動。

    試問，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在一本書里寫書呢？

    小皇帝心情大好，小平的神色里卻有些不明顯的遲疑，猶豫再三，他跪下問道：陛下，事情已經(jīng)辦妥，那奴才還可以出宮嗎？

    這還用問嗎？自然可以。得了康絳雪的回應(yīng)，小平頓時輕松，他緊緊握住拳頭，又是叩拜再三才離去。

    小平這人辦事利索，話也不多，康絳雪幾日才能見到他一次，看他神色無恙，估計他母親的病情應(yīng)該也還好。不想又過幾日，海棠忽然對他稟告道：人像是死了，小平子出宮去發(fā)喪了。

    康絳雪沒應(yīng)聲，海棠又道：生老病死是常事，得了陛下那么多恩典，已經(jīng)很好了。

    康絳雪終沒說話。到了第二日，小平過來謝恩。

    這位小太監(jiān)用近乎平常的語氣稟告了母親去世的消息，隨后，他沉默許久，對康絳雪道：陛下，奴才還想求一個恩典。

    海棠沒來得及說話，康絳雪自行問道：你要什么？

    小平回道：奴才想侍奉在陛下跟前，報答陛下。

    侍奉在皇帝跟前，本身就是一種升職，在他口中卻成了報答陛下，海棠聽得直咬牙，小姑娘家家氣得口無遮攔：真不要臉，你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

    小平答道：姑姑說的是，奴才一無所有，無以為報，所以，只求能侍奉在陛下跟前盡心盡力。

    海棠還是生氣：陛下缺伺候的嗎？你盡心盡力，誰不是盡心盡力？

    小平低下頭：他們伺候的是皇帝，而我只伺候陛下，我欠陛下的恩情，愿用性命報答。

    海棠聽得有些迷糊：皇帝不就是陛下？這不是一樣的嗎？

    一樣嗎？

    不一樣。

    海棠沒明白，康絳雪卻明白了。

    小平在和他表忠心，告訴他此生只忠于他一個人。

    這是一個聰明、辦事牢靠的人，真計較起來，康絳雪方是占了大便宜。

    康絳雪陷入思考，沒有立刻做出反應(yīng)，小平便越發(fā)嚴(yán)肅，握拳道：陛下，奴才平無奇，自知別無所長，可奴才愿為陛下殫精竭慮，無論何時，寧死護(hù)陛下周全，奴才確實(shí)不會什么功夫，但奴才

    康絳雪接道：精通醫(yī)術(shù)？

    平無奇突然一愣，有些啞然：不敢說精通，不然也不會救不回亡母，只能算略知皮毛陛下怎會知曉？

    康絳雪面上冷漠，心里已是有些傻了。剛剛聽到平無奇三個字他就覺得有點(diǎn)蒙，確認(rèn)了會醫(yī)術(shù)之后，他更覺得奇妙。

    平無奇，取自平平無奇里的那個平無奇，看似普通，實(shí)則是原文里一個重要的人物。

    醫(yī)術(shù)奇高，在文中給美人受治療各種傷，幾次把盛靈玉從鬼門關(guān)里拉回來，后期給美人接生剖腹取子，全都倚仗此人。

    可以說，平無奇就是能夠吊命的存在。

    可是、可是

    全文里從來沒提這位神醫(yī)是個太監(jiān)！

    他出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正牌渣攻楊惑的幕僚，因楊惑對其有恩而多次出手救人?，F(xiàn)在這是怎么回事，平無奇要跟他？？？

    康絳雪并不懷疑報恩的真實(shí)性，知道了平無奇的身份后，康絳雪更了解了這份報恩的重量，平無奇這個人的人設(shè)就是重恩情，他說能豁出性命，那就真的是隨時可以為了恩人去死。

    問題是

    平無奇不該和他有交集。

    他不是楊惑，而是一塊弱小無助的背景板。

    這真的不影響劇情嗎？！

    康絳雪一陣頭痛，艱難問道：你確定要跟著朕？

    平無奇道：奴才確定。

    康絳雪：一生都不易主？

    平無奇愣住：陛下這么問是不信我？

    放下這話，平無奇像是受到了侮辱，二話不提直接撞向殿內(nèi)柱子，康絳雪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拽住。這么一搞，平無奇重新跪下時，康絳雪已然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急道：朕不是不信你，罷了你若是愿意，就留下。

    海棠也被剛剛那出嚇到，心有余悸地抱怨：說話就說話，好好的撞柱子干什么？

    平無奇聽過之后，松了一口氣，他挺直腰板，正經(jīng)和康絳雪行了一禮，再抬頭時，他對康絳雪輕輕一笑。

    相貌雖平常，但笑容純良，讓人很容易就產(chǎn)生信賴感和親切感。

    康絳雪默默側(cè)過頭，心想道：暴殄天物。

    浪費(fèi)，真的太浪費(fèi)了。

    他不是不想要平平，是他不配啊。

    他真不配。

    第10章

    平平無奇的搶救小天才從這一日開始在康絳雪手下任職。擔(dān)憂還是擔(dān)憂，可在具體的變故出現(xiàn)之前，日子總還是要過，康絳雪只思索了半日就佛系地接受下來。

    湊合吧，朕可以，朕都行。

    就這樣過了小半月，依然無事發(fā)生，平無奇的投錯簡歷似乎并沒有造成什么影響，倒是平平入職之后，錢公公和平無奇的業(yè)務(wù)范圍有點(diǎn)沖突，鬧出了一些摩擦。

    和海棠小姑娘的宮女身份不同，平無奇和錢公公都是掌事太監(jiān)，兩者業(yè)務(wù)必有重疊之處。往日里錢公公一手遮天，現(xiàn)在突然多了個新人，又頗受小皇帝信任，錢公公不敢直接和小皇帝發(fā)作，背地里卻沒少給平無奇穿小鞋。

    錢公公具體都做了什么康絳雪不太清楚，可眼見著海棠從一開始的排斥平無奇到態(tài)度緩和再到逐漸開始心疼平無奇，康降雪多少猜到了些。

    這些事情，平無奇在小皇帝面前一概不提，對錢公公見招拆招，不惹事也不怕事。康降雪看在眼中，平日里故意偏袒平平一些，日子久了，錢公公心里有了數(shù)，面上到底對平無奇轉(zhuǎn)了個態(tài)度。

    不過那些都只是表面客氣，私底下人人都門清：這錢公公和新來的小平公公實(shí)際上還是針鋒相對的。

    康絳雪和平無奇聊過此事，平無奇冷靜地分析道：早晚都會得罪此人，其實(shí)無妨，畢竟各為其主，錢公公和陛下不是一條心，奴才和他怎么都走不到一路。

    平無奇洞若觀火，話里話外都是對康絳雪的誠意和關(guān)切，康絳雪有些愧不敢當(dāng)，認(rèn)真問道：即便是朕這樣的皇帝？

    平無奇同樣認(rèn)真回答：奴才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樣的皇帝，只知道陛下是奴才的恩人。

    捫心自問，康絳雪自覺對平無奇并沒有對方認(rèn)為的那么大恩，不過只是借著皇帝的身份，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嘴上功夫。

    受到平無奇如此回報，實(shí)在受之有愧。

    這么一想，康絳雪難免糾結(jié)，最終只能叫海棠把他最愛吃的酥餅?zāi)眠^來，心疼明珠暗投的平無奇，問道：吃嗎？

    平無奇不由一笑：奴才就知陛下心地純善，不過是外人不知罷了。

    康絳雪又一哽：你就說吃還是不吃。

    平無奇道：吃，這酥稀罕，奴才要一塊就好了。

    旁觀的海棠登時噘嘴：你也知道稀罕，這酥可是膳房研究了多少日才做出來的，一塊可售幾十金，你好大的膽子，還真敢

    話還沒說完，康絳雪給海棠也掰了一塊：拿著。

    海棠噘著的嘴一下縮了回去，看看平無奇，又看看酥，最后悶頭悶?zāi)X吃了起來。

    有了海棠和平無奇陪伴，康絳雪心情好吃得也好，一眨眼臉頰都圓潤了不少。

    生活無憂，隨著日子推移，唯有兩件事讓他犯愁。

    一是他的《夢狐傳》印出來了，但因?yàn)樽髡邲]有名氣題材又是龍陽而至今無人問津，一本都沒賣出去。

    二嘛

    皇宮中迎來了七夕大宴，康絳雪這個小皇帝又需要露臉了。

    書賣不出去的事情好說，慢慢解決就是，可這七夕大宴康絳雪是真的有點(diǎn)抗拒。

    自上次的事情過后，康絳雪心里一直慶幸苻紅浪沒有找上門來，好不容易過了些安生日子，七夕大宴一露面，賊怕又被這人盯上。

    苻紅浪不是好人又不走尋常路，康絳雪惹不起，只想躲著。

    連續(xù)惦記了好幾日，七夕越來越近，康絳雪像是個要高考的學(xué)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想驚喜來得異常突然，就在大宴前一日，太后那邊忽然傳來消息說她不去了，叫小皇帝自行坐鎮(zhèn)。

    太后不露面，表面上沒有官職的苻紅浪十有八九也不會去，康絳雪十分驚喜，確認(rèn)了好幾次：母后真的不去？那國舅爺

    錢公公回稟：太后身子不爽利，國舅爺自然要陪著的。

    康絳雪憂愁霎時沒了大半，堪稱喜出望外。

    宴會本身不需要小皇帝cao持主辦，去了就是享受現(xiàn)成的一切，吃吃喝喝，再者，只要沒人威脅到自己，康絳雪其實(shí)很愿意去宴會上看看。

    畢竟七夕是個大宴，百官都到，說不得是個機(jī)會能見見盛靈玉，康絳雪很惦記那位美人受，不知道他身上的傷恢復(fù)得如何。

    康絳雪心中期待，等到第二日夜間，由宮人服侍收拾得整整齊齊，掐著點(diǎn)入了場。

    七夕是女兒節(jié)，文武百官都帶著家眷，人數(shù)比一般的宴會多了幾倍，陣仗浩大，光桌案便足足排了幾十米。

    見著小皇帝入座，眾人一齊叩拜，喊道：陛下萬歲萬萬歲

    康絳雪道：平身。

    百官于是各自入座，低眉順眼，并無喧鬧。

    這樣的場合之中，無人敢亂看，康絳雪的左右都留了位置，太后雖未到，但長公主在。

    康絳雪和她點(diǎn)點(diǎn)頭，向下打量尋找盛靈玉，很快瞧見盛靈玉坐在盛國公下首，今日穿了一身藍(lán)，更顯得容貌驚艷，斷了的發(fā)上束著冠，并沒有影響到美人的風(fēng)姿分毫。

    最要緊的是盛靈玉臉色也好，身體似乎已經(jīng)完全無礙了。

    康絳雪心里一下就舒服了，并不掩蓋地表現(xiàn)在外，他高高興興笑了下，不和百官搞什么開場白，直接道：可有人要說話？沒人說就開席吧，莫耽誤朕的工夫。

    小皇帝這么說，誰還敢說廢話，百官立刻對皇帝行禮示意，席間出現(xiàn)了些許敘話聲。

    康絳雪拿起了自己的金筷子，剛要開動，忽聽有人叫道：熒弟。

    康絳雪抬頭，眼前站著一個身材圓滾滾的男人，那男人神態(tài)親昵，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寒暄道：好久不見，為兄可是好生掛念你。

    康絳雪這一次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自己的名字，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男人一直笑：昨日剛進(jìn)京。

    康絳雪心里有了數(shù)，頓時領(lǐng)悟了太后為什么臨時決定不來。眼前的男人回了京，太后當(dāng)然不想看見他。

    康絳雪已經(jīng)認(rèn)出來，這個胖男人不出意外應(yīng)該就是先帝的二皇子，名為楊顯。

    說到這里，還需要回顧一下皇家族譜：

    先帝雖然好色，但后宮妃子個個精通打胎技術(shù)，導(dǎo)致遺留子嗣不多，包括小皇帝在內(nèi)，一共只有六子。

    六個孩子在生長過程中被苻紅浪禍害了個遍，到了先皇殯天之時，死的死殘的殘，唯有楊顯和小皇帝四肢健全。

    顏狗先皇最終因?yàn)閭€人喜好毫不猶豫地將皇位傳給了顏值較高的小皇帝，胖胖的楊顯則被打發(fā)出京，不是必要禁止回城。

    康絳雪十分奇怪：你是怎么被放進(jìn)來的？若是沒有特殊情況，楊顯本該永遠(yuǎn)都不被允許私自回來。

    楊顯為這直白的話語而臉皮抽了一抽，停頓了一下才回道：本王的母妃薨了，專程回來扶棺。

    原來如此，康絳雪點(diǎn)頭，又問：那你老對朕笑什么，死了娘還這么開心？

    楊顯眼皮子顫抖，臉色當(dāng)場變了，然而哽了半天，還是什么都沒說，只冷著臉走了。

    不能怪康絳雪說話難聽，別看楊顯和康絳雪寒暄的樣子很親切，其實(shí)兩人的關(guān)系一點(diǎn)都不親近。

    原文中小皇帝一點(diǎn)都不把他當(dāng)回事，楊顯對小皇帝也是同樣懷恨在心，一直想篡權(quán)奪位。

    不久的將來，楊顯會實(shí)打?qū)嵃l(fā)動一場謀反，這場叛亂牽涉甚廣，半個朝堂都將重新洗牌。

    盛靈玉家道中落正是因?yàn)樗镍P凰爹投誠了楊顯，反叛失敗之后連累了盛氏一族。

    如此說來，楊顯現(xiàn)在回來是不是也在側(cè)面說明劇情正在如常進(jìn)展？

    美人受的命運(yùn)果然都是設(shè)定好了的。

    康絳雪想著，干巴巴吃了一口菜，嘴里忽然間沒了滋味。

    當(dāng)了皇帝，康絳雪早對案上美食失去了剛來時那么大的興趣，康絳雪叫過平無奇，疑惑道：怎么就這些？

    在康絳雪的印象中，但凡大型宴會，即便沒有宮外的稀奇進(jìn)貢，怎么著也該有些歌舞。今天日子特殊，正值七夕，全王朝所有貴族女子都在，更應(yīng)該有很多才藝展示才對。

    康絳雪的疑問換來平無奇神色淡定的對視，對方輕輕點(diǎn)頭，對他發(fā)出了一個陛下想得對的眼神。

    康絳雪腦中一閃，立刻一陣頭禿。

    節(jié)目按習(xí)俗怎么可能沒有？當(dāng)然有，只是大家像是約定了一般刻意回避，帶著家眷的官員們故意提都不提。

    究其根本，不外乎一個原因

    百官都怕自己家的女眷被小皇帝看上。

    這可真是太尷尬了。

    作為慘遭嫌棄的小皇帝本人，康絳雪頭都不知道往哪放，咳嗽兩聲，被迫繼續(xù)吃菜。

    許是看出了小皇帝的無聊，百官談話的聲音逐漸提高一些，有人開始起身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