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今日品茗會如何，嵐一看上去有些疲憊。

    段君訴下去接他時，見他沉默著往前走，目光一直盯著腳下路面若有所思。

    不會是失敗了吧？

    心里咯噔一聲，連忙出聲喚他：嵐一！

    聽到他的聲音，嵐一忽然抬頭看向他，仿佛一尊雕塑漸漸有了生命，眼神也有了光。但下一刻，嵐一又將目光匆忙移開。

    怎么了？是不是不順利？

    嵐一沒有回答，只是牽起他的左手，然后將一顆發(fā)燙的珠子放在他掌心。

    沒有，一柱香的時間我便出來了。本可以早些回來，但密聞閣規(guī)定必須要等其他人全數(shù)出現(xiàn)才能結(jié)束品茗會，所以耽擱久了些。

    居然才一炷香。

    記得當(dāng)初付月明天賦異稟也才半個時辰。

    果然他不應(yīng)該擔(dān)心。

    許是兩人都心事重重，拿到了這一直尋求的東西，當(dāng)下心情竟如此平靜。

    既然已經(jīng)拿到，怎么還不開心？

    嵐一頓了頓，沒什么，雖說過了考驗，但免不了也要同那心魔正面交鋒一番。只是看到了一些事情故而深思半晌，師兄不必掛心。

    意識到似乎不是該說這個的時候，嵐一順口換了話題，問他：容掌門晨間喚走師兄所為何事？如此匆忙，師兄還沒來得及送送我。

    啊這。

    好吧，左右他都會知道，從誰嘴里得知也不是那么重要。

    段君訴深深呼吸，緩緩道來：

    容致想讓你離開留仙谷，去昊天門。

    第25章 洗髓 要是痛就喊出來，我不會笑話你

    他不想現(xiàn)在聽到嵐一的回答。

    生怕他馬上做出決定，緊接著又道：這件事我不過問去留都是你自己的決定如果你想好了就直接和容致說不用告訴我。

    他語速極快，說完自己還喘了一口氣。

    嵐一神情迷茫地朝他眨了下眼，嘴角慢慢牽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語氣無辜道：師兄可否再說一遍？方才沒能聽得太清楚。

    段君訴不耐地再重復(fù)一遍，我說這件事我不過問剛開了個頭，他忽然意識到不對，態(tài)度一轉(zhuǎn)對嵐一惡狠狠道：你明明聽清楚了對吧！

    見嵐一惡趣味地笑了，一股火氣從丹田冒了出來，氣得他轉(zhuǎn)身就走，邊走邊說：我就不該說這么多，你現(xiàn)在就去昊天門！我讓霍辰他們幫你收拾東西，你馬上就出去！以后你生是昊天門的人死是昊天門的鬼！

    沒走兩步，他的手腕就被人握住。

    段君訴想甩開，但覺得這場景就仿佛大街上吵架的情侶，男的試圖挽留，女的瘋狂甩手。

    他就像那女的。

    剎那間，他做不出甩手那個姿勢了，也不知道該怎么去掙脫后面人的手，只能氣紅了臉干癟斥道：放開！

    不放。

    不放我就把你那爪子剁下來！

    那師兄剁吧。

    段君訴剜了他一眼。

    嵐一察覺他是真生氣了，語氣登時軟下來。

    師兄誤會了，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是高興，師兄是不想我離開的。

    心思被猜中還被對方這么明晃晃說出來，怒氣一下變?yōu)榈男邜u，只能繼續(xù)說大話來掩蓋自己的異樣。

    我可沒說。

    嵐一沒計較，還順著他講：好好，不是師兄說的，是我自己猜的。但我還是很高興。

    言畢，段君訴這才肯側(cè)首看他。

    他用眼神指了指手腕，松開。

    嵐一依言放開他。

    這件事我會親自去拒絕容掌門。讓師兄擔(dān)心是我的不是，以后這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了。

    對方很是誠懇，一字一句都是注視他的雙眼說的。

    他下意識問：你會后悔么？

    后悔？嵐一似乎不喜歡也不解這二字，問出口時眉頭皺了起來。

    然而，段君訴也覺得自己問這個也不太妥當(dāng)。

    既然想讓別人留下，那么自己也要努力把門派發(fā)揚光大，不讓嵐一后悔才能對得起別人的選擇。

    沒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后反悔也來不及了哈。

    他喜歡看師兄耍賴的樣子，不由得湊上前去，我愿意和師兄簽血契。

    段君訴被他此話給嚇了一大跳。

    血契這東西就和詛咒一樣，訂下契約的二人除非其中一人死亡，否則契約永遠不會失效。

    主動簽訂者是主人，能利用血契強制另一方做任何事，代價就是得事先滿足仆人的條件。

    通常被簽訂的那人，出的條件都不會小。

    若一方違反，則會立刻遭受反噬魂飛魄散。

    段君訴真想跳起來拍他腦袋，你從哪里學(xué)的這些？這東西可不能亂碰知道嗎？

    嵐一笑了笑，并肩和他一起走。

    我哪里懂這個呢。是我說胡話，師兄別往心里去。

    這還差不多。

    后面幾天，為給嵐一重洗根骨，他找了好幾處谷內(nèi)靈氣較為豐沛之地，細細對比之后才選出后山溫泉深洞內(nèi)作為給嵐一使用洗髓丹的地方。

    洗根骨絕非易事。

    輕者無事發(fā)生卻白白遭受皮rou之苦，重者直接命喪黃泉。

    原文嵐一也并非一次成功，而是斷斷續(xù)續(xù)洗了三次，才變成單靈根。

    洗髓期間是最危險也是最脆弱的。

    當(dāng)事人不能受任何打斷和干擾，必須全程清醒。若是痛得暈死過去，旁邊人還要想辦法將此人弄醒，然后繼續(xù)。

    如果中途被打斷，極有可能前功盡棄甚至經(jīng)脈寸斷而亡。

    為儲存體力，嵐一找了個借口從仙盟告假，踏踏實實在谷內(nèi)休養(yǎng)三天。

    段君訴則在后山溫泉四面牢牢布下結(jié)界，除了他和嵐一以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到了第四天，萬事俱備。

    溫泉洞內(nèi)有一方小水潭連接地氣，靈氣從水里源源不斷冒出。段君訴便將此處作為容器，讓嵐一坐進去。

    害怕么？

    此時，嵐一只著了素白中衣。

    他望著水潭，眼底一片平靜。

    無礙。

    他緩緩步入水中坐下，泉水剛好沒到腰際。衣衫浸了水變得更加服帖，露出曲線優(yōu)美而緊實的腰腹。

    到了這時候，段君訴有些于心不忍，不自覺攥緊手中的洗髓丹。

    聽說會很疼，我怕你受不住。

    嵐一仰頭凝望著他，再次認真地回答：無礙。

    哎，好吧。

    盡管他知道對于嵐一而言，雜靈根的平庸之苦比身體的疼痛更折磨他百倍，所以此刻他是開心的。

    可自己還是免不了擔(dān)心，怕嵐一熬不過去。

    也罷，他在這里，嵐一不會有事。

    先服下，待感覺丹田發(fā)熱之后，切勿運功。

    嗯。

    不料嵐一剛服下丹藥，立刻面露痛色，一手捂腹一手緊緊扣住水潭邊的巖石。

    段君訴不敢耽擱，立刻運功為他灌輸真氣護住他的心脈。

    洗髓就是不斷破碎重組的過程經(jīng)脈破碎重組、靈根破碎重組。

    聽上去簡單，但實際就是脫胎換骨。

    靜脈根骨都是極為精貴的構(gòu)造，所以它不如斷骨重接那般大氣，而是每寸經(jīng)骨都仿佛被人用剪子一點點磨掉，再在傷口處細細黏合。

    痛苦的時間十分漫長。

    以前還有人因無法承受洗髓的苦而生生痛死。

    痛感會根據(jù)根骨資質(zhì)而不同。

    靈根越優(yōu)秀，痛苦就會越少。

    而嵐一作為雜靈根，承受的倍數(shù)段君訴不敢想。

    所以他才會痛得這么快。

    堅持住，我在這里護著你。

    段君訴加大真氣輸送，嵐一慘白的臉稍稍有點血色，可還是杯水車薪。

    因為洗髓丹開始發(fā)揮作用，他rou眼都能瞧見嵐一皮膚下的血管愈發(fā)清晰，似乎再透明一點，他都能見到里面血液的流動。

    段君訴不忍去看，閉上眼心無旁騖專心做事。

    雖然見不著，但他能清晰聽見隨后皮膚皸裂、靜脈斷開的聲音。

    咔嚓咔嚓，仿佛有人正坐在他面前，一節(jié)節(jié)掰斷手里的骨頭。

    而他始終沒聽見嵐一的動靜。

    段君訴怕他暈過去，急忙喚他：嵐一？

    不說對方，連他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的心臟咚咚直跳，不安等待對面人的回復(fù)。

    別睡，別睡。

    過了一會兒，只聽嵐一用氣音回答了他。

    師兄別睜眼

    簡單的五個字，段君訴卻紅了眼，淚水就要往下掉。

    但他怕嵐一看到，硬生生憋住，但顫抖的語調(diào)還是藏不住。

    要是痛就喊出來，喊出來就不痛了，師兄不會笑話你的。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嵐一不是不喊，只是已經(jīng)痛得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方才那句話，是他拼盡全力才零零碎碎吐出來的字眼。

    嵐一想對他笑笑，但腹內(nèi)忽然一波痛感強襲，嵐一沒忍住一口鮮血嘔出。

    聽到聲響，段君訴魂都要嚇沒了，整個人從頭到腳的發(fā)冷，險些無法正常維持真氣輸出。

    怎么了嵐一？還好嗎？

    顯然此刻嵐一已經(jīng)無法說話了，只能聽見液體滴答落入下方水潭的聲音。

    他知道，那是血。

    段君訴怕了。

    他不管不顧直接調(diào)用自身修為全力護住嵐一。

    內(nèi)丹突然加速運轉(zhuǎn)，源源不斷地修為從體內(nèi)里泄出。而身體機制做出本能反應(yīng)想要保護主體，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排斥反應(yīng)。

    段君訴頓時感覺腹部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灼燒感一路順到喉嚨。

    但他還能忍耐。

    修為耗盡可以再修煉。

    他只想護住眼前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

    體內(nèi)是內(nèi)丹擠壓的痛，耳邊是筋骨慢慢碎裂重組的聲音。

    段君訴幾乎忘記了時辰，只能無力數(shù)著鮮血一滴滴與水面撞擊的次數(shù)。

    期間為確保嵐一還醒著，他會叫他的名字。嵐一能說話時會簡單回他一個字，不能就會敲一下手邊巖石，來讓他安心。

    終于，在他數(shù)到第兩千零八十七滴血后，明顯感絕兩人之間的阻力小了，靈力輸送也更順暢了。

    段君訴十分欣喜，這說明一切就快結(jié)束了。

    快好了，馬上就好了。

    他立刻安慰嵐一，也是在安慰自己。

    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就可以

    忽然

    轟?。。。?/br>
    平地一聲炸雷，整座留仙谷瞬間地動山搖、晃動不止！

    段君訴猛地睜眼朝外看去，外面樹林劇烈晃動，鳥類大片大片往高空疾飛，像是在逃命。

    一塊塊落石劈里啪啦擊打著結(jié)界，結(jié)界外部不斷泛起水波般的漣漪。

    原本晴朗無云的天空，漸漸開始烏云密布。

    遠處山巒之間，雷聲漸起。

    大師兄！大師兄不好了！不好了??！

    霍辰驚懼的聲音在結(jié)界外響起。

    他從主峰奔來，幾乎一路連滾帶爬才來到后山溫泉。

    霍辰臉色鐵青，說話都破了音，嘶喊著：

    大師兄不好了！不知為何禁地的結(jié)界突然破了，封印也壞了，您快去阻止師父吧！！

    聞言，段君訴頓時如墜冰窖。

    第26章 決定（倒v起） 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師兄快想想辦法吧！

    段君訴沉默望著外界。

    看這樣子, 霍南風(fēng)已經(jīng)往最壞的方向去了。若現(xiàn)在不去阻止，將后患無窮。

    一邊是嵐一，另一邊是蒼生安寧。

    他只能選擇一個。

    他該怎么選？

    轟

    又是巨響, 震得四周落石如雨直下。

    霍辰急得焦頭爛額，大師兄，師父就快要沖破谷外大結(jié)界了！現(xiàn)在趕去還來得及！你快出來??！

    沒錯，現(xiàn)在去還來得及。

    但是這邊只要撤手, 嵐一就很容易再次陷入危險。

    段君訴苦澀地笑了。

    為什么老天要在這種時候開他玩笑？

    盡管如此，他也不能全然漠視霍南風(fēng)，他會為此負責(zé)。

    阿辰，你立刻傳靈箋去仙盟，告訴他們霍南風(fēng)已然入魔破封，讓他們早做準(zhǔn)備。然后, 你帶著陸琳他們找地方躲起來。

    霍辰：那師兄你呢？你一個人去會有危險嗎？

    段君訴不答。

    他閉上眼深呼吸, 然后重重呼氣。

    終于下定決心, 他慢慢抽離正在施法的右手, 對向洞xue外的結(jié)界。

    霍辰擦了把臉，站起來等段君訴打開結(jié)界。

    只見一道淺藍熒光忽閃，結(jié)界登時散發(fā)出陣陣柔和光暈, 開始變得透明。

    而下一瞬，幾近透明的結(jié)界忽然變成乳白色, 將里面保護得嚴嚴實實、半點也透不出去。

    霍辰大驚, 大師兄你要做什么？！

    就照我的吩咐去做！

    從沒見大師兄這般疾言厲色，霍辰抿了抿唇，掉頭往主峰而去。

    右手歸位，他繼續(xù)為嵐一護住心脈。

    時間一點點流逝。

    最終當(dāng)靈力流動徹底順暢后，段君訴調(diào)整功法納元歸一, 然后伸手接住嵐一倒下的身軀。

    成功了。

    他跪在地上半抱著昏迷的嵐一，力度不敢太大怕弄疼他的傷口，只能讓嵐一輕輕靠著他。

    三個時辰前，水潭清澈見底，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灘血池。

    嵐一的衣物也被染成紅色。

    露在外面的肌膚上還有密密麻麻又細又深的血口子，仿佛在刀風(fēng)中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