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緒心里一咯噔，每當對方以這樣的口吻開口，那基本只有一種可能。

    他沒有應聲，試圖以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抗拒。

    但魏游還是說了下去：接下來的幾年，哥哥的工作會比較忙，可能來陪你的時間會比較少。

    果然如此。

    衛(wèi)緒扁起了唇，不自覺地將他的手臂抱得更緊了：會很久不回來嗎？

    也不是，到你十歲之前，我還沒有那么忙，隔個十幾天就會回來一次，陪你住上一段時間。

    那十歲之后呢？

    魏游斟酌著回答：大概會更忙，也許兩三個月，或者更久才能回來一次。

    衛(wèi)緒陷入了沉默。

    兩、三個月是多久他沒有特別具體的概念，但他知道一個學期大概是五個月。

    一個學期多漫長啊，要等半個學期才能見到哥哥一次，衛(wèi)緒光是想想都覺得難受得要命。

    那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安靜半晌，衛(wèi)緒突然生出希望問道。

    他想起學校門口的小店有公共電話，花五毛錢可以打一次，他有時會看到同學打電話給自己的家人。

    魏游心情復雜，有些艱澀地回答：我應該接不到。

    衛(wèi)緒徹底沉默下來，連呼吸聲都放輕了，整個房間突然變得無比寂靜。

    片刻后，魏游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沾濕了自己的袖子。

    又哭了？

    衛(wèi)緒吸了下鼻子，不作一聲。

    魏游側(cè)過身看著在黑暗中模糊的側(cè)臉道，語氣低緩道：我不是說了嗎，我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陪你的，起碼這一年，加起來可能有半年的時間，我都會在這陪你。

    衛(wèi)緒咽下不斷往上涌起的酸澀的情緒，抬手抹掉眼淚，說：我會等你的。

    也不用一直等我。魏游十分擔心他會因此而失去自己的生活，便柔聲說道，我希望你能把更多心思放到你喜歡的事情上，多交幾個朋友，像杜梢那樣活潑開朗的朋友就挺好的，放學后可以玩玩橡皮泥，或者追追自己喜歡的動漫，放假的時候可以多和朋友同學出去玩，當然學習也不能拉下，總之要生活得充實些

    衛(wèi)緒搖搖頭，帶著濃重的哭腔倔強地說道：我會等你的。

    好好，你要等我也可以，不過答應我，我不在的時候，也要快快樂樂的。

    衛(wèi)緒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嗯。

    乖崽，你沒把鼻涕擦我衣服上吧？

    衛(wèi)緒破涕而笑，躬起身體把腦袋埋到他腰腹間，悶悶地回答：沒有。

    沒有就好，要紙嗎？

    嗯。

    魏游伸手到床頭抽了幾張紙伸進被窩遞給他，然后撫摸著他的頭頂柔軟的發(fā)絲道：好了，哭完就可以睡了，明天是元旦呢，想想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明天哥哥帶你去。

    衛(wèi)緒一聲不響地擦掉眼淚，伸長手臂抱住魏游的腰，將整個胸膛貼近他的身體，似乎這樣就可以與對方更親近些。

    第20章 養(yǎng)崽第二十天

    魏游在現(xiàn)實世界的工作變得繁忙了許多，除了經(jīng)常需要和夏廣思及其團隊聯(lián)絡(luò)，錄制和剪輯游戲視頻也經(jīng)常一忙就是幾個小時，因而每當回到游戲世界，他都不禁感嘆時間過得太快，每次進來，都能感覺到發(fā)生在自然環(huán)境與瓜崽身上的明顯變化。

    幾乎是一晃眼的工夫，瓜崽度過了二年級的暑假，順利升上了三年級，又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三年級的學習，即將成為一名四年級的小學生。

    對魏游而言，初次進入游戲世界看到穿恐龍睡衣的小孩低頭哭泣的那一幕清晰得仿佛還是昨天發(fā)生的事，某次翻日歷時，卻發(fā)現(xiàn)馬上就是衛(wèi)緒十周歲的生日了。

    去年生日，魏游送了他一臺高達模型，今年生日，魏游準備帶他去川臨市玩?zhèn)€幾天。

    瓜崽生日的日期非常好記，就在八月八號這天，數(shù)字很吉利，并且通常都在暑假，可以放心地出去玩，不用顧慮其他。

    于是在衛(wèi)緒生日當天上午，魏游就為瓜崽戴上了一頂黃色的遮陽帽，自己則戴了頂黑色棒球帽，背上裝了水杯和少量換洗衣物的背包，牽著瓜崽的小手去了鎮(zhèn)上的公交車站。

    因為之前每次帶孩子出去玩，乘坐長途公交時，衛(wèi)緒都會出現(xiàn)一些暈車的癥狀，魏游這次便先在車站購買了暈車藥，提前半小時讓他吃下去，這樣坐車也能舒服些。

    吃過暈車藥，兩人坐在遮陽棚下等車，周圍擠滿了等車的乘客，夏日明晃晃的陽光將路面曬得發(fā)燙。

    魏游望著眼前的場景，莫名想起了電影《菊次郎的夏天》。

    他無厘頭地想，要是給他和衛(wèi)緒出去玩的過程拍成電影，叫魏游的夏天未免不太好聽，應該叫瓜崽的夏天才對。

    不一會兒，去市里的公交車來了，一群人一擁而上，售票員站在車門口大喊著讓他們排隊。

    這邊的公交車低于一點二米的兒童免票。

    衛(wèi)緒的身高是一米二五，因為只超了一點點，不怎么看得出來，售票員直接讓他免費過了。

    待坐到座位上后，衛(wèi)緒突然靠到魏游肩膀邊小聲地說道：幸好瓜崽比較矮。

    魏游被他逗笑了：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衛(wèi)緒睜大眼，好像在說：可以免費坐車不好嗎？

    魏游無奈地搖了搖頭。

    要說這兩年有什么是沒有變化的，那就是瓜崽的身高了。

    魏游有時也很奇怪，只要是他做飯，他都會很注意衛(wèi)緒的飲食均衡，每天兩袋鮮牛奶喝著也沒斷過，前段時間還在醫(yī)生建議下給瓜崽吃起了鈣片，但對方這身高就是怎么也長不上去，或者說長得十分緩慢，在學校不論是排隊還是排座位，衛(wèi)緒永遠都是男生隊伍里最頭排的那幾個。

    魏游懷疑可能是他以前底子虧空太厲害了，這孩子既不容易長高，也不容易長rou，這兩年雖然被他養(yǎng)得沒以前那么瘦了，但和同齡人比起來還是顯得瘦小一些。

    當然當著孩子的面，他很少會提這些，免得衛(wèi)緒為自己的身高焦慮。

    此時也只是說道：你爸這么高，你以后肯定也會長得高高的，跟我一樣，說不定比我還高一點。

    瓜崽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點點腦袋。

    香坊鎮(zhèn)到市里車站約莫兩小時車程，兩人到那里時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

    難得過來一趟，魏游便帶著衛(wèi)緒去了此時十分流行的老爺爺西式快餐店吃了全家桶，爾后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訂了房間，放下東西后，下午帶衛(wèi)緒去逛了海底世界。

    盛夏下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熱得人直冒汗。

    幸好進入海洋館后，溫度就降了下來，只是潮濕空氣中彌漫著的腥味令人略有些難受。

    暑假來逛海洋館的人比較多，多數(shù)都是大人帶小孩的組合。

    魏游怕衛(wèi)緒走丟，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都會牽住他的手。

    衛(wèi)緒的手對他而言顯得特別稚嫩，他都不敢抓得太緊，怕把他捏疼了。

    兩人在一樓看了繽紛多彩的淡水魚，去二樓看了各式各樣色彩斑斕的珊瑚與水母，爾后又混在暑假小學生出游的隊伍里蹭了場海獅表演。

    回去時經(jīng)過海底隧道，衛(wèi)緒被四周漂亮的魚群包圍，不由仰起頭驚嘆地張著嘴，眼底盛滿了瑩瑩發(fā)亮的水光。

    魏游突然很想把這一幕記錄下來，于是他在趁著通道里沒人的時候，便從包里掏出手機打開對著衛(wèi)緒拍了一張。

    此時恰好一條鰩魚貼著玻璃壁游到衛(wèi)緒身后時，魏游連忙道：瓜崽，回頭，看我。

    衛(wèi)緒轉(zhuǎn)過身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茫然的模樣。

    來，跟我做。魏游揚起嘴角，沖他做了歪頭戳臉頰的動作。

    衛(wèi)緒被他的動作逗出笑容，露出兩排漂亮小白牙，但輪到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做這個可愛的動作。

    最終魏游拍下的照片里，小孩單手戳著臉蛋，笑得有些僵硬和靦腆，但依然能從眼睛與周身的氛圍中體會他此刻的幸福。

    第二天，魏游帶衛(wèi)緒去了游樂場，坐了過山車與摩天輪，第三天，二人則去了一個本地的著名景點狀元廟，提前許愿腦袋瓜聰明的小瓜崽將來能考個高考狀元。

    回去前一天的夜晚，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衛(wèi)緒顯得有些情緒不高，看著電視里憨豆先生的搞笑舉動也笑不出來。

    魏游發(fā)現(xiàn)這點，問他道：是困了嗎？

    小孩先是搖了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倏然整個人滑進被窩里，抱住魏游的腰，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動了。

    真困了??？

    衛(wèi)緒輕輕地應了一聲。

    那我把電視關(guān)了，咱們早點睡覺。他說著，便拿起遙控板關(guān)了電視，跟著滑進了被窩。

    室內(nèi)陡然安靜下來，耳邊隱約能聽見車流駛過路面的聲音與空調(diào)送著冷風的聲響。

    酒店的被子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衛(wèi)緒不太喜歡這股味道，便愈發(fā)將臉蛋貼近魏游的身體。

    安靜片刻后，他忽然輕聲叫道：哥哥。

    魏游正在腦中計算回去的日期，聞言條件反射先嗯了一聲。

    哥哥。

    嗯？

    哥哥。

    魏游側(cè)過頭，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問：怎么了？

    衛(wèi)緒想到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歲了，馬上哥哥就要比之前還要繁忙了，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悲傷。

    過了一會兒，他從被子里鉆出腦袋，口吻低弱地懇求道：哥哥不要不管瓜崽好嗎？

    我不會不管你的，魏游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此時便耐心地安慰道，我還想看瓜崽長大呢，想看瓜崽長得高高的挺拔的樣子，未來變成一個有責任有擔當?shù)暮们嗄辍?/br>
    衛(wèi)緒抿起唇，頓了頓突然道：謝謝。

    魏游被他這句謝謝逗笑了，捏了捏他的臉頰說：你還學會跟我客氣了。

    衛(wèi)緒揉了揉自己的臉蛋，配合地笑了笑，隨即又有些害羞似的把腦袋埋進了被窩里，心跳莫名鼓動得飛快。

    當然要說謝謝，他想。

    雖然年紀還小，但衛(wèi)緒心里很清楚，像他這樣沒人要的小孩，有人愿意不求回報地照顧他，他是應該感恩戴德的。

    第21章 養(yǎng)崽第二十一天

    隨著衛(wèi)緒過完十歲生日，魏游也到了即將出發(fā)去錄制拍攝視頻的日子。

    考慮到旅行途中難免會突發(fā)意外，令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里，這段時間他做了充足的準備。

    比如給了衛(wèi)緒足以支付他接下來三年房租與學雜費的現(xiàn)金，以防萬一。

    比如給衛(wèi)緒買了輛自行車，方便他獨自上下學，以及去比較遠的地方游玩。

    又比如專門給瓜崽買了個手機，這樣自己不在的時候，對方遇到危險也能隨時報警求救。

    總之能做的準備他都做了，唯一cao心的就是自己離開后衛(wèi)緒的情緒，所以他盡可能地拖延時間，想多陪小孩一段時間，但最多也只能拖到九月三號那天早晨。

    按照他的計算，這個時間回去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可以直接出發(fā)去酒店了。

    時機碰巧，他準備離開的這天正好也是衛(wèi)緒四年級開學的第一天，魏游心想這時間掐得不錯，自己還能給首次成為四年級小學生的瓜崽做一頓早飯。

    畢竟是第一天開學，衛(wèi)緒起得比以往都要早些，才六點出頭就醒來了，魏游起得比他更早，在衛(wèi)緒還在穿衣服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廚房做早餐了。

    于是等衛(wèi)緒洗漱完出來，便看到桌上擺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面條上鋪著碧綠的小青菜與金黃的荷包蛋，香氣撲鼻，色澤誘人。

    哥哥今天起得好早。衛(wèi)緒坐到餐桌旁，拿起筷子道。

    魏游笑說：今天不是你第一天上學嘛，起來送送你。

    只是四年級而已。衛(wèi)緒輕聲咕噥了一句，小口唆著面條，時而抬頭看一眼魏游。

    突然間，他問道：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魏游詫異地看向他。

    衛(wèi)緒不緊不慢道：我昨晚看到你收拾背包了，把平板和手機都裝進去了。

    魏游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說道：沒錯，今天得走了，本來打算等你出門再跟你說。

    什么時候？

    快了吧。魏游也不能確定時間，反正看手機的電量，是已經(jīng)到達隨時可以關(guān)機的地步了。

    那我等哥哥走了，再去學校。

    不行，魏游搖搖筷子，別的可以等，去學校不能耽誤。

    衛(wèi)緒蹙了蹙眉頭，非但沒有應聲，反而愈發(fā)放慢了吃面的速度。

    但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一刻，到了上學時間，衛(wèi)緒不得不背上書包到門口穿鞋。

    這時，他看到魏游也背上了背包，便知對方已經(jīng)在為離開做準備了。

    衛(wèi)緒心里陡然變得焦慮起來，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渾身上下的細胞都感到強烈的緊張與不安。

    魏游從房間出來，看到他還站在門口磨蹭，便道：快七點了，你還不出門？

    來得及，騎車過去很快的。

    魏游輕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半蹲下身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與過長的袖口：之前給你的錢都收好了吧？

    嗯。

    不用太節(jié)省，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買什么就買什么，魏游說，你就當我要出個差，過段時間就會回來，所以不要有太大壓力，好嗎？

    衛(wèi)緒抿起雙唇，點了點頭。

    魏游對著他面無表情的小臉，頗為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瓜崽現(xiàn)在也長大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我一說要走，就抱著我哭鼻子了。

    衛(wèi)緒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他的臉，語氣認真地說道：一定要按時回來。

    嗯，我會的。

    衛(wèi)緒抬起右手，朝他伸出小拇指：拉鉤。

    還玩這種小把戲。魏游失笑，但還是應小孩的要求，與他拉了勾：哥哥答應你，一定會按約定回來的。

    一大一小兩只手碰撞在一起，在拇指貼上的瞬間，衛(wèi)緒無端地感到一陣空洞與恍惚，仿佛和魏游相貼的拇指并不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