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帶著濃重的鼻音，魏游擔(dān)心他鼻腔哪里被打壞，小心地抬起他下巴瞧了瞧，幸好看手印的位置是避開了鼻子的。

    除了臉，有沒有打別的地方？

    衛(wèi)緒一如既往沉默地搖頭。

    魏游放下手，看著男孩臉上與平時恬靜可愛的狀態(tài)截然不同的麻木神情，心里五味雜陳。

    對不起啊，瓜崽，我來晚了。

    衛(wèi)緒鼻子陡然發(fā)酸，忍了這么久都沒哭，在聽到這句話時，情緒突然失控了。

    不管父親怎么咒罵恐嚇，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因為以往的教訓(xùn)告訴他，在這種情況下他越是哭泣求饒，越是容易引來對方變本加厲的侮辱打罵。

    他早就學(xué)會了在父親喝醉的時候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木頭人，學(xué)會控制表情，無視疼痛，在心臟周圍堆砌筑起高高的墻壁，這樣就可以把傷害減少到最小。

    然而此時，他那石頭般堅硬的防御卻因為魏游這句幾乎沒有什么語氣的感嘆突然崩塌了。

    任憑他如何強忍情緒，努力地咬緊牙關(guān)，眼淚仍舊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仿佛堵塞的洪水終于找到了一個無防備的突破口，想把所有堆積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這副樣子簡直不能更可憐了。

    魏游心疼地將他抱進懷里，像剛才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涼涼的淚水沾濕了他T恤的領(lǐng)口，他也沒在意，反復(fù)地輕拍著男孩的脊背安慰：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衛(wèi)緒埋在他頸間無聲地流眼淚抽泣，雙手用力地攥著他的衣服布料。

    這場哭泣持續(xù)了許久，直到門口沒有絲毫動靜了，他才克制下洶涌的情感，一邊用袖口擦去眼淚，一邊抽噎著問：你去、你去哪了，瓜、瓜崽等了好久

    我遲疑片刻，魏游還是決定說實話，我回了趟家，去拿了幾件衣服，還給瓜崽帶了禮物，你之前不是說想吃鰻魚飯嗎，哥哥就給你帶了鰻魚飯來。

    說到鰻魚飯，魏游便想起了自己帶來的平板電腦，里面下載的機器貓電影正好可以用來哄孩子。

    于是他又抱起衛(wèi)緒，將他放到書桌旁的座椅上，隨即打開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拿出了平板電腦。

    開機的時候他有些擔(dān)心這東西會變得跟他的手機一樣變成一個漂亮的板磚，好在他所顧慮的事沒有發(fā)生。

    雖然沒有網(wǎng)絡(luò)也沒有信號，但一些基本的軟件和單機游戲還是可以使用，下載在平板里的視頻也仍舊可以觀看。

    他將平板傾斜著擺放到衛(wèi)緒面前，開始播放機器貓的電影。

    對方的視線果然被這新奇玩意兒吸引住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旋即抹了把哭得通紅的雙眼，仰起頭問：哥哥，這是電視嗎？

    不是，它叫平板電腦，也可以當(dāng)半個電視用，具體有什么用，等你長大些就知道了。魏游解釋道。

    他不打算在衛(wèi)緒面前刻意隱藏什么，反正在對方眼中，自己本身就是個很神奇的存在，有一些神奇的東西也很正常。

    衛(wèi)緒的注意完全被平板吸引了，他想起方才魏游點擊屏幕的動作，也嘗試地碰了碰屏幕，看到電影突然停下了，屏幕下還跳出一行看不懂的符號，他立即收回了手，用做錯了事般無辜的眼神看向魏游。

    沒關(guān)系，魏游點擊了繼續(xù)播放，你盡管試，多試試就會用了。

    衛(wèi)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暫時沒敢再伸手碰屏幕。

    盡管他知道得不多，但憑直覺也能猜出這是個很貴重的東西。

    魏游的目光在他還有些紅腫的臉上停頓了片刻，道：我到外面看看。

    衛(wèi)緒回過頭，拽住了他的衣擺。

    沒事，我先不出去，只是打開門看看外面怎么樣了。

    因為聽聲音已經(jīng)很久沒有衛(wèi)父的動靜了，魏游懷疑他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

    衛(wèi)緒猶豫著松開了手，睜大眼目送他去開門。

    魏游走到門邊先是貼著房門聽了聽響動，確定外面什么聲音也沒有才拉開鎖銷，出門探了探。

    第8章 養(yǎng)崽第八天

    外面客廳的地面上依舊散落著遍地的玻璃碎片，卻不見男人高大的身影。

    正當(dāng)魏游懷疑對方是不是出門了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鼾聲從沙發(fā)處傳來，走過去一瞧，衛(wèi)父果然已經(jīng)醉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也許是熟睡后的表情柔化了五官的鋒利，魏游現(xiàn)在再看這男人，倒覺得沒之前那么兇神惡煞了，而且看模樣還挺年輕的，頂多也就三十出頭。

    他沒有在沙發(fā)邊逗留，而是先去廚房，從冰箱里弄了些冰塊，用干凈的毛巾包住，拿進房間給衛(wèi)緒的臉消腫。

    毛巾隔絕了冰塊特有的灼燒，只留下冰涼的觸感，敷在脹得發(fā)燙的臉上，極大地減輕了痛感。

    魏游拿著毛巾貼著他的臉頰冰敷了一會兒，問：怎么樣，好些嗎？

    衛(wèi)緒盯著屏幕點點頭。

    有效果就好。魏游時不時給毛巾翻個面，盡量用觸感柔和的一面給他敷臉。

    他無所事事地陪著瓜崽看了會兒電影，隨即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視線并不時刻都在平板上。

    那雙小貓兒似的眼睛除了看電影，偶爾還會瞟一眼外賣的袋子。

    瞟一眼，皺皺鼻子，像在辨認什么氣味。

    魏游看著他的舉動覺得有點過于可愛了，泛起笑意問：聞到味了？

    衛(wèi)緒抬起頭，有些迷茫地注視他。

    魏游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你不會還沒吃晚飯吧？

    衛(wèi)緒頓了頓，點了點頭。

    ！魏游差點罵出臟話，但在孩子面前，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把包著冰塊的毛巾給放到衛(wèi)緒手上，拎起外賣袋子說：你先自己拿著敷，我去給你把飯熱一下。

    外賣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傳遞等待，到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涼透了。

    魏游將兩份外賣以盡量完整的模樣放進碗里，在蒸鍋里放水加熱，同時另外起了個鍋，用上回買來的紫菜和蝦皮做湯。

    還沒等飯熱好，兩只手捧著毛巾敷臉的瓜崽就聞著香味出來了。

    魏游聽到他獨特的腳步聲，一回頭果然看到他站在廚房門口，他正想安慰一句飯馬上就熱好了，對方又轉(zhuǎn)身離開了。

    但魏游知道他沒有回房間，因為外面一直傳來叮鈴乓啷的響聲。

    沒聽到別的動靜，魏游也就沒在意，等他端著飯出來，便見衛(wèi)緒正坐姿乖巧地靠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觀看機器貓的電影。

    而廚房門到餐桌旁這一段路的酒瓶碎玻璃片則打掃得異常干凈，想必剛才對方叮鈴乓啷的就是在干這事。

    將鰻魚飯放到衛(wèi)緒面前，魏游又去廚房端出了章魚小丸子和剛煮好的紫菜蝦皮湯。

    見衛(wèi)緒把毛巾和冰塊放到了旁邊，他坐到男孩旁邊的座椅上問：敷好了嗎？

    嗯吶。

    抬起頭，我看看。

    衛(wèi)緒聽話地仰起頭。

    魏游對比著摸了摸他兩邊的臉頰，覺得軟軟的手感很好又忍不住捏了一把，繼而輕輕一笑：確實消腫多了，看不太出來了。

    衛(wèi)緒眨了眨眼，問他：瓜崽還可愛嗎？

    當(dāng)然，魏游將他略長的劉海往旁邊撥了撥，不假思索地說道，瓜崽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朋友。

    衛(wèi)緒聞言放下心來，盡管沒什么表情，眼神中卻流露出明快的情緒。

    好了，趕緊吃飯吧。

    衛(wèi)緒應(yīng)聲，拿起碗里的鐵勺刮下一塊鰻魚rou來，拌著米飯大口地塞進嘴里，臉頰再次鼓成了倉鼠。

    好吃嗎？

    嗯。男孩用力點頭，吞下嘴里米飯道，跟我想象中的味道一樣。

    魏游抬手抹掉他嘴角的飯粒，笑著說道：喜歡的話，下次哥哥再給你帶。

    衛(wèi)緒低下頭，沒有出聲回應(yīng)。

    魏游只當(dāng)他專心干飯，然后看著男孩大口吃飯的幸福模樣，不禁感到自己也有些餓了。

    自從做完超市的臨時促銷員下班，他在兩個世界輾轉(zhuǎn)了幾次，到現(xiàn)在也還沒吃上飯。

    不過現(xiàn)在時間太晚，家里又缺乏食材，他懶得再做別的，便只吃了幾個章魚小丸子應(yīng)付了事。

    等一切收拾整理完畢，柜上的座鐘顯示只差幾分鐘就九點半了。

    魏游回去一趟只過了半個小時，再回到這里，明天又是個需要早起上學(xué)的周一。

    機器貓電影還沒放完，魏游暫停了播放，催著瓜崽快些洗漱完，好早點上床休息。

    然而等回到房間，卻見對方又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書桌旁，從書包里拿出了書本和紙筆。

    魏游詫異：放假兩天，回家作業(yè)還沒有寫完？

    還有詞語聽寫。衛(wèi)緒聲音軟軟地解釋。

    遠離校園生活已久的魏游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聽寫是個什么玩意兒。

    不過這項作業(yè)沒有他人配合也確實比較難完成，怪不得一向聽話的瓜崽到現(xiàn)在還沒做完作業(yè)。

    詞語聽寫是吧，我給你報。他靠到書桌旁，拿起語文書問：聽寫哪些詞語？

    衛(wèi)緒給他翻開書本：就這一頁的。

    魏游瞟了眼，數(shù)量不多，應(yīng)該很快能寫完。

    那你準備好，我要開始了。

    嗯。

    衛(wèi)緒展開白紙，在開頭寫下自己的名字，握著鉛筆嚴陣以待。

    第一個，魏游念道，唱歌。

    衛(wèi)緒不加思考地提筆刷刷兩個字。

    魏游全程看著他寫完，寫得沒錯，就是字有些難看。

    他繼續(xù)念道：第二個，消除。

    最后一個，牽掛。

    寫好了嗎？

    嗯。

    要不要檢查一遍？

    衛(wèi)緒很自信地說：不用，肯定全對。

    確實全對，魏游被他帶著驕傲小表情的臉逗笑，不過，瓜崽你的字啊，真得好好練練，不要求寫得漂亮，起碼得整齊些，不能一大一小地在紙上跳舞對吧，老師看著多難受啊。

    雖然他是帶著笑意說的這話，衛(wèi)緒卻仿佛被批評了一般，立即把眼里的那點小驕傲給收了起來。

    魏游想了想，以商量的口吻道：這樣吧，明天我去給你買兩本字帖來，你每天寫完作業(yè)，再多練一到兩頁字好不好？

    衛(wèi)緒乖乖地點頭：聽哥哥的。

    對了，正好我這次過來還給你帶了鋼筆和筆記本。

    魏游轉(zhuǎn)身從包里拿出一支黑色的鋼筆與一本厚厚的牛皮筆記本放到桌上，說：現(xiàn)在鋼筆沒有墨水還不能用，明天我再給你買瓶墨水來，瓜崽以后就能用鋼筆練字了。

    為了涂改方便，一二年級小學(xué)生書寫用的大多是鉛筆橡皮，對于他們而言，漂亮的鋼筆和嶄新的筆記本就像是象征成熟長大的道具。

    衛(wèi)緒只看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份禮物。

    他先是翻開牛皮紙封面摸了摸雪白光滑的紙頁，又小心地打開鋼筆的蓋子瞧了瞧，揚起生動流暢的眉眼問：瓜崽可以用嗎？

    當(dāng)然可以了，魏游說，趁此機會激勵道，只要瓜崽堅持練字，總有一天可以寫出一副漂亮的鋼筆字，以后不管是在學(xué)校，還是長大出入社會，都會很加分。

    衛(wèi)緒認真地點點頭，只要哥哥認為好的，他都會努力去學(xué)。

    魏游揉了揉他的腦袋，隨即問：還有別的需要我?guī)兔Φ膯幔?/br>
    還有一個。衛(wèi)緒猶豫著說。

    什么？魏游問，心里想的卻是這才二年級剛開學(xué)，怎么就布置這么多作業(yè)。

    衛(wèi)緒將鋼筆和筆記本收好放進抽屜，又從書包側(cè)面掏出那張自己考了滿分的數(shù)學(xué)試卷，攤開放在桌上，有意避開魏游的視線道：老師說，帶回來讓家長簽名。

    魏游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試卷的分數(shù)，立即表揚道：一百分啊，還是數(shù)學(xué)試卷，不愧是我家崽崽，好聰明。

    衛(wèi)緒輕輕地唔了一聲，耳朵泛起了紅。

    不過老師叫家長簽名，我可以簽嗎？

    可以吧衛(wèi)緒口吻不確定。

    魏游考慮著，沒有應(yīng)聲。

    衛(wèi)緒忽然問：哥哥和mama有關(guān)系嗎？

    什么？

    魏游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之前衛(wèi)父在門外罵過的什么新找的小白臉之類的話，沒想到這孩子把這也給聽進去了。

    說不上生氣，魏游就是覺得有點搞笑，對孩子道：我說你怎么老是聽別人的話就腦補這些有的沒的，你mama幾歲了，你哥我才幾歲啊，能混到一起嗎？

    衛(wèi)緒：mama二十八歲。

    二十五歲的魏游一時失語。

    不對不對，別再瞎想了。魏游很是無奈，干脆俯身看著瓜崽的眼睛強調(diào)道：記住，我對你好，和你所有的家人親戚都沒有關(guān)系，知不知道？

    衛(wèi)緒眨了眨眼，端著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問：那哥哥還能給我簽名嗎？

    要是沒他之前的問題，魏游估計就直接簽了，現(xiàn)在反而覺得不妥，思索片刻，出了個餿主意：要不我?guī)湍愫瀭€你爸的名字吧，他叫什么？

    衛(wèi)緒頓了頓，回答：衛(wèi)邵東。

    魏游拉開書桌的抽屜翻了翻，在里面找出一支舊圓珠筆。

    正要提筆，他忽然發(fā)覺自己這像是在教小孩做壞事，便又停了下來，道：還是算了，簽我名字吧，有事找我。

    哥哥叫什么？

    正當(dāng)魏游拿著不怎么出水的圓珠筆在紙上試筆的時候，衛(wèi)緒詢問。

    我啊，魏游歪了歪腦袋：瓜崽不知道我叫什么嗎？

    衛(wèi)緒搖頭。

    魏游笑了笑，說：我叫魏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