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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96節(jié)

    他又恢復(fù)了面無表情的冷淡做派,即使是幫她的忙也像在頤指氣使。

    “你帶我去找族長,我?guī)退瓿赡琼梼x式?!?/br>
    清清緩慢地眨了眨眼,疑慮自己聽岔了:“你竟愿意做這個?”

    蕭子熠頷首,沒多說一句。

    清清上下打量他:“你就空著手?”

    蕭子熠淡淡道:“帶路?!?/br>
    清清忙不迭點頭:“好勒,您往這邊兒走——”

    他們在莫鳩的院子中見到了古拉玉。

    清清感到意外,突然發(fā)覺,她好像從來沒見到過古拉玉來此處。當(dāng)她看到那個素白纖細的女子蹲在地上,在滿地的藥材中抬起頭朝她一笑,竟有些愣神。

    莫鳩似乎不在此處,道汀也不知哪兒去了。

    清清向古拉玉說了早晨在山谷中的法陣,它十分成功,蘇羅已經(jīng)不會再有后患之憂。

    古拉玉靜靜聽著,很久都沒有說話,她白皙的臉龐在光下近乎透明,顯得澄澈又脆弱。

    只有清清曉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背負了多少,那纖細的肩又是多么的堅強。

    她輕輕地嘆氣:“族長,以后不會再有那羅了。”

    “不會再有了……”古拉玉喃喃重復(fù)她的話,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滴落到了衣裳上。

    清清很想抱一抱她,但忍住了,看著古拉玉無聲地流了一會兒淚,她才道:“最后這只那羅,您打算怎么處理?”

    古拉玉果然看向蕭子熠:“道長幫蘇羅這么一個大忙,如果還需要那羅的汁液,我定會將它好好養(yǎng)著,以供您需要。”

    清清忍不住說:“無需親自養(yǎng),現(xiàn)在有這么個辦法……”

    她一一說明,古拉玉聽著,眼中的淚水更是珠串兒一般往下墜。

    美人落淚,如梨花帶著雨露,縱然清清想欣賞,也不得不安撫了幾句。

    “兩位道長大恩大德,蘇羅的子孫都將銘記于心……”

    一刻鐘后,儀式開始。

    那羅已經(jīng)被取下,放置進了陶罐中。古拉玉雙手交疊,躺在冰涼的地上。

    按古拉玉所說,它離開宿主超過半時辰,便會自己慢慢死去,所以必須時刻放在頭發(fā)中間,即使需獲取汁液,也必須盡快完成。

    清清好奇的是,蕭子熠這回是真的什么也沒帶,他到底想怎么弄……

    蕭子熠割破了古拉玉的手腕。

    暗紅的血液如質(zhì)地上好的絲綢,綿綿流淌而下,滴落到瓷碗之中。

    他蘸著碗中的血,以裝有那羅的陶罐為中心,開始往地上畫下圖案。線條十分繁密復(fù)雜,難以辨認,他畫得極慢極專注,猶如在完成一幅工筆畫。

    圖案慢慢顯現(xiàn)出整體輪廓,他不斷蘸取血液,為這個法陣增添細節(jié)。古拉玉的傷口仍在淌出細細的血線。

    清清不禁毛骨悚然,這個陣法需要流多少血……

    更讓她覺得古怪的是,地上的花紋圖形竟然有點眼熟,她可以確定自己沒有學(xué)習(xí)過這個陣法,但也想不起哪位宗內(nèi)長老在教習(xí)的時候施展過。

    這種隱隱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古拉玉的面色愈發(fā)蒼白,就在清清覺得她快暈過去的時候,蕭子熠手一揚,她手腕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而地面上的法陣已經(jīng)徹底完備,清清看著那大大小小的彎曲,纏纏繞繞的交疊,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涌上心頭。

    最后,蕭子熠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他低聲念著咒語,室內(nèi)的光隨著愈發(fā)暗沉,而法陣的花紋,竟隱隱發(fā)出了紅色的光。

    詭異紅光越來越盛,清清手腳冰涼,她不知道這種莫名的心悸感從何而來,是這個法陣本身就帶有的威壓嗎?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終于,紅光緩緩聚攏,如無數(shù)條細小觸手,包裹住了中間的陶罐,將其緊緊纏繞。

    光亮逐漸熄滅了,地上紋路無影無蹤,只有大口喘著氣的古拉玉,和黑漆漆的陶罐。

    蕭子熠走上前,從陶罐中取出那羅,血紅色的可怖蜘蛛被他用手指夾著,他眼睛淡淡地垂視,好像那只不過是只尋常蟋蟀。

    “結(jié)束了,”他說,“這只那羅不再需要寄生在你身上,只需要定時喂養(yǎng)鮮血便可?!?/br>
    古拉玉被清清扶坐起來,年輕的族長顯然十分疲憊,她微闔著眼,輕聲道了句謝。

    清清同古拉玉挨得近,她清楚地看到,女子原本平滑白皙的臉龐上,多了一絲絲不易察覺的細紋。

    看錯了嗎?她不由得又暗中看了兩眼,隨即驚愕地發(fā)現(xiàn),古拉玉墨一般的發(fā)絲中,竟也有了隱隱斑白。

    “這是必要的代價,”蕭子熠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要延續(xù)本該死亡的生命,逆天而行,自然需要一定代價?!?/br>
    清清頓時明白過來,那羅離開宿主半個時辰便會死亡,而從蕭子熠開始畫陣,到施法結(jié)束,遠遠超過了半個時辰。

    罐子中的那羅早就死了,這是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種方法,通過這樣,讓它能以其他方式而活……

    清清突然問:“這個法陣能用在人身上嗎?”

    蕭子熠沒有說話。

    清清厲聲說:“回答我!”

    蕭子熠低聲開口:“能?!?/br>
    “也是這樣的代價?”

    “不止……”

    “把話說完。”

    “不止需要以命補命,每年還須得耗費血液來定時加持,不然會導(dǎo)致施法對象的死亡。”

    清清的手指攥進了掌心,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她顫著聲音說:“我?guī)煾冈谀睦???/br>
    蕭子熠說:“我不知道,今年他沒有上山?!?/br>
    清清抬頭望向他:“可我還活得好好的?!?/br>
    蕭子熠不再說話,他靜靜地看著她,狹長的眼眸暗得像再也不會亮起的夜。

    清清輕聲說:“……是你?”

    蕭子熠仍是那樣看著她。

    “說話?!?/br>
    過了很久,或許也沒那么久,蕭子熠回答了她。

    他的聲音很輕:“那不重要了……清清?!?/br>
    第111章 塵起

    古拉玉早在清清問出那句話的時候,就拿著罐子悄悄退出去了。

    僻靜昏暗的室內(nèi),只剩下兩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良久,蕭子熠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不要這么看著我——”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它讓我覺得我很可憐。”

    清清將視線轉(zhuǎn)到了一邊,她艱難地說:“我以為,那是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蕭子熠說:“如果對象是一只尋常草蟲,那它就會很簡單,甚至不需要什么代價?!?/br>
    清清說:“……你說的每年的加持,是什么意思?”

    “引命燈。”

    清清徹底沉默下來。

    傳言中,昆侖偏僻的西北角樓上,有一處禁止入內(nèi)的閣樓。那里面層層疊疊堆著的,是永不熄滅的燈火。

    它們的消耗的東西不是油,是鮮血。若有人自愿用自己的生命延長其他人的生命,便能通過這種方式奉獻自己,以換得他人的長壽。

    一到夜里,那處角樓總是陰風(fēng)陣陣,還會有冤魂出沒。這個傳言在宗內(nèi)弟子們的口中廣泛流傳,他們津津樂道,把它作為恐怖又刺激的故事來講述。

    但那些原來都是真的,清清嘴角牽扯出一個苦笑,她覺得難以置信,又覺得一切是那么的合理。

    為什么師父從前每年都會離開道觀一段日子,為什么回來之后總會更加疲憊。為什么那段時間,她總會莫名不安,在夢中驚醒,幾乎喘不過氣。

    那羅寄居在人的頭皮,吸食人的鮮血和精氣,它是可怕殘忍的怪物,而她,跟這樣的怪物無異了。

    師父從未告知這些,甚至他一夕蒼老的原因,都是清清自己猜想到的,原來事實比這更加殘酷,更加讓人痛苦。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其實早該喪命于刀下。

    那時她太小,但也有記憶,那是一個沉悶到?jīng)]有一絲風(fēng)的夜,她和母親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堂上,等著那禁軍攻入門來。

    兵甲在走動時撞擊的清脆聲響,潮悶的血霧慢慢彌漫來開的味道,是那個深秋之夜最讓她難以忘記的東西。

    至于那砍在背上的一刀,以及刀傷帶來的痛楚,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她是體會過瀕死的感受的,血液一點點流盡,身體一陣陣發(fā)涼,眼睛逐漸看不見東西,所有感官都會變得遲鈍。

    在徹底遁入黑暗之前,她在一地血泊中,看到了一角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白色。

    它干凈又柔和,她遲鈍地想起來,她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這種顏色,那是一個極為清俊的道人,經(jīng)常來府上……他似乎是母親的友人,他們經(jīng)常在一處說話。

    每當(dāng)他來拜訪,母親就會見他,真奇怪,每日登門想求見母親的人那么多,唯獨這個道士,回回都能得見。

    她有時候會跑過去玩,他看到她,會蹲下來同她說話,問今天學(xué)了什么,還會拿糖給她吃。他很厲害,能用仙術(shù)讓草編的蜻蜓自己飛走,于是她很喜歡同他一起玩。

    這就是全部了,一個仙人般好看的道士,偶爾來拜訪,只是今天他來的不太是時候……

    這里沒人能招待他,她趴在地上難過地想,假如他帶了糖,她也吃不了了。

    她終于閉上了眼。

    好像過了很久,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她像浮浮沉沉的小舟,周身被水波柔軟地包裹著,沒有著力點,只能就這么漂浮。

    有人在喚她小名,清清,清清,一聲又一聲,溫柔又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