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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37節(jié)

    它是清清送給他的年節(jié)禮物,是在年關將近的泰安鎮(zhèn)的集市上,她精挑細選,用了好些錢換來的。

    她看著手心那團灼眼的紅色,它被養(yǎng)護得極好,沒有一點脫絲或磨損,仍如最初那般鮮亮且奪目。

    清清的嘴開了又合,她覺得自己蠢極了,明明知道他是被師父從青州撿來的,來觀里的時候,除了一身的病痛,他什么都沒有。而她還問他,有沒有什么寶貴的物事可以一用。

    她感到懊悔,更為那句“我來到這里時,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而哀傷。

    他該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才能把這樣的話淡淡說出口。

    夜已深,窗外又聞蟲鳴,油燈靜靜地燃燒,兩個相對著靜默的身影被投射到墻上。

    半晌,清清輕輕握住了少年的手,慢慢地說:“我還會送給你的,這樣的禮物,以后每年都會有,我還會給你許多?!?/br>
    她低聲向他保證,如同誓言。

    三柱線香被燃起,清清赤足踩在地板上,腳踝處系了兩枚銀鈴,行動之間,有細碎的輕響,如同泉水流淌過巖石般輕盈。

    裴遠時盤腿閉目坐著,手中捏著那枚劍穗。

    清清低聲念禱著晦澀難懂的咒語,圍繞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腳步時而交錯,時而旋轉(zhuǎn),如原始自娛的舞蹈。

    玄華宗在阿爾加朵山中建宗,山巖峻峭,樹木參天,四處可見枯松倒掛、飛湍瀑流的奇景,加之一年四季霧氣彌漫,外人極難入內(nèi)。在如此絕境中建立的宗派,開創(chuàng)的道法,自然帶有毫不修飾的神秘古樸意味。

    比起道法,將其稱為巫術或許更恰當些。

    清清的越轉(zhuǎn)越快,腳步越來越錯綜復雜,此時的她,真正像在完成一支原始的舞蹈了。線香燃至一半時,她陡然停下,站在裴遠時面前,伸出手指,輕點在少年額頭上。

    相觸的那一刻,一種奇妙的、悵然的情緒瞬間擭住了她。

    清清雙眼仍是睜著,瞳孔卻已散漫,仿佛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事物。

    起先是渾渾噩噩,不清不楚,眼前全是浮光掠影的片段,過了片刻,畫面才清晰起來。

    她看到了熱鬧的集市,來往的人們臉上帶著喜氣,頑皮的孩童在人群中穿來穿去,耳邊偶爾有爆竹聲響,還有一個頭戴風帽,身上棉襖極臃腫的身影一直在畫面之中……

    那是過年時候的她,因為畏寒,穿得跟不倒翁似的才肯下山。

    他們此時在逛市集,視線中的少女時而得意,時而抱怨,時而滔滔不絕,她走在裴遠時前面,清清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看著她。

    然后——朱紅的劍穗被遞到手中,火一樣熾熱的顏色,照亮了整個幻境?;镁持械纳倥谡f話,嘴唇一開一合。

    “……我就知道師弟定會喜歡,因為這本就是買來送你的?!?/br>
    清清正以裴遠時的視角感知這一切,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卻能依稀感受到,此刻他的情緒如浪潮一般涌起,一下又一下。

    意外又慌亂,欣喜又茫然。

    接著,是寂靜的街道上偶爾的幾聲犬吠,暮色四合的山野,不倒翁似的少女正在山道上蹣跚,她行動已經(jīng)十分吃力,但偏要不時回頭同他說話,二人走得很慢。

    再然后,一陣冷風吹過,漫天細碎的晶瑩悄然飛舞,耳畔傳來驚嘆。

    她通過少年的視線,看著山道上正仰著頭,呆呆望著空中的少女,她此時無可避免地察覺,當時她在看雪,而他一直在看她。

    她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溫柔,像夜里靜靜翻涌的海面,雖然她從未見過海,但她覺得一定是這樣。

    香已燃盡,油燈也不知何時熄滅了。

    滿室寂靜,只有月色從窗縫中透出,不至于叫書房一點光亮也無。

    清清悄悄眨了眨眼,逐漸回神,她的手指仍停留在裴遠時的額頭上。

    先前幻境中,屬于他的那些茫然的、慌亂的、溫柔的情感,仍如水波,一點點漾在她心頭,還未完全消散,她滿心都是奇妙的感受,這讓她沒有第一時間收回手。

    遲疑的這片刻,她的手被輕輕按住了。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聽不出他此時的情緒。黑暗中,他的手指留住了她,她想收回,卻被握得更緊,二人手指無聲地糾纏,親密無間,如同隱秘的游戲。

    清清的手指并不算得細嫩,這是干活練功所致,尤其是虎口的繭,長年累月持劍握鈴磨出來的。同樣的位置,裴遠時也有繭,甚至更加粗糙一些。

    相纏間,清清觸到了他的虎口,她察覺到了他們這點默契,這讓她無端心顫。

    裴遠時輕輕嘆了口氣,他將清清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這是他們前所未有的親密舉動,但做起來十分自然。

    少年啞聲開口:“師姐看到了什么?”

    清清看到的不多,她在其中感受到的、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要比雙眼看到的東西多太多,但她什么也不打算說。

    她抬起另一只手,掐了一把師弟的臉。

    “我看到,你很喜歡這個禮物。”她的聲音帶著笑意,又有些得意。

    “也很喜歡小霜觀?!?/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后天

    從后天開始就是日更啦!之前落下太多,把所有線索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突然多了好多天使??!嗚嗚嗚嗚嗚嗚 這是怎么回事,好喜歡看到新評論,好開心??!我會加油的

    這章發(fā)紅包!謝謝你們!

    第50章 琵琶(上)

    午后,泰安鎮(zhèn)義莊。

    鄧伯正在院子中掃地,他原本無需做這些,可現(xiàn)下手中不做點別的事,他會難受。

    他記著小霜觀兩位小道長的承諾,此番心神不定,正因為已是約定的最后一天,但二人還未前來。

    偏偏是在這等窮酸破地方!

    掃帚重重地掃過青石地面,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長安的名寺高僧、清觀道人難道不比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小道士強?為什么主人定要出來這一趟,遲遲不肯返程,還不往那富庶之地去,去的盡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偏遠之地。

    以至于現(xiàn)在,除了那兩位少年,竟是求助無門。

    說實話,他的年紀也太小了些,雖然說英雄出少年,兩人還師承名門,但要把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仍讓鄧伯心焦忐忑,卻又無可奈何。

    那個女孩,竟能如此準確地說出多年前長安府邸的陳設,又是林道長首徒,應該是有兩分本事。至于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雖然他那日只是在幫師姐打下手,連話都未多說幾句,但他絕不是那種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

    鄧伯從前在姑蘇便是宅上的副總管,到了長安,也是獨當一面負責迎來送往之事,一雙識人之眼早已爐火純青。他早已察覺,這個只會打下手的少年絕不會那么簡單,他好幾次暗中細細打量,發(fā)現(xiàn)——

    這少年有點眼熟。

    但他實在想不起來,眼下的事已經(jīng)足夠叫他焦頭爛額了,想到榻上日漸消減清瘦,絲毫沒有醒轉(zhuǎn)跡象的主人,鄧伯只覺得心急如焚。已經(jīng)午時二刻了,那兩位遲遲未現(xiàn)身……

    “今日天氣真不錯?!币坏狼辶璧穆曇粼谠鹤恿硪活^響起。

    鄧伯詫異回頭,看到枝葉掩映的月門下的少女,而那個令他暗暗注意的少年站在她身后。

    看到鄧伯望過來,清清微笑道:“這還是入春以來,泰安鎮(zhèn)最為晴朗的一天?!?/br>
    鄧伯聞言仰頭看了看天,果然是一碧如洗,萬里無云,可惜心焦的他根本無暇注意,也沒有興趣討論這個話題。他放下掃帚,恭恭敬敬拱了手:“仙姑道長——奴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br>
    清清回了禮:“說了兩日便是兩日,絕不食言。”

    她朝屋門走來,鄧伯忙躬身相請,待她走近,他聽到她身上隱隱有細碎的金石碰撞聲響。

    清清邊走邊問:“蘇少卿到了泰安鎮(zhèn),沒過兩天便昏睡不醒了?”

    鄧伯恭敬答道:“第二日晚上入睡后,就再沒醒來?!?/br>
    簡短的對話間,清清已經(jīng)走到蘇少卿的榻邊,她掀開簾子,看著雙眼緊閉著的男人,少卿同前日比起來,眉宇之間似乎又了些污濁之氣。

    這是魂識脫離身體太久的表現(xiàn)。

    并不需要多看,清清側(cè)過頭詢問正在一旁忐忑的老仆:“少卿此行所帶的器具物事,都放置在何處?”

    鄧伯訝然,但他很快回答:“都在隔壁屋,大多都還沒從箱籠中取出……”

    還沒來得及取出,便病倒了,再沒有拿出來的必要。

    清清頷首,她說:“煩請帶我去看看。”

    鄧伯猶豫片刻,拱手道:“請隨奴來?!?/br>
    隔壁是一間被空置了的房間,正好用來放一些雜物,此時整整齊齊地堆疊著幾個箱籠,鄧伯率先入內(nèi),用鑰匙替他將箱子打開。

    清清彎腰翻看著箱中的物事,無非是些書籍卷軸,衣裳鞋襪,她一連查看了好幾個,里邊都是一些平平無奇的生活用具。

    沒有看到想找的東西。

    她將目光放在角落中一個古樸陳舊的木箱上,那個箱子唯獨未被打開,箱門上還掛著一把古銅色的鎖。

    她示意鄧伯:“那是?”

    鄧伯隨著示意望向那處,躊躇道:“那是——主人的私物,他收拾這個箱子的時候,并不讓我插手?!?/br>
    他艱難道:“鑰匙也不由鄙人保管?!?/br>
    清清和裴遠時對望了一眼,她確信,想找的東西定在這個箱子里。

    “那么鑰匙會在何處呢?”她問道。

    鄧伯為難道:“鄙人也不知,但我此行所帶的東西不多,翻找一下,應是不難尋見……”

    話音未落,一直靜默著的裴遠時突然開口了:“是這個么?”

    二人齊齊望向他,只見一枚造型古樸精巧的鑰匙躺在他手心。

    面對眾人的詫異,他淡淡地說:“方才從這堆箱籠中翻出來的。”

    “鄙人從未見過這枚鑰匙……”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清清從裴遠時手中取走鑰匙,埋頭在那鎖上搗鼓了一下。

    清脆的“咔噠”一聲,鎖開了。

    清清打開箱子蓋,里面并不是設想中的擠擠挨挨的物事,而是一片黑咕隆咚。

    那是因為箱子中墊了層深色的綢布。

    清清慢慢揭開那層綢布,觸感細膩柔軟,價值絕對不會平常,看來箱子里面的東西十分寶貴,以至于用如此質(zhì)地的綢布去減震。

    綢布下面……竟還有一個匣子。

    清清抬頭看了眼鄧伯,鄧伯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幸好匣子上沒有上鎖,只有一個精巧的卡扣,她略微看了一下,這個卡扣很容易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