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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為何那樣 第7節(jié)

    方才果然又是夢……

    他在心里嘆氣,并不適應(yīng)此時的強光,又閉上了眼,覺得身體比初來之時要輕松了那么些,是錯覺嗎?

    看到裴遠時又疲憊地合上了眼,清清湊了上去,有些擔(dān)心地說:“師弟,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裴遠時閉著眼搖頭,輕聲問:“師姐,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她依然擔(dān)憂:“已經(jīng)是第三天的早上了,你已睡了兩日多?!?/br>
    竟然比他預(yù)想的要短一點,當(dāng)時的情況實在兇險,本以為這次在劫難逃了,看來幸好她來得及時……想到昏暗月光下威風(fēng)凜凜的少女,他心中猛地一跳,想問詢當(dāng)時情況。

    未曾想,一睜眼,少女的臉近在咫尺。

    太、太近了,他愣愣地看著她波光粼粼的雙眼,濃密纖長的眼睫忽閃,如同扇動翅膀的蝴蝶,臉上的絨毛因逆著光都清晰可見,飽滿的嘴唇輕啟,吐出疑惑的字句:“師弟?你的臉怎么紅了?”

    他張口結(jié)舌,或許是久睡初醒,腦子遠不如平日靈活,竟沒有作出答復(fù),仍在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還未等他回過神,一雙手先覆在了他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他心中一顫。少女疑惑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是有一些燙,師弟身體也太弱了,在這般炎夏也能受涼么?”

    才不是因為這個!他身體從前可是很好的。他想為自己辯解,屢次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難道要他直說,因為師姐你靠太近了,我心里實在發(fā)慌么。

    那樣她更會把自己當(dāng)小孩子了!

    他再次轉(zhuǎn)移話題:“師姐,那晚究竟是什么情形,那怪物是什么?”

    清清長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去尋椅子坐下,將田朗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裴遠時安靜聽完,忍不住發(fā)問:“你們所遇,向來如此兇險嗎?”

    清清撓撓頭:“不算兇險吧……此前從未出過如此紕漏,師父也很納悶?zāi)?。以師父的本事,收拾這種普通人所化的厲鬼綽綽有余,即使它逃脫了,我們也能捉回來。只是……”

    她吞吞吐吐,裴遠時卻懂她的意思。只是誰讓他肩不能挑,手不能動,那厲鬼直直闖進來吸食他的精氣,他也無可奈何。

    清清自責(zé)道:“無論如何,讓它逃出來鬧了一頓,是我們的疏忽?!彼忧拥乜粗皫煹?,你不會怪我們吧?”

    “怎么會,師姐莫要多想。”

    清清說還想說點什么,玄虛子走了進來,看到裴遠時已經(jīng)醒了,也十分詫異:“這么快便醒了?身體感覺如何?!?/br>
    裴遠時道:“尚好,甚至比之前還松快了許多?!?/br>
    玄虛子捻須嘆道:“你身體本來就帶了沉疴舊疾,之前又連日奔波,在溶洞里受了寒氣,雖然硬生生挺了過來,但要把病氣拔除也需要相當(dāng)?shù)臅r日,為師本想讓你慢慢調(diào)養(yǎng),誰曾想那女鬼竟找上了你,把沉郁帶病的精氣吸了不少去。”

    “如今你體內(nèi)雖空虛,但那些寒氣也一并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現(xiàn)在試試下床行走,可還需要拐杖?”

    裴遠時驚愕,隨即翻身坐起,用手撐床沿站起,竟然絲毫沒有原先費力難行的狀態(tài)。他所幸站直身體,試著往前慢慢邁步,也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時間驚喜交加,望著微笑的玄虛子,竟是說不出話來

    玄虛子滿意地說:“當(dāng)晚將那女鬼送走后,為師為你把脈,就已察覺到了你體內(nèi)的異變,正所謂不破不立,此番際遇實在是上天在助你?!闭f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裴遠時一眼“這條命如此來之不易,你當(dāng)珍惜,別的念頭暫時不要想了?!?/br>
    裴遠時心中一動,低頭掩住眼中深思,抱拳道:“謝師父相助,徒兒謹遵教誨?!闭f完,他一撩衣擺,直直跪下,行了三個叩首。

    三叩首正是拜師禮中的一環(huán),玄虛子欣慰道:“好了,你這才剛有所好轉(zhuǎn),別急著舒筋動骨,得循序漸進才為好?!?/br>
    說著,他讓裴遠時坐下,又診了一番脈,徹底放下心來:“如今你四肢乏力,體內(nèi)空空,若是不增強精氣,日后會易招邪穢,修行道術(shù)更對你重塑靈體有幫助。今后,你便同你師姐一起修習(xí)罷?!?/br>
    裴遠時自是應(yīng)了下來,他突然注意到玄虛子所著是嶄新的道袍,清清亦穿著新漿洗過的大褂,皆拾掇的整整齊齊,一改日前的隨意,不禁問道:“師父今日是有什么事嗎?”

    裴遠時道:“田朗的事,你師姐都說與你了吧,他與其妻子柳氏今日下葬,為師午后要同你師姐下山去主持法事,明日才回來,你且安心在觀內(nèi)休息?!?/br>
    裴遠時正要答應(yīng),清清卻提出了質(zhì)疑:“師父,師弟他連灶都點不著,我們一去一天,他會不會把自己餓暈???”

    玄虛子聞言,皺起了眉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清清說:“我曾聽聞一個故事,講的是有一男子不會做飯,且十分懶惰。一日,他妻子要回娘家,擔(dān)心他一個人在家中受餓,就烙了一塊大餅,把餅中間破個洞掛在男子脖子上,這樣男子只需低頭,便能隨時隨地有吃食了?!?/br>
    說完,她自覺幽默,先行捧腹大笑起來。

    玄虛子也跟著笑了幾聲,又覺不妥,斥道:“胡說些什么!鄉(xiāng)野笑話你還當(dāng)真了,你師弟難道是那般懶惰無用之人,快向他道歉。”

    裴遠時無奈地說:“謝謝師父師姐的好意,我已經(jīng)能正常走動了,為什么不同你們一道下山呢?”

    師徒倆面面相覷,方才他們誰也沒考慮到這個問題。

    清清馬上反應(yīng)了過來:“就這樣辦!你是正式入觀的新弟子,隨師父下山天經(jīng)地義。咱們身量差不多,師姐去給你找身袍子來!”說罷,她便小跑了出去。

    玄虛子狐疑地打量他:“真能走了?萬不可逞強?!?/br>
    裴遠時索性起身走到院子,慢走小跑了好幾圈來展示,才讓玄虛子微微放心。即便這樣,玄虛子仍殷殷叮囑:“若有不適,定要告知為師?!?/br>
    ————————

    橫死之人的喪禮需在晚上進行,凌晨入土,田朗二人也是一樣。是以玄虛子師徒三人在傍晚時分才趕到田家村,時間也綽綽有余。

    阿春的嬸母張氏站在院門口,遠遠地看到玄虛子一行人來了,急忙迎了上來,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除了昨天見過面的清清,隊伍里還多了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嘖嘖,生得真是不錯,就是面無表情,一副生人勿進的姿態(tài),還是自家兒子桐生和善。

    雙方寒暄完畢,玄虛子領(lǐng)著兩徒弟進了院落,開始擺設(shè)香案紙錢等物,裴遠時從未接觸過這些,一時間幫不上忙,只有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張氏是阿春生母的表親,因此阿春生母去世后,他們與田朗一家走得并不十分近,尤其柳氏來了之后,兩家關(guān)系更是降到了冰點。田朗是獨子,生前人緣不好,因此今晚來的前來吊唁賓客寥寥,阿春作為孝女并沒有忙著四處寒暄招呼,而是跪在堂屋的靈柩前守靈。

    裴遠時看到了和她一起跪著的青年,他同樣的披麻戴孝,想必就是杜桐生了。田家無男丁,找個子侄輩的表親來端牌位,也算合情合理。

    杜桐生時不時側(cè)過頭,低聲和阿春說話,阿春神情低迷,但并不算十分哀痛,倆人雖跪在靈前,但時不時湊近的喁喁細語,使得他們不像在守靈的晚輩,更像一對正幽會的有情人。

    杜桐生也看到了裴遠時,他微笑著開口:“小道友是隨林道長來的嗎?從前竟未見過你?!?/br>
    裴遠時點了點頭,道:“請節(jié)哀順變。”

    杜桐生仍在微笑:“謝過道友關(guān)懷,我沒什么哀可節(jié)的?!?/br>
    嚯,竟然如此直白。

    裴遠時來了興趣,他瞧見桌上有一口磬,便拉來一條椅子坐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敲,他身上穿著道袍,此番作為仿佛順理成章。

    第10章 捉魚

    “嬸母去世時僅二十六?!鳖^上纏著白布的青年輕聲開口“自從阿春出生,田朗便對嬸母百般折磨,她還未出月子便被要求去結(jié)上冰的河邊打水,小到缺衣少食,大到拳腳相加,僅僅因為阿春是個女孩?!?/br>
    “后面幾年,嬸母日子更難熬,因遲遲懷不上二胎,田朗對她們母女倆變本加厲的嚴苛。一場急病后,嬸母終于去了,她曾是那么良善溫和的人,平日待村人極好,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至于后來……田朗想兒子想得發(fā)狂,竟還試圖誘騙脅迫同村的良家女子……”

    裴遠時一驚:“這些你如何得知?”

    青年輕蔑一笑:“這在田家村并不是什么秘密,你可知今日前來吊唁的人為何如此寥寥,村里人向來對他厭惡至極,如今他死了,估計只會拍手稱快?!?/br>
    就算杜桐生這番話真真切切,但作為晚輩在長輩靈前指摘,也是對死者極大的不敬了。裴遠時不禁看向跪坐在一旁的阿春,聽到旁人這么指責(zé)自己的父親,她低著頭,默不作聲,并沒有其他的反應(yīng)。

    連親生女兒都不肯維護他,看來杜桐生說得差不多是真的了。

    裴遠時想起上午清清對于此事的評價。

    “說什么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碰上這樣的父親,也要子女恭恭敬敬地得乎順乎嗎!”

    少女氣得兩頰鼓鼓,那些之啊乎啊的從她嘴里說出來,竟然有種小孩偷學(xué)大人說話的趣味。

    裴遠時咳嗽一聲,拉回了思緒,詢問道:“竟還有這樣的內(nèi)情,實在是叫人意外,接下來你們打算如何呢?”

    杜桐生看向身旁的少女:“阿春如今孤身一人,她能自己決定往后的人生,無論她想如何,我都會支持?!闭f著,他的手指從袖中探出,輕輕握住了阿春的。阿春淚光盈盈,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小情人在這里執(zhí)手相看淚眼,裴遠時有些坐不住了,悄悄起身離開了堂屋。

    來到院里,玄虛子仍端坐在案前閉目禱念,卻不見清清的身影,他四下掃視,瞧見她正提著燈籠,站在院門外沖他招手。

    他乖乖走了過去,清清問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尋了你好一會兒?!?/br>
    他說:“我就在堂屋里,跟阿春他們說話?!?/br>
    “你見到她了?怎么樣,是不是很好看?她表哥杜桐生你也見到了嗎,也是一表人才。”

    室內(nèi)昏暗,二人都披麻戴孝,裴遠時并沒有太過注意長相,但還是附和道:“的確如此。”

    清清興奮地說:“我覺得他們倆甚是般配,桐生待阿春極其溫柔,如今他們之間沒了阻礙,定能好好在一起,這便是話本上說的“患難知情深”了罷?”

    裴遠時正又要附和,清清叫起來:“哎呀!我怎么同你說這些,小孩子不用聽這些,你就當(dāng)我沒說過?!闭f著,她拿出左手,裴遠時這才看到她還提著個魚簍。

    月光下,她瞇著眼笑:“師弟走,我?guī)阕紧~去!”

    ——————

    夜風(fēng)陣陣,驅(qū)散了白日的暑氣,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田間小徑上,清清尤其興致勃勃。

    “青屏山特產(chǎn)白春魚,這魚平日都在山體暗河內(nèi)生活,少有順流而出的時候。張嬸說,從這往東走到山腳下,有一處水潭,去年這時候聚了好多白春魚,或許這兩天就是它們出來求偶的日子,運氣好的話,我們今晚過去或許能碰上。”

    裴遠時忍不住問:“那還輪得到我們嗎?會不會已被村里人打撈的差不多了?!?/br>
    “不會吧!張嬸還說,那潭可深了,岸邊也不好下腳,平日少有人過去,更何況,村里這幾天并沒有白春魚再次出現(xiàn)的消息?!?/br>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腳步不停,漸漸地,路旁的田地變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林木,兩人穿行樹林中,清清突然作出噓聲:“師弟你聽?!?/br>
    裴遠時凝神靜聽,樹林深處似乎有潺潺流水聲。

    二人循著水聲前進,踏過松軟的泥土,在燈籠暖黃色的光照下,一條小溪流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清清興奮地說:“順著它走到底,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了。”

    遂繼續(xù)前行,樹林越來越密,層疊交叉的枝丫擋住了月光,待二人貓著腰,繞過一塊嶙峋的巨石,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只見月光照耀下,一口潭水波光粼粼,潭面籠著一層縹緲輕薄的霧氣,夜風(fēng)拂著岸邊的枝葉沙沙作響,此景此狀,如同瑤池仙境般夢幻。

    清清負手站在岸邊,抬頭望著月亮,一副要對月吟詩的做派。

    裴遠時以為她會念幾句譬如“清光應(yīng)更多”“明月松間照”的句子,卻聽到她吟哦半天,最后贊道:“真漂亮!這等寶地長成的魚兒,也一定好吃的緊吧?”

    “師弟,快把燈籠給我?!彼D(zhuǎn)過頭看著他,詫異道:“咦?你笑什么?第一次捉魚很開心么?!?/br>
    裴遠時不自然地摸了摸臉,遞過手中的燈籠,她伸手拿過,小心地蹲在岸邊察看潭水,嘴里卻不依不饒:“師弟,你笑起來好看,平日里該多笑笑?!?/br>
    還未等他作出回應(yīng),她又驚喜道:“有魚呢!全都歇在石縫里,師弟快看。”

    裴遠時湊上去,果真看見潭底停著一條條手掌長的小魚,被燈籠光照一激,紛紛游動著靠了過來。

    清清把燈籠拿開,轉(zhuǎn)身往回走,裴遠時跟在后面,疑惑地說:“師姐,魚不捉了嗎?”

    “捉!怎么不捉,你且看著吧?!?/br>
    她順著溪流,尋到一處水岸極為狹窄的所在,她招呼裴遠時同他一起搬石頭墊在水底,又把魚簍放倒,斜著固定在水中。

    二人一頓忙活,弄好后重返水潭。清清撿了根樹枝,不斷攪動潭水,潭底白春魚群很快就游動起來,被燈籠發(fā)出的光亮所吸引,再一次聚攏。她提著燈籠,小心地引著魚群,慢慢往外走去。

    魚群追隨者暖光,竟是十分配合地出了潭水,順著溪流游去,行至他們方才設(shè)置關(guān)隘的所在,她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