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無渡生前告訴過我，鬼國的東西不能吃?！卑倮餂Q明滿肚子疑問，“鬼國的東西吃了會怎么樣？為什么不能吃？”那些發(fā)霉的東西吃了除了拉肚子，還有什么旁的危險的后果么？

    “如果你們吃過鬼國的東西，就會變得和我們一樣?！?/br>
    謝岑關(guān)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變得無比地痛苦哀傷。在鬼國的那段日子，顯然是他極度不愿意去回想的回憶。銅鏡記錄的東西太少，他們一定發(fā)生了許多比自相殘殺更為可怕的事情。

    謝岑關(guān)低頭想了一會兒，大概在思考怎么敘說這件事。他沉吟片刻，道：“在這件事情上無渡沒有騙你們，沒吃就好。我們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很難形容，你有沒有見過被下了降頭的人？我們的情況和那個有點類似。在鬼國待得越久，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思考和行動都和常理相悖。有的時候我回過神過來，發(fā)現(xiàn)天極日晷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好幾天，可我完全沒有這幾天的記憶。越往后，時間間隔就越長。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無法回憶起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百里決明皺眉思考，這他娘的聽著怎么像是被鬼附身？一般情況下，生人只有心神動蕩，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才能讓鬼魂有可趁之機。所以體格弱的女人小孩兒容易被附身，受到驚嚇的人也容易被附身。他從來沒聽說過吃了某種東西會被附身的事兒。

    “總而言之，來這里我們大錯特錯。我沒有找到純陽之寶，還丟了性命。陰木寨時空錯亂，我不知輾轉(zhuǎn)了多少年才恢復(fù)神智。當(dāng)我好不容易返回人間，附在別人殘敗的尸體里爬回家，卻發(fā)現(xiàn)謝氏滿門被屠。管家、奶娘、我的妻子……所有人都死了。我在后院找到我的阿父，你說怪不怪，或許這就是父子親緣吧，我附在別人的尸體里，可他一看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是謝岑關(guān)。他拼著最后一口氣，攥著我的手說了一句話?！?/br>
    “……什么話？”

    他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謝岑關(guān)低聲道，“‘吳中謝氏衣冠六百年，盡毀于你手?！?/br>
    百里決明嘆了口氣。

    “你問我為什么不去見尋微，”謝岑關(guān)面容慘淡，“我倒想問你，我該怎么面對他？我見到他，我是該笑，還是該哭？我該說什么？尋微，阿父回來了。不，我早就死在鬼國了，爬回來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這還算是回來了么？”

    百里決明喉嚨發(fā)干，不知道說什么好。

    罵人罵得利落，安慰的話卻不知道怎么說。萬幸的是尋微不在這里，不知往事真相，否則她一定很難過。百里決明心里像破了個口子，酸苦的水從里面汩汩流出來。他想起尋微天真爛漫的樣子，發(fā)黑膚白，笑容生光，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漂亮小孩兒。那么好一個孩子，為什么要受這樣的苦？

    “錯的不是你，也不是尋微，是那幫沒良心的狗賊?！卑倮餂Q明最后說，“謝岑關(guān)，你再好好想想。尋微是你的親骨rou，她一直在等你，每回我教她風(fēng)譜，她都要練到大半夜才睡覺。這是你們謝家家傳的術(shù)法，她這么努力，就是為了哪天你回來了，她可以自豪地給你看?！?/br>
    謝岑關(guān)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這么多年了，我想得很清楚了?！?/br>
    百里決明一窒，“你……”

    “我最后再說一遍，”謝岑關(guān)表情冷硬，“前輩，那個孩子我不要了，送給你了?！?/br>
    岑寂的燈影里，每一個字都像一個小小的鼓槌，敲在裴真，更確切地說，是謝尋微的心頭。他躺在百里決明罩下的影子里，默默閉上了眼。

    “你說的這句話，我就當(dāng)你是放屁，我沒聽見。”百里決明忍住怒氣，一字一句說，“給你三息的時間，給我重新說過?！?/br>
    謝岑關(guān)沉默片刻，道：“前輩，他一歲我就走了，我從沒養(yǎng)過他，他不能算我的孩子。謝家的命債太重，我過不去我心里這道坎。你養(yǎng)他長大，授他經(jīng)書，教他術(shù)法。你是尊師，也是親父。從今往后，他成親拜高堂，拜你不拜我。他敬養(yǎng)尊親，養(yǎng)你不養(yǎng)我。他摔瓦起靈，送你不送我?！彼穆曇艉艿?，卻無比的清晰，“就當(dāng)我，從未生過這個孩子?！?/br>
    他的話說得那般狠絕，不留余地，斗室一下子沉寂下來，只有沉甸甸的燭光壓在所有人的眉間和肩頭。裴真眸中一片寂靜，他素來謀算出眾，師尊歸來、仙門重啟地裂，事事盡在把握。收殮父骨，追查真相，報仇雪恨，他一步步行動。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父親不回家不是因為死在了鬼國，而是因為他是一個被拋棄、被憎恨的孩子。

    他記得小時候奔跑在謝家老宅絳紅色的圍廊里，風(fēng)吹著海浪竹席撲剌剌響，他無意間聽見簾后仆人的流言蜚語，說他剛出生時宗祠為他起卦，說他這一生寡親緣，鮮恩情，孤克六親死八方。

    他還太小，聽不明白，仆人言語中的憎惡與嫌棄他卻聽得出來。他躲在堂屋松柏掛畫后面的密室里氣了一天，讓闔府的人急慌慌地尋他。直到六歲那年滿門被屠，他從每次生氣就躲進去的密室里爬出來，母親倒伏在堂屋冰涼的地磚上，蜿蜒的鮮血漫過她為他納的鞋底。直到十四歲那年師尊被封印，他眼睜睜看著江左四門的大家長剖開師尊的胸膛，取出血淋淋的六瓣蓮心。

    直到今日，他來鬼國為父親收尸，卻親耳聽見他說：

    那個孩子，我不要了。

    他不愿信命，有時候卻不得不信。他想起幼時阿翁阿婆與他不甚親近，望著他的眼神總是復(fù)雜又悲哀，充滿他看不懂的東西。每回他跑到他們的園子，母親總是急匆匆地把他拽回來。他以為阿翁阿婆年紀(jì)大了，不喜歡吵鬧。

    原來并非如此。原來從頭到尾，他就是個被厭惡的孩子。

    第42章 良晤（四）

    “你很好，謝岑關(guān)?！卑倮餂Q明怒極反笑，“這梁子我們結(jié)下了?！?/br>
    謝岑關(guān)從懷里掏出天極日晷看了看，道：“時間浪費得太多了，我看你也不是想配合我的樣子。罷了，我不盤問你無渡都去過哪兒了，直接用簡單點兒的辦法吧?！?/br>
    “你想干嘛？”百里決明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

    “‘侵魂’，聽過沒有？一個很復(fù)雜的禁術(shù)，可以窺探受術(shù)者的記憶，我學(xué)了五十八天才學(xué)會。在鬼國這些日子里，我閑著沒事兒就學(xué)他們記載的禁術(shù)玩。江左仙門將瑪桑黑教的典籍燒得精光，它們卻在鬼國完整保留了下來?！敝x岑關(guān)摸了摸百里決明的狗頭，安撫地微笑，“不要害怕，放空你的腦袋，想象藍(lán)天和大海。我不會窺探你的陰私，如果發(fā)現(xiàn)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我會為你保密?！?/br>
    “你他娘的……”百里決明冷笑連連，“大爺我很久沒見過找死找到你這般地步的人了?！?/br>
    “現(xiàn)在你見過了?！?/br>
    謝岑關(guān)盤起腿，雙手搭在百里決明的肩頭。平地刮起一陣陰風(fēng)，光明燈猛烈搖晃，燭火霎時轉(zhuǎn)陰，成了陰沉的幽藍(lán)色。這昭示著鬼魂現(xiàn)身。裴真竭力抬頭，看見謝岑關(guān)的眼耳口五竅涌出澎湃的黑氣，猶如五條黑蛇，沒入百里決明的五竅。那是極可怖的場面，裴真動了動手指，想掙脫肩上的小鬼黑符。謝岑關(guān)的小鬼們察覺到他的動靜，影子像游魚一樣蕩過來，盤桓在他身下的地板。

    謝岑關(guān)微微側(cè)了側(cè)頭，黑洞洞的眼望向了裴真。他略有些驚訝地說：“你竟然能掙脫我的安神符，有點兒意思。別亂動，小子，我不介意見血，但我不想和百里決明結(jié)下更深的梁子?！?/br>
    黑氣全部進入百里決明的五竅，謝岑關(guān)的視野一下變得狹窄陰暗，這是鬼魂的視覺，和有rou身的時候很不一樣。光影變得扭曲奇異，世界像被關(guān)進了一層蒙蒙的霧氣里。他深入百里決明的記憶，景物漸漸清晰，無數(shù)畫面和聲音流水一般從他的魂魄中穿梭而過。

    首先看見的光景是謝尋微十四歲，抱塵山大火沖天，百里決明身體焦黑，跪在無數(shù)白骨和斷劍之中。匕首插在他的胸膛，他漸漸模糊的視野里，謝尋微被仙門的人拖走，淚水糊了滿面。

    “不是這個?！敝x岑關(guān)默念著，轉(zhuǎn)過身逆著記憶的潮水奔跑。

    記憶溯流，周遭的光景霎時間轉(zhuǎn)換，他站在一個小屋里，燭臺的火光罩著一方架子床，薄荷綠的紗帳收在帳鉤里。謝尋微十二歲，披著棉被搖醒睡得正死的百里決明，哭哭啼啼地說，師尊，我好餓。百里決明翻身，將被子蓋過頭頂。謝尋微鍥而不舍地?fù)u他，最后拿來一面銅鑼，在百里決明床邊哐哐敲。百里決明怒氣沖沖地起床，將謝尋微丟進廚房，忍了好半天才沒把這死孩子扔進鍋，轉(zhuǎn)而炒了碗蛋炒飯，耷拉著眼皮看她吃得噴噴香。

    “老子再也不收徒了，再收徒我就是豬?！敝x岑關(guān)聽見百里決明的心聲。

    不是這個，謝岑關(guān)繼續(xù)跑。記憶再次溯流，謝尋微十一歲，上元節(jié)，百里決明教她女紅，逼她納鞋底，她死也學(xué)不會，鬧罷工，撒嬌耍癡躲著不學(xué)，百里決明只好自己納。仙門各家主君長老前來拜會，他蹺著二郎腿展示他的靴子，“看到?jīng)]，我徒弟納的?！?/br>
    眾人交口稱贊尋微娘子懂事，百里決明十分得意，道：“能有什么辦法呢，想不到這娃娃世家出身，還會做這些針線。每日為我縫補到天亮，伺候我穿衣伺候我穿鞋。我讓她別干了她還不依，說徒弟伺候師父天經(jīng)地義?！彼撓略硌プ屗麄儌鏖?，“讓你們欣賞一下我徒弟的針線活兒?！?/br>
    大家把他的臭鞋傳閱了一遍，口是心非地贊揚，“真是不世出的好鞋啊，人間難得幾回聞??！”

    不是，不是！謝岑關(guān)繼續(xù)奔跑。

    謝尋微十歲，學(xué)堂夫子批她性子孤僻，不喜交游，百里決明把夫子打了一頓，強迫所有女娃娃和謝尋微當(dāng)朋友。謝尋微八歲，江左仙門射箭大比，百里決明幫謝尋微作弊，讓她的箭次次中的。仙門敢怒不敢言，將少年擂的魁首授予謝尋微。

    光景驀然轉(zhuǎn)換，時間來到謝尋微六歲，百里決明與她初次相遇。

    荒涼的天地，滿山斜陽映著老椿。他回過頭，看見一個稚弱的小孩細(xì)聲細(xì)氣地喊著：師尊……

    時光好像在這一刻停滯了，斜陽溫溫柔柔包裹著天地，所有的一切好像被裝進了金黃色的琥珀里，永永遠(yuǎn)遠(yuǎn)不會變。謝岑關(guān)望著那個小小的孩童，沒有言語，轉(zhuǎn)身離開。無渡到底在哪兒？為什么他看不到和無渡有關(guān)的記憶？他極速溯流而上，直接到達(dá)了記憶的盡頭。黑魆魆的霧氣橫亙眼前，上下左右望不見盡頭。

    “這是什么？”他試探著伸出手，手臂沒入霧氣之中。

    他想要進去，一道深黑的影子罩在頭頂?；剡^頭，百里決明懸空站在遠(yuǎn)處，惡鬼顯露了幾分本相，墨色的紋路像圖騰一樣繡在他的臉頰。他煞氣滿身，陰森森地注視謝岑關(guān)。

    “你把關(guān)于無渡的記憶藏起來了？”謝岑關(guān)終于明白了。

    “這是老子的心域，”百里決明不屑地俯視他，“老子想給你看什么就給你看什么。怎么樣，有沒有改變主意？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認(rèn)回尋微，你的冒犯老子既往不咎?！?/br>
    難怪百里決明這么容易就放他進來?！靶挠颉?，一如道門識海，是鬼魂的心內(nèi)天地。這里有鬼魂的記憶，又有鬼魂的想象，鬼魂心里最深重的執(zhí)念和秘密統(tǒng)統(tǒng)都在此處。然而對于道行高的鬼怪來說，這里又是另一種形式的“鬼域”，百里決明對他的心域有絕對的掌控權(quán)，他可以自由改變這里的形態(tài)，在這里和他打起來，謝岑關(guān)的勝算幾乎沒有。

    只不過……

    “這片霧后面有什么？”謝岑關(guān)問。

    百里決明不耐煩起來，“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到底愿不愿意回頭？”

    謝岑關(guān)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前輩，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百里決明瞇起眼睛，眉宇間蓄滿風(fēng)雷。

    “就是尋微。”謝岑關(guān)狡黠一笑，“我是尋微的生身父親，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我動手?！?/br>
    他猛然回頭，合身扎進了那片濃霧。

    極致的黑暗，完全的寂靜，什么也看不清，更辨不清來處與去處。謝岑關(guān)漫無目走著，忽在遠(yuǎn)處看見一點螢火般的亮光。是一盞孤燈，燈旁坐著一個小孩兒。謝岑關(guān)不明白，百里決明的記憶最深處，竟然是個孩子。

    是那家伙小時候么？謝岑關(guān)覺得很奇怪，回頭看黑暗盡出，百里決明竟然沒有追進來。他隱隱覺得自己觸碰了某種禁忌，來到了那個惡鬼心底的禁地。謝岑關(guān)靜悄悄走過去，不自覺放輕了腳步。在這樣一個靜謐的地方，任何人都不會打破這里的寂靜。

    他在男孩兒正面蹲下，端詳他的模樣。男孩兒闔目獨坐，對著那盞孤零零的燈火。金黃的火光映著他半邊臉，照出他精致白皙的容相，還有眉心那朵赤焰紅蓮。像一個瓷娃娃，謝岑關(guān)這么覺得，好像是手藝超群的匠人精雕細(xì)刻出來的娃娃，人間無有，神龕里才能窺見他一角天容。

    這個孩子看起來和百里決明一點兒也不一樣，百里決明沒有他身上這樣深重的孤獨與哀傷。他周身清冷寂靜的氣息仿佛凄清的潮水上下涌動，令人不自覺停止呼吸。

    在他蹲下的一瞬間，男孩兒睜開了眼，暗紅色的瞳子光華流轉(zhuǎn)。這是百里決明的記憶，記憶里都是過往的幻景重演，這個男孩兒也是個虛像?？刹恢獮楹?，謝岑關(guān)對著他的臉，有種他在注視自己的感覺。

    “被鬼母標(biāo)識的祭品，亦敢在吾的面前放肆。”男孩神情淡漠。

    謝岑關(guān)悚然一驚，這小子竟在對他說話。

    “滾?！蹦泻狠p輕吐出一個字，食指抵在他的眉心。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謝岑關(guān)甚至沒有看清男孩兒到底發(fā)動了什么樣的術(shù)法?；昶穷D時失去了控制，像被什么沉重的東西迎面擊中，整個人飛速向后退卻。記憶的潮水在他身側(cè)瘋狂涌流，他隨潮而下，頭上腳下，摔得七葷八素。心域之外，洶涌的黑氣從百里決明的五竅瘋狂退出，像碰見天敵奪路而逃的蛇群，急速涌回謝岑關(guān)的身體?；昶菤w位，謝岑關(guān)頭暈?zāi)垦?，撫著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br>
    那個男孩兒的力量太強大，他絲毫沒有反抗的余地。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百里決明正冷冰冰地看他，“早告訴過你，老子的心域不是那么好闖的。”

    謝岑關(guān)在他心域里折騰的這半天工夫，百里決明已經(jīng)把小鬼符解了。他站起來活動手臂，順便把穆知深和裴真身上的符咒也撕掉。穆知深坐起來，剛睡醒，頭頂翹起一根毛，眼神很迷茫。

    “前輩果然厲害，”謝岑關(guān)咳著血笑道，“想到你心域里還藏了這么位厲害的人物?！?/br>
    百里決明沒聽懂他的話，滿臉莫名其妙。

    “哈？”

    怪不得如此泰然自若，謝岑關(guān)想，輕輕松松放他進心域，又毫不在意地讓他進迷霧，原來一切都留著后手。以前總覺得百里決明人傻，現(xiàn)在看來是小看他了。

    “不玩了，沒勁兒?！敝x岑關(guān)做了個鬼臉，向上一竄，猴子似的攀上橫梁，數(shù)條小孩兒鬼影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頭。謝岑關(guān)蹲在上面，道：“最后賣你們一個人情，只有鬼母分身出現(xiàn)的時候時空才會歸位，那個老太婆有寂靜、忿怒和歡喜三個分身，一個比一個兇狠。剛才那個是寂靜分身，最弱的那個，所以現(xiàn)在是你們離開這個寨子的最好機會，自己把握咯?！彼蚝笠煌?，忽然就不見了。

    百里決明大叫：“這王八羔子要逃！”

    他緊隨其后攀上橫梁，裴真和穆知深也跟上，那忘八的鬼域破了，藻井上面有個不易察覺的空洞。謝岑關(guān)身材纖瘦，泥鰍似的鉆了進去，百里決明比他高很多，只能探出腦袋和脖子，一側(cè)的肩膀被死死卡住。謝岑關(guān)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在外頭的鐵鏈上，用夸張的口型跟他說“后會無期”，還從腰后取出一個包袱。百里決明兩眼一瞪，那包袱素花錦緞，正是裴真隨身帶的那個，什么時候到了他身上？謝岑關(guān)從里頭掏出無渡的冰蟬玉，笑瞇瞇地對著百里決明晃了晃。

    難怪他翻找百里決明的包裹，原來是覬覦冰蟬玉！

    狗娘養(yǎng)的，百里決明幾欲吐血，拼命往外頭擠。

    裴真在后面說：“前輩，你不會縮骨，不要勉強。”

    謝岑關(guān)慢慢退后，整個人隱入了黑暗。百里決明卡住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往下看，登時心里咯噔一下，下面尸液淌了滿地，上面被困住的長脖婦卻不見了。一排黏糊糊的黑腳印從那塊地方往外延伸，百里決明順著腳印看過去，腳印隱沒在燈火照不見的黑暗里，一雙蒼白的腳立在腳印盡頭，陰影罩住了小腿以上的部分，看不清。

    不用再看了，那一準(zhǔn)是長脖婦。

    百里決明心里涼得像鋪了一層嚴(yán)霜，伸手拽后頭的裴真，示意他把他拉進去。

    誰知裴真不拉他，反倒把他往外面推。百里決明不指望和裴真心有靈犀，卻料不到裴真這么不懂他。

    “前輩，快出去。快！”裴真道，言語十分急切。

    怎么回事？后頭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十分詭異，百里決明頓時反應(yīng)過來，一定是祠堂里出現(xiàn)了變故。

    穆知深說：“快，他爬過來了?！?/br>
    誰爬過來了？百里決明看不見，心里很焦急。謝岑關(guān)走了，后頭除了穆知深和裴真，還有誰？等等，百里決明想起來了，還有他用腳勾進來的那具皮囊，那半截尸體。

    第43章 逃亡（一）

    還好穆知深力氣大，這家伙掰開卡住百里決明左肩的木疙瘩，同時裴真一手拎住百里決明的領(lǐng)子，一手托他的屁股，將他往外面一送。百里決明踏上大鐵鏈，眼睛盯著黑暗里長脖婦的那雙腳。她好像沒有動彈的意思，應(yīng)該沒發(fā)現(xiàn)他們，百里決明略略放心了一些，示意裴真和穆知深小聲。裴真先爬上鐵鏈，然后是穆知深，三個人都盯著墻洞的方向，無聲無息地迅速倒退。

    百里決明離得遠(yuǎn)，加上眼神不好，看不太清楚。里頭的黑暗里似乎有個東西在蠕動，同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