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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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提議不錯,既全了仙門拜他為師的癡心妄想,又給了他清凈度日的安寧。他張口想要答應,不知怎的又不自覺望向謝尋微那個方向。她眼巴巴瞧著他,眼角已經(jīng)紅了,淚珠斷了線,劈里啪啦落在地磚上。 話到嘴邊拐了個彎,他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男的,爺不收。” 第15章 師尊是笨蛋?。ㄈ?/br> 終于把人打發(fā)走了,百里決明朝廊柱那兒勾勾手指,“出來吧,還躲著做什么,早就發(fā)現(xiàn)你了。” 小丫頭跑出來,撲進他的懷里,摟住他的脖頸子,在他臉上響亮地“啵”了一下。 “百里叔叔真好!”她大聲說,還圍著他轉圈圈。小女孩兒的眼睛亮晶晶,好像裝滿了沉甸甸的小星星。 百里決明愣住了,腦子空白了一瞬才醒過神來,他好像被一個黃毛丫頭給輕薄了!他的陰壽足有五十余年,這些年來,他從未被誰捧著臉蛋親。他指著謝尋微,手指顫抖,“你你你……” “我去洗衣裳啦!”謝尋微揮揮手,興高采烈地跑遠了。她蹦蹦跳跳的樣子,像一只翩翩的小蝴蝶。 百里決明捂著被親的臉,覺得不可思議。對著鏡匣掰著臉蛋照,看不出什么端倪。丫頭只是蜻蜓點水,連個口水印都沒有。他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腦海里回憶她噠噠跑遠的背影,心里仿佛也有一只小蝴蝶上下翩翩飛。 似乎還不錯。他想。 察覺自己松動的心思,他騰地一下站起來,還不錯個屁,這個小登徒子,休想有下一次!他可是惡鬼中的惡鬼,老王八都得喊他爺爺,這臉蛋能隨便給人親么?他對著日影正正衣裝,故作莊重地負手踱進廚房,給娃娃做飯。 晚上他不再讓她端水盆,免得她每回都先給自己洗個澡。他們改成了一塊兒泡腳,兩人坐在寬寬的大屋檐底下,大小兩雙腳丫子沒進紅漆大木盆,熱烘烘的水汽蒸著臉。檐角的紅燈籠照出方寸的亮堂地,他們就在坐在那里面。漫山遍野都沉進了夜色,只有百里決明的小藥園子托出一方微弱的光明。謝尋微輕輕踩著水波,心里無比的安寧。 她更勤奮地干活,在百里決明的指導下做女紅,雖然從來沒有進步。每天天不亮就拖著木桶去后山打水,她學乖了,每次只打小半桶,她能拎起來的量。她踏過泥土小徑,踩著圓圓的大石頭過河,在掛著繩環(huán)的大榕樹下休息。破舊的繩環(huán)上爬滿了綠油油的藤蔓,她托著下巴想,或許從前有一個絕望的人在這里上吊。這時一個瘦長的影子罩住了她,如同烏云驀然降在頭頂。她懵懂地仰起脖兒,看見黑衣刺客從林中走出,一個個如同獠牙畢現(xiàn)的惡鬼。 那一刻,仿佛噩夢重回眼前,她又想起生辰夜?jié)M院的鮮血。 消息還是走漏了,整個人間都知道謝家遺孤在抱塵山。她在林中奔逃,裙裾被灌木勾破,手臂劃出了血。回頭看,刺客的眼睛紅得像在放光,他們明明是人,卻比鬼怪更加可怕。回山頂?shù)穆繁认胂笾懈L,曲折的泥巴小徑好像一輩子也走不到頭。她哭著,大喘著氣,不停念著“百里叔叔”。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余光瞥見劍光凜冽如霜。她期盼他們之間有心靈感應,上天會把她的求救與想念傳達到那個男人的耳畔。 可是她知道,這不可能。 符咒絆住了她的腳,她撲倒在地,手掌滿是擦傷。 “你們不可以抓我,”她哭著往后蹭,“我?guī)熥鹗前倮餂Q明,他道法高強,是無渡大宗師的師弟,你們抓我,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有刺客嗤笑,“你當我們不知道么?他不過把你當丫鬟罷了。百里決明素來眼高于頂,仙門送幾個徒弟他退幾個,穆家的嫡子尚且不屑一顧,又怎么會收你一個小丫頭?” “跟我們走,”另一個刺客沙啞地笑,“不用怕,給你開臉還需再等幾年,我們的主子不會這么快就動你。” 刺客要來抓她,一抹凄冷的刀光驀地閃過眼前,像一把利刃狠狠割在眼皮上。所有人悚然一驚,抬起頭。百里決明抱著一把刀,蹲踞在老椿樹的樹梢上,低眸望著他們。那男人的臉龐在日光下比刀刃還要蒼白,面無表情的模樣有種驚心動魄的恐怖。 “你們誰?”他臉上露出厭煩的神色,“干嘛這是,打劫?上我這撒野,膽子挺大啊?!?/br> 謝尋微欣喜喊了聲:“百里叔叔!” 她想她有救了,卻沒想到百里決明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丫頭,凈給我招麻煩,真想扔了你。” 她一怔,低下頭不作聲了。是啊,她怎么忘了,百里叔叔不喜歡她的。 “百里長老,我等所求不過一個丫頭?!贝炭统Ь醋饕?,“長老將這個丫頭許給我們,長老想要多少奴婢仆役,我們即刻送上山?!?/br> 百里決明冷笑,“本大爺缺你幾個奴婢?” 他一副不合作的樣子,刺客面面相覷,一個人上前,道:“長老德高望重,我們的主子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況且尋微娘子在長老看來不過是一個小丫鬟罷了,長老何必為了她得罪我家主子?” “確實如此,”另有個刺客出言相勸,“我們知道長老最不喜外人叨擾,這小娃娃留在這打擾長老清靜,長老倒不如將她交予我們,正好少了個麻煩?!?/br>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這小丫頭片子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卑倮餂Q明說。 謝尋微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眼淚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手背。淚水浸著了傷口,針扎一樣疼。她想她要死了,和娘親一樣,那天夜晚的猙獰畫面再次浮現(xiàn)眼前,滿眼的尸體滿眼的血,她止不住地顫抖??墒窍乱豢?,一只溫暖的手掌放在了她的頭頂,她愣住了,呆呆仰起頭,百里決明不知道什么時候跳下了樹梢,立在她的身邊。 他的臉上掛著慣常的嘲諷,一張口就是挑釁的聲口:“不過不好意思,本大爺平生最愛得罪人。你們主子是誰?他就是過來跪下喊我親爺,也休想把這娃娃帶走。你們往日的恩怨我沒工夫計較,但是往后我說了算。聽好了,從今往后,謝尋微就是我百里決明的徒弟?!彼麚P起嘴角,露出一個張狂的笑容,“這個小娃娃,爺罩了!” 刺客們對視一眼,默默拔出了劍。 百里決明拍拍她的后腦勺,“丫頭,還能走路吧?” 謝尋微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起來,往家走,我沒叫你回頭別回頭?!?/br> 謝尋微乖乖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沿著小徑回家。身后響起刀劍相擊的聲音,噼里哐當,她的心跳比那聲音更響,咚咚咚,像個小鼓在捶。是她聽錯了么?百里叔叔認她做徒弟了?她是不是該改口叫師尊了?師尊會打贏么?他只有一個人,可刺客有二十多個。 背后有熾熱的風襲來,火光映紅了老椿,無數(shù)人凄慘地哀嚎然后又戛然而止。她不知道,那是百里決明的真火焚燒了他們的形體,讓他們在瞬息之中化為灰燼。更多人來不及發(fā)出尖叫,喉嚨就已經(jīng)被烈焰摧毀。 她心里擔憂,下意識想要回頭,剛側過臉,就聽見百里決明怒喊:“讓你別回頭,看個屁啊!” “我不回頭!”她連忙正過臉,一步一步往前走。 快到家的時候,百里決明拎著刀從后面趕上她。她沒忍住好奇心,迅速回頭眺了一眼,那里一片焦土,樹都成了黑炭,滿地白花花的骨頭碴子,刺客都不見了。她隱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快步跟上百里決明,大聲喊他:“師尊!” 百里決明斜睨她,“剛騙他們的,我不收你當徒弟,你還是我的小奴婢?!?/br> “師尊是大人,大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話要算話!”她牽住他的手。 “哼,便宜你了?!卑倮餂Q明罵罵咧咧,把刀隨手扔到柴棚。 “師尊怎么會來找我?”她問。 “一桶水提這么久,我以為你半道上被土狼給叼了。”百里決明哼道。 “為什么不讓我回頭?”她又問。 “怕你晚上做噩夢,省得到時候又找我哭,”百里決明翻了個白眼,“爺才沒有那個閑工夫哄你?!?/br> “師尊真好!”謝尋微綻露了笑顏。 百里決明抓抓腦袋,這下好了,徹底被這丫頭片子纏上了。之前他分明說過不收她,現(xiàn)在他的話都成了放屁。他感到懊惱,懷里忽然一沉,是這丫頭撲了進來,麻稈子一樣細弱的手臂緊緊擁住了他。六歲的孩童,個頭還沒有長高,腦袋瓜子堪堪夠著他的衣角,這一撲,整個腦袋都埋在他的懷里。她在哭,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像一只嗚咽的小貓。 真瘦,得給她喂點rou。他想。 “怎么又哭了!”他頭疼地蹲下身。 她仰起臉兒,陽光下她的臉龐白得近乎透明。 “你現(xiàn)在喜歡我了么?”她滿懷希冀地問。 “嘁,”他嘟囔著,“愛哭的丫頭片子,我才不喜歡。” “沒關系。”謝尋微重新埋進他懷里,臉頰貼著他的胸膛。師尊的胸膛很燙,好像藏了一個小太陽在里面。他是最兇巴巴的師尊,也是最溫暖的師尊。謝尋微蹭蹭他的衣襟,大聲宣布:“師尊不喜歡我,我喜歡師尊。尋微最喜歡師尊!” 第16章 師尊是笨蛋?。ㄋ模?/br> 刺客一撥撥地來,百里決明一次次把他們燒成骨灰。他們總是挑晚上的時候來,謝尋微抱著被子坐在床沿,看窗紗外的刀光劍影和金紅色的火光。刺客和百里決明的影子在那片光暈里騰挪、糾纏、追逐,四角窗框罩住了他們,像戲臺子上面的皮影戲。 一個刺客趁著百里決明地煞火中斷的空隙,揮劍斬在他的頭顱。那是地裂山崩的一斬,劍尖的寒光凝著萬千殺意。謝尋微窒息了一瞬,只聽得哐當?shù)囊宦曧?,劍斷了。百里決明回過臉,刺客的影子怔忡地后退,百里決明追上他,掰著他的臉,一記頭槌結果了他。 最后一個掙扎的刺客也死了,謝尋微赤著腳下了腳踏,推開門。外邊尸體橫七豎八,面目全非,空氣里一股煙熏火燎的烤rou味兒。百里決明在挖坑埋尸,他身上的衣裳燒沒了,赤裸著半身,白皙的肌rou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月光。 “師尊,我也要幫忙?!敝x尋微跑到他跟前。 “回去睡覺,這兒沒你事兒?!卑倮餂Q明道。 謝尋微鄭重地拍拍胸口,“尋微不怕,尋微很勇敢!” 百里決明摸了摸她腦袋瓜,“知道你勇敢。不過殺人埋尸是大人的事兒,大人的事交給大人辦,你小孩家只管睡覺。告訴你,小娃娃晚上不睡覺,以后長不高。你要是變成矮冬瓜嫁不出去,可別怪你師父我。” “我才不嫁人!”謝尋微嘟嘟嘴,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有了徒弟,日子就不一樣了。百里決明的憂愁一下子多了許多,他得想法子掙錢買吃買喝,買這小不點兒的衣裙首飾,還得攢錢給她湊嫁妝。他開始每日天不亮就起床,領著丫頭下山做場,在街口吹火龍。偶爾和過路的雜耍搭伙,表演胸口碎大石。后來他研制出大力丸,帶去黑市兜售,被捕快追得滿街亂竄。然而丫頭成了徒弟,日日嬌氣起來,山路走到一半就喊腳疼。 “人家走不動了?!彼自诘厣纤Y?。 “快起來,要不然扔你在這兒喂土狼?!?/br> “人家要師尊尊抱抱才起來?!彼彀途锏美细?。 “給爺好好說話,不許叫‘師尊尊’!”百里決明直犯惡心。 “哼,不抱我我就偏這么叫,”謝尋微不高興,“師尊尊,師尊尊,師尊尊!” 百里決明渾身起雞皮疙瘩,崩潰投降。這丫頭是撒嬌賣癡的一把好手,百里決明招架不住,彎腰把她抱在手捧里,她終于高興了,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一口以資獎勵。 無渡老兒終于出現(xiàn)了,百里決明不請自來為他補墻,并要了他三十兩紋銀做苦工費。有時候家里揭不開鍋,百里決明就帶著尋微去無渡那兒蹭吃蹭喝,再順便趁無渡打坐的時候,揪著老人的頭發(fā)研究怎么梳女孩兒的發(fā)髻。 “決明啊,老夫好歹是大宗師,不要如此放肆?!睙o渡闔目嘆息。 他的白發(fā)被百里決明扎成了兩個活潑潑的小揪,胡子也被百里決明攥在手里編辮子。 “閉嘴,爺還沒嫌你禿呢,別亂動?!卑倮餂Q明專心致志地研讀市集里淘來的《閨秀發(fā)髻大典》,“他奶奶的,這個辮子怎么這么難打?” 謝尋微開始進學,山上窮困,不論是無渡的石屋還是百里決明的破藥棚都沒有專供讀書的地兒。兩個大人悶頭商量了半天,百里決明把無渡的飯桌搬出來,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擺,石屋面前的葡萄藤草棚就是謝尋微的學堂。百里決明教她五行術法,無渡授她經(jīng)籍義理、道家源流。每日清晨,謝尋微清脆響亮的誦經(jīng)聲飄入山林。 “道門興于何時?”無渡考她學問。 謝尋微對答如流:“玄元十八年,禮法大壞,玄門不興,胡族瑪桑黑教行于世,姜氏第七代主君姜滄海首倡殺鬼興道,仙門景而從之,集三千黑教秘藏焚于長江水畔,從此黑教廢而不行,復黃老之治。” 驅逐異族,復興道門這一課無渡前日才講到,今日便考,幸虧謝尋微過目不忘,回藥園子的時候也有好好溫書。她并不了解瑪桑族,典籍里對他們記載甚少,似乎很忌諱。據(jù)說五百年前他們乘象西來,手持蓮花,口含寶珠,后來仙門復興,驅逐他們回自己老家,瑪桑古族從此銷聲匿跡。 “為何驅逐瑪桑黑教?” “黑教有云,鬼道眾生,亦為有情眾生。黑教不分人鬼,唯尊明母天女。人鬼同路,鬼道熾盛,道門惡之。” 無渡點點頭,“殺鬼當用何術?” “鬼不可殺,唯超度與封印二法。超度為上,封印次之?!敝x尋微答完,闔上書,懵懂地問,“無渡爺爺,鬼怪都是壞的么?天底下沒有好的鬼怪么?鬼由人而生,人和鬼當真一點兒也不一樣么?” 無渡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摸摸她的腦袋瓜,“假以時日,你心中自會有答案?!?/br> 她是個刻苦的孩子,沒日沒夜埋身在無渡的小書樓,翻完經(jīng)書翻方志,翻完方志翻傳奇,越看越多,越看越著迷。有時候讀經(jīng)書累了,無渡就給她說黃泉鬼國的鬼故事,還教她認各種業(yè)已失傳的瑪桑文字。 她把史部書架上的書都讀完了,又從犄角旮旯里摸出一本撲滿塵灰的手記,里頭是無渡的字跡,翻開頭一頁便是“拘鬼召靈”四個大字,約莫是無渡從哪兒謄抄過來的。她聽過這個術法,是仙門明令禁止修習的禁術。她抱著書冊爬到門檻那兒,探頭往外看,無渡和百里決明在小院里下棋,百里決明剛落一子,馬上道“不對不對”,抬手把子兒捻回來,換了個地兒。 無渡搖頭道:“落子無悔,決明。” “爺就要悔,”百里決明大剌剌往后一靠,“怎么的,有本事你打我呀?!?/br> 無渡氣得胡子亂抖,差點拂袖而去。 沒人注意謝尋微,謝尋微縮回腦袋,壓抑不住心里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回到角落里翻開第二頁—— “拘鬼召靈,以鬼為影,無有滯礙,人鬼同身。然則陰氣傷身,輕者陽壽折損,重者瘋狂顛怪……”她啪的一下合攏手記,不行不行,不能讀禁書。她把手記塞回那旮旯里,繼續(xù)念旁的經(jīng)文。 日子一天天過,無渡的書樓被謝尋微爬了個遍。百里決明來抱她回家,小丫頭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嘴里還念著《靈樞經(jīng)》的章段。他覺得好笑,兩手抱著她,一大一小兩個人,顛顛兒地走在月色下的石板路上。有時候無渡沒空,小丫頭便捧著經(jīng)卷追在他屁股后頭問東問西。 “別問了!”百里決明頭疼欲裂,“你說的我都沒讀過?!?/br> “怎么可能!”謝尋微道,“師尊術法這么厲害,怎么會沒讀過真言密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