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shì)變大，宮中逐漸彌漫出霧氣，襯得紅色宮墻也飄渺了幾分，似在仙境。

    陳若白瞥了一眼遠(yuǎn)處撐著傘的寒星，飛快地說道：“明日此時(shí)，公主在此處稍候?！?/br>
    說罷他便舉步離去，背影清雋。

    雨霧繚繞中，賀眠眠凝望了許久。

    “殿下，您在看什么呢？”寒星邊抖了抖油紙傘上的水，邊疑惑地望向早已空無一人的月亮門。

    賀眠眠的手還有些抖，聞言定了定神，掩飾道：“沒什么，咱們回去吧?！?/br>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太后娘娘不喜她過多地提及江南，寒星服侍過太后娘娘，此事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

    想到這里，賀眠眠撐起油紙傘，最后看了一眼雨霧繚繞的月亮門，伴著叮咚雨聲回了靜姝閣。

    這場(chǎng)雨下了許久，臨近傍晚才停。

    素手推開窗牖，賀眠眠望著雨后的黃昏出神，晚霞已迫不及待地掛在空中，將天空染成一副靜謐的昏黃畫卷，偶爾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金光浮動(dòng)，鳥聲啾啾。

    “這雨可算停了，不然殿下晚上又睡不好。”寒星長(zhǎng)舒一口氣。

    賀眠眠回神附和道：“是啊?！?/br>
    她的目光又飄向天空，想起明日要見哥哥的事情，心中浮現(xiàn)出些許希冀，不過陳若白……

    頓了下，她狀似不經(jīng)意地打探道：“今日躲雨，我撞見了前幾日見過的安樂伯，倒是很有幾分君子風(fēng)度?！?/br>
    “安樂伯？”寒星一愣，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愧疚道，“奴婢辦事不周，不該留您一人在那里。”

    賀眠眠搖頭，若是寒星不走，倒是沒有后面的事情了。

    頓了下，她故作訝然道：“聽你的意思，安樂伯風(fēng)評(píng)不好？”

    “自然不是！”寒星馬上反駁道，“京中許多女子都對(duì)安樂伯芳心暗許，人品自然是極好的，京中也時(shí)常有傳言他日后會(huì)位極人臣，只是……”

    她猶豫片刻，壓低聲音道：“只是他是先帝元后陳皇后的嫡親侄兒，是以官途不順?！?/br>
    賀眠眠對(duì)這些不太感興趣，聽到他是個(gè)好人便放下心了。

    她只想見哥哥一面。

    次日，賀眠眠隨意找了個(gè)借口支開寒星，換上不起眼的侍女衣裳，獨(dú)自一人來到壽康宮，昨日她與陳若白見面的地方。

    去的時(shí)候她還有些忐忑，但是一想到哥哥，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走上前，陳若白已經(jīng)到了，見到她之后便浮現(xiàn)出一個(gè)溫潤(rùn)的笑，低聲道：“參見殿下?！?/br>
    賀眠眠不自在地回避，小聲說：“我現(xiàn)在不是長(zhǎng)公主?！?/br>
    既然穿著侍女的衣裙，她現(xiàn)在便是侍女。

    陳若白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開門見山道：“走吧，陳某帶您過去?！?/br>
    賀眠眠忐忑地提著裙子跟上，問：“我哥哥在哪里？”

    “令兄在冷宮當(dāng)差?！标惾舭椎?，發(fā)覺身后的腳步聲有些遲疑，他便跟著停下。

    “冷宮……豈不是格外偏僻？”賀眠眠抿了下唇，“不能讓我哥哥過來嗎？”

    陳若白微微挑眉，沒想到她的戒心這么重，索性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一言不發(fā)地遞給她。

    賀眠眠遲疑著打開。

    “眠眠，為兄今日當(dāng)差，抽不出空閑，你跟著若白兄弟過來便好?！?/br>
    是哥哥賀驍?shù)淖舟E，歪歪扭扭的，輕易模仿不出來，而且只有哥哥會(huì)猜到她的顧慮，早早地準(zhǔn)備紙條，提前給她吃一顆定心丸。

    賀眠眠捏著信安了心，唇角露出一抹笑，歉意福身道：“誤會(huì)陳公子了，是眠眠的不是?！?/br>
    陳若白很快避開，望了眼天色道：“不早了，快些過去吧?！?/br>
    賀眠眠點(diǎn)頭，步伐終于變得雀躍了些。

    穿過月亮門，走過御花園，又經(jīng)過幾個(gè)不知名的地方，再穿過一條長(zhǎng)長(zhǎng)的幽深小巷，終于到了冷宮。

    夏日炎熱，但是剛進(jìn)冷宮便有一股涼意冒出來，冷宮之名名副其實(shí)。

    賀眠眠忍不住抖了下，抱著雙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垂著眸子看路，生怕踩到什么東西。

    “當(dāng)心些，前面的路崎嶇不平?！标惾舭走m時(shí)提醒。

    不多時(shí)，終于來到一處院落前，陳若白停下腳步，賀眠眠正要抬眸，便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喊：“眠眠，哥哥在這兒！”

    賀眠眠愣了一瞬，淚水奪眶而出。

    真的是哥哥！

    她提著裙子向前，也不管崎嶇的小路了，幾乎是跑著奔向賀驍。

    賀驍怕她受傷，心中焦灼不已，一把丟下手中握著的劍，上前幾步虛虛地扶著賀眠眠。

    賀眠眠被淚水糊了滿臉，她胡亂地抹去，開口便是責(zé)備：“哥哥，你怎么過來了？宮中是什么地方，萬一你出事了怎么辦？”

    “哥哥好得很，好得很，”賀驍不由得笑起來，又鄭重其事道，“哥哥不放心你，過來保護(hù)你。”

    賀眠眠聽了癟癟嘴，眼淚再次不聽話地涌出來，她用手背抹了抹，輕聲問道：“爹爹還好嗎？你來京城了，那爹爹誰來照顧？”

    “爹爹給你寫了封信讓我?guī)н^來，”賀驍把懷中的信掏出來，見賀眠眠要拆開，他連聲阻止，“你回去看，讓哥哥好好看看你?！?/br>
    賀眠眠也知道他們兄妹二人不能相處很久，所以也沒說什么，將信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袖中，任由哥哥打量。

    “眠眠，你在宮中倒是養(yǎng)的比在江南還要好，哥哥放心了，”賀驍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聽若白兄弟說，你現(xiàn)在是長(zhǎng)公主？”

    賀眠眠這才想起一直站在一旁的陳若白，聞言看他一眼，他回以溫柔一笑。

    賀眠眠咬唇，低聲對(duì)賀驍解釋道：“是，因?yàn)槲业拈L(zhǎng)相與長(zhǎng)公主相似，太后就把我留在身邊了?！?/br>
    賀驍恍然大悟般點(diǎn)頭，道：“我就說我賀驍?shù)膍eimei日后肯定大富大貴，這不就應(yīng)驗(yàn)了？”

    賀眠眠破涕為笑：“都是幼時(shí)說的玩笑話，哥哥又提！”

    兄妹倆又?jǐn)⑴f片刻，陳若白很快提醒道：“該走了?！?/br>
    賀眠眠心中黯然，但是也別無他法，只好與哥哥告別，臨走時(shí)承諾道：“哥哥，過段時(shí)日我再來看你?！?/br>
    不敢去看賀驍?shù)纳袂椋R眠眠揮揮手說了再見，轉(zhuǎn)身離去。

    前面的小路依然崎嶇，賀眠眠卻沒了來時(shí)的忐忑無措，反而步履翩躚，輕巧極了。

    “陳公子，多謝你，”走出冷宮后，她福身道謝，“若是沒有你，我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哥哥了?！?/br>
    這次陳若白沒有避開，反而微微一笑，道：“微臣幫您自然有微臣的理由?！?/br>
    他直白道：“微臣想請(qǐng)殿下幫個(gè)忙。”

    聽到他這樣說，賀眠眠反而松了口氣，這樣倒是很好，不必欠什么人情，所以她頷首：“若眠眠能做到，必然全力以赴。”

    第8章 進(jìn)宮第八天

    回到靜姝閣，賀眠眠沒有過多地耽擱便換上了長(zhǎng)公主的衣裳，坐在書案前，雙手微顫地打開那封信。

    這封信篇幅不長(zhǎng)，她卻看了很久很久。

    不多時(shí)，寒星回來了，賀眠眠將信收起來，坐下彈琴。

    太后將她對(duì)親生女兒的愛全都傾注在賀眠眠身上，所以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宮中禮儀都要學(xué)，賀眠眠自然不會(huì)推脫，學(xué)的格外認(rèn)真。

    更何況過段時(shí)日是太后娘娘壽辰，也是她第一次在皇親國(guó)戚面前露面，她肯定要做些什么以表孝心。

    思來想去，賀眠眠選了彈琴，不張揚(yáng)也不顯眼，中規(guī)中矩。

    太后很是歡喜，念在她是初學(xué)，技藝生疏，特意請(qǐng)了最好的先生來教她。

    不過正是因?yàn)樘髮?duì)她好，她才有些掙扎。

    太后娘娘明令禁止她與江南的父兄來往，若是沒有見到他們便罷了，可是她今日見到了，自然舍棄不下。

    雖然爹爹在信中說了讓她安心，少與哥哥見面，但是哥哥是她在深冷皇宮中唯一血脈相連之人，就算是違背太后的意愿，她也不能割舍血濃于水的親情。

    心中藏著事，琴音便有些凝滯，賀眠眠索性一手托著腮，一手漫無目的地?fù)苤傧遥{(diào)子怪異。

    寒星恰好進(jìn)來，見她神情懊惱，自然是以為彈得不盡人意，忙安慰道：“殿下，您初學(xué)彈琴，切勿焦躁，況且太后娘娘想要的是您的心意，彈成什么樣都無妨?！?/br>
    賀眠眠抿了下唇，輕輕嗯了一聲。

    眼瞧著要到晌午，她沒再動(dòng)琴弦，道：“直接去正殿吧，陪母后說說話?！?/br>
    她出了門，心中思緒雜亂，怕太后看出來，走到橋上便不走了，倚著欄桿望向如松綠絲綢般的湖水。

    湖水清澈見底，游魚在鵝卵石上嬉戲，時(shí)而被湖水推到前方，逐漸瞧不見蹤跡，唯有圈圈漣漪。

    雖然偶爾被湖水束縛，但游魚依然是自由無羈的，或許可以順著這條河慢慢游向護(hù)城河，再游到她夢(mèng)中的江南。

    “眠眠，怎么站在此處？”

    低沉又略帶著些許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傳來，賀眠眠微頓，急忙福身行禮：“皇兄。”

    好好的，皇上怎么來靜姝閣了？她有些懊惱自己提前出門，若是再晚一點(diǎn)肯定不會(huì)遇見皇上了。

    “方才朕路過，不經(jīng)意一瞥，見你站在橋上。”蕭越沉聲解釋，隱去方才在月亮門特意等她的事。

    賀眠眠嗯了一聲，不敢看他，目光飄向清澈的湖水，強(qiáng)壓下心底的不自在。

    在他面前，賀眠眠一向少言寡語，蕭越也沒在意，同樣望向清澈的水，隨意問道：“你有心事？”

    賀眠眠詫異地看他一眼，他怎么知道？

    不過想來做天子也是要有些本事的，若是連臣子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不行的。

    不過因著太后不許她提起舊事，是以賀眠眠不敢說她思念江南。

    她想了想，誠(chéng)懇回答：“眠眠在想今日要不要少吃一些，近日被太后養(yǎng)的胖了許多?！?/br>
    蕭越受寵若驚，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對(duì)他說話，而不是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場(chǎng)面話。

    他借著她說的話，終于可以好好打量她一番，恰好微風(fēng)輕起，她的眼睫被風(fēng)吹的微微顫抖，垂眸時(shí)側(cè)顏驚艷，宛如書中洛神。

    今日她穿著絳紫色煙羅裙，身姿窈窕，將她的裙擺吹向一側(cè)，簌簌作響，飄然欲仙。

    只不過裙子的顏色似乎有些重了，不太適合她。

    他凝眉看了兩眼，忽的又松開了，她穿什么都是好看的，特別是穿他親自挑選的衣裳的時(sh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