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剛一推開自習(xí)室門，就和一雙熟悉的“四眼兒”對上視線。

    宋敬原摘下眼鏡，微瞇著眼看過來。

    路拾螢?zāi)康煽诖簦骸澳阍趺匆苍?？?/br>
    宋敬原翻了個白眼，搖搖頭。

    路拾螢坐下：“又早退了？”

    “沒有。”

    “那是為什么？”

    宋敬原揉了揉眼睛——微微紅，有點像兔子——拿過一張信稿紙，放到路拾螢面前。

    “之前罰抄交上去，誰想這王八蛋覺得我字寫得好，要把手抄的校規(guī)掃描錄入，變成宣傳冊彩頁。就順帶也看了一眼我的檢討?！?/br>
    “結(jié)果呢？”

    宋敬原沒說話，把檢討遞給路拾螢。

    路拾螢低頭一看，好家伙，長篇大論：

    “今天逃學(xué)，是為了去吃春舟閣的綠豆冰糕。冰糕三塊錢一個，比二中食堂的便宜，也比二中食堂的好吃。我認為逃學(xué)是錯誤的，我認罰。但是二中食堂難吃到我必須逃學(xué)去買綠豆糕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認為，主張將食堂外包的某趙姓教導(dǎo)主任應(yīng)該負全部責(zé)任。除了每頓飯可以多賺一塊錢，二中食堂沒有任何外包的必要。一人一塊錢，一校就是一千二。一天一頓飯，一周的回扣可以讓主任為妻子多買一只包。

    “因此我鄭重承諾，只要二中食堂不整改，我宋敬原該逃的學(xué)還是要逃。但為了避免對其他人員造成不必要傷亡，我在逃學(xué)前，一定仔細檢查，確保周圍沒有主任親切可敬的國字臉。這樣做，我個人既能吃到綠豆糕，也不會讓主任煩心，一舉兩得，一石二鳥。這會是江都二中建校以來，除裝空調(diào)外，第二好的好事?！?/br>
    路拾螢閱畢，嘆為觀止，覺得宋敬原總有一天會在這張不饒人的嘴上栽大跟頭，便拋下兩個字：

    “佩服?！?/br>
    在自習(xí)室里抄校規(guī)，意味著不用上課。政/治課本就催眠，這下有了伴，兩人的抄寫速度更是慢上加慢。一會兒到窗邊吹風(fēng)，一會兒折飛機比誰丟的遠?；斡苹氐阶狼埃謩e都才抄了不到一半。

    宋敬原斜眼瞟路拾螢的紙，被抓了好幾次現(xiàn)行。最后光明正大地問：“你字是自己練的？”

    對方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習(xí)字須有師門指點，全憑自己讀帖參識，能寫到這樣地步，悟性確實高。宋敬原癟嘴：“我?guī)煾笡]提點你？”

    “少爺，八年來我就有幸見宋老師一面，夢里提點嗎？”

    宋敬原踹他：“我?guī)煾高€健在，什么夢里？會不會說話？”

    路拾螢笑：“是是是。不過練字的事情，確實受你師父的點撥，四兩拔千斤。去蓬山路以前，我脾氣躁，待了半個月，發(fā)覺字中有真意，性子也磨軟了。走之前他說‘學(xué)海無涯’，就一直堅持練了。”

    “臨碑嗎？”

    “臨?？吹侥E的機會太少，只能買拓本，我媽罵我是碎鈔機?！?/br>
    宋敬原終于得意起來：這件事上，宋山自己也是癡兒，從不吝他花錢，路拾螢比不了。

    一陣清風(fēng)吹入窗口，白紗輕輕拂動。偌大的自習(xí)室里只有他們二人團在一張小課桌上搶位置，宋敬原回頭看著窗外晚春濃綠，一時間恍了神。

    半晌想起來一件事：“你為什么天天遲到？”

    路拾螢“害”了一聲：“還不是送我媽上班?！?/br>
    宋敬原想起他車后座上那個如海棠般美艷的女人，心下了然：“那是你mama？”

    “嗯，”路拾螢眉眼彎彎，又露出貓兒般的狡黠可愛：“好看嗎？我媽是全江都最好看的女人?！?/br>
    宋敬原沒有女性親屬，也不好拿宋山出來在外貌這件事上爭高下，就難得沒有反駁他。

    “你媽知道你天天遲到嗎？”

    “不知道?！甭肥拔炓еP桿皺眉：“她迷迷糊糊的，不靠譜。我不送她，輕則迷路，重則失蹤。遲到就遲到了，媽比較重要?！?/br>
    宋敬原不再多嘴，低頭抄書。

    他在檢討書里胡寫一氣的內(nèi)容，是連學(xué)生都有所耳聞的事實。對于這個不干人事的教導(dǎo)主任，江都二中管理層向來頗有微詞，可礙著許多臉面情分，不好說破。國字臉自知理虧，生氣歸生氣，沒把事情鬧大，只是讓宋敬原重抄一次校規(guī)，再補3000字的檢討。

    “我會挨個字仔仔細細看。”對方咬牙切齒威脅。

    宋敬原只好乖乖認栽。正愁眉苦臉謄抄校規(guī)——他都快會背了——忽然感覺路拾螢?zāi)霉P帽戳自己手背：“干嘛？”

    路拾螢說：“我聽他們說，除了英語，你成績都還行。”

    路拾螢和同學(xué)混熟太快，對于誰暗戀誰、誰嫉妒誰、誰和誰剛表白又準備分手的八卦比宋敬原還清楚。也不奇怪他立刻對全班同學(xué)的考試水平有所了解。

    “中國人，為什么要說英文？”宋敬原沒好氣。

    聽見對方發(fā)出輕笑：“二中不是江都最好的學(xué)校。中考分夠一中，為什么不去？”

    這都被他打聽到了。

    宋敬原皺眉，伸手撐著下巴，思考許久：是??？為什么不去呢？

    宋山?jīng)]有非要他上學(xué)。九年義務(wù)教育是國家要求，必須得去。但要不要上高中，宋山?jīng)]有態(tài)度。宋山傳統(tǒng)，不信任公共教育，重家傳、重師承，覺得真本事都是言傳身教，有擇一事終一生的道理。

    如果宋敬原不去學(xué)校，而是一直跟在他身邊，讀書練字，習(xí)為人之道，亦能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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