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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庭決定不再寫小說的決定，張氏知道后，也只說：“你是個能夠?qū)ψ约贺撠?zé)的人，即使作為母親，我喜歡你寫的小說，認為你不再寫作是件很可惜的事情?！?/br>
    “但是我也尊重你自己的選擇?！?/br>
    唯有珍珍鬧了一通，說是鬧，只說倔強著年輕稚嫩的面容，不甘心的一遍遍問：“哥哥什么都沒有錯，為什么不可以繼續(xù)寫下去了？”

    “為什么沒有錯的人，卻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為什么那些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就這樣辱罵哥哥？”

    她年齡太小，又被父親和姑姑照顧的太好，因此天真無邪，還以為這個世界非黑即白，以為好人總有好報，惡人必然沒有好下場。

    許嫣然說：“沒有那么多為什么，你就當(dāng)這是你對這個世界認知的第一步吧?！?/br>
    換來小姑娘躲進張氏懷抱中，只是睜著眼睛落淚，卻一言不發(fā)。

    少庭摸了摸小姑娘腦袋，珍珍咬著嘴唇求他：“繼續(xù)寫下去吧，哥哥，我最喜歡你寫的小說了?！?/br>
    結(jié)果換來許嫣然和張氏一同對她說：“不要這么為難你哥哥了?！?/br>
    私底下，背地里，張氏更是對珍珍說：“你心里難受，可是你哥哥心里比你還要更難受。”

    至此，小姑娘再也沒提過小說這兩個字了。

    而尋求阿爾托幫忙去見沈靈均，卻又巧合的被人請到工部局交談。

    那日，阿爾托受許嫣然拜托，帶著兩名英兵陪同許少庭，打開辦公室門，對方見了他們，先是鞠躬，便自我介紹：“您好，我是望月三郎與望月晴子的兄長?！?/br>
    第九十九章 告別晴子

    一名看著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也緊隨其后, 對著少庭和他身旁的白人軍官，頗為局促的躬身彎腰，不同于他的兄長一口還算能聽懂的漢語，少女明顯是死記硬背下來的發(fā)音。

    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以怪異的發(fā)音說道漢語：“您好, 我是望月三郎和望月晴子的meimei。”

    少庭對這兩位都有印象——來自于晴子的講述, 在母親葬禮上哭的站不住的兩個哥哥, 就是不知道這是大哥還是二哥。

    以及那個剛出生就母親去世的五妹。

    他不是沒有揣測過, 關(guān)于望月晴子和望月三郎的后續(xù)發(fā)展。按照晴子的敘述, 應(yīng)該是與幾位并無什么感情, 和父親更是親緣淡薄，那么如今只有兄長帶著meimei來處理后事, 看來果然如望月三郎所說，他們在家中并不受父親的重視。

    “如果可以, 我們想和許少庭先生單獨聊一聊。”男人對阿爾托用英文說道。

    阿爾托同樣以英文回復(fù)，并不客氣，直言：“我受人吩咐，是絕不會讓這孩子離開我眼前?！?/br>
    最后，只讓阿爾托帶著的兩名英兵退出門外等候，辦公室中剩下他們?nèi)齻€國家的四個人。

    男人解釋道：“三郎的死與您無關(guān), 這點我們并不懷疑，請您前來，也并不是怨恨您，只是我們始終想要知道那天, 晴子和三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樣的爭執(zhí)？”

    男人用漢語說完，身邊女孩突然用日語插了話，她語速很快且焦急的說了一串。男人等她話落，也用日語斥責(zé)了句, 這女孩才絞著手指頭滿臉委屈的閉上嘴。

    男人道：“菜菜子說，晴子和三郎感情最好，她絕不相信晴子會殺死哥哥，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請您一定不要欺騙我們?！?/br>
    話落，那名為菜菜子的女孩已經(jīng)上前，不管不顧的對著少庭鞠躬。

    少庭面無表情的等這姑娘情緒冷靜下來，因見他不為所動，菜菜子握了握拳頭，退到了兄長身后。

    “我想知道，晴子會怎么樣？”

    他開口說出進來的第一句話。

    男人從未松懈對他觀察，聽聞他說的話，略微松了口氣，他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盡最大努力保證晴子活下去，三郎已經(jīng)死掉了，我們不能再失去晴子?！?/br>
    “況且?！边@男人說，“如果三郎還活著，他也一定不愿意晴子死掉的?！?/br>
    對于這話，少庭只覺得諷刺，他并未隱瞞，只將晴子翻譯小說組織女性權(quán)益的事情隱去。從那日晴子找到他講述對他小說的喜愛，進而關(guān)于她在前線遭受的侵害，以及到了工部局后，望月三郎是如何責(zé)罵她甚至讓她舉搶自盡的話，幾乎沒有錯過一個字的重復(fù)給了這位兄長。

    他考慮到男人的漢語水準(zhǔn)，盡量放慢語速，這人漢語水平卻比他想的要好，等他說完，這人面上已經(jīng)浮上了極盡的悲哀神色。

    他就明白，這人聽懂了，但是少庭卻不信這人不知，諷刺問道：“晴子遭遇的事情你難道要說，你一無所知？”

    “我安慰過她，這是無上而偉大奉獻?！边@人卻嘆息說道，“沒想到她竟然痛苦到這種地步，可是憎恨只會毀掉自己，她應(yīng)該寬恕自己。”

    男人說完，就見眼前這年輕人沉默不語，他以為是說動了這年輕的華夏作家。

    然后就見這位年輕的作者對他嘲諷道：“無恥者永不反悔，只有好人才會等待一個道歉?！?/br>
    “晴子小姐一直都只是在等待你們的道歉?！鄙偻ム托σ宦?，“就是因為一直等不到啊，沒有人給晴子小姐道歉，就是因為你們都理所當(dāng)然——所以，我說，還不知道是誰殺死了望月三郎嗎？”

    男人神色頓時動搖，急忙問道：“這話什么意思？”

    “是你們殺死的望月三郎?！?/br>
    這年輕人像是害怕他聽不清楚，字字清晰的吐露著，“是你們逼著晴子，遞給了她名為痛苦的刀，推著她逼著她殺死了望月三郎?！?/br>
    “而且我相信，這世上對于望月三郎的死亡，沒有人會比晴子小姐更加痛苦?！?/br>
    “所以，救她出來吧，你當(dāng)年沒有盡到兄長的責(zé)任，這一次至少保住meimei的生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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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自己說的話有沒有觸動這里的望月兄妹，但男人將他的話翻譯給了菜菜子，他說道一半，菜菜子已經(jīng)捂著眼睛，淚水從她指縫往下落。

    阿爾托頗有些不自在的望著天花板，等菜菜子擦了眼淚，男人才道：“我們想救晴子，但前提是晴子肯聽我們的話——將她證詞改掉，否則無論如何，我們也都無法保證她的生命?！?/br>
    因此，本是想擺脫阿爾托帶自己去見沈靈均，陰差陽錯的卻先去見了望月晴子。

    這是出乎意料的見面。

    看著眼前面容憔悴，但意外的神情恬靜的年輕姑娘。他很誠實的開口：“我本以為，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br>
    “是總一郎哥哥拜托你來勸說我的嗎？”晴子笑道，“可是，真的很抱歉，以后不能看到您寫的小說了，也沒有機會讓您點評我的作品了。”

    “那就活下去吧?！?/br>
    “做不到了?！鼻缱诱f，“雖然我不后悔——哥哥早就在去了戰(zhàn)場后，被名為戰(zhàn)爭的惡魔吞噬，告別了長崎夏日的那個望月三郎，已經(jīng)不是我的哥哥了?！?/br>
    “但是，晴子小姐……我想請您活下去。”

    望月晴子非常溫柔的看著面前的華夏青年，他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用手去撐自己的額頭，緊緊地皺著眉頭。

    她一直都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

    “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的人，他死有余辜。您這樣的好人卻為此賠上性命，這就是對邪惡最大的縱容——”

    “我請您……”這青年捂上眼睛，“請您活下去，請您比誰都幸福的活下去?！?/br>
    “求你了，晴子小姐?！?/br>
    關(guān)于晴子小姐的夢，在夢境的開始總是那日的夜晚，晴子小姐說，這樣結(jié)局對于小說來講未免過于平淡。

    晴子小姐又說，在這樣不幸的人生，能看到您的小說真是太好了。

    然后，關(guān)于晴子小姐最后的記憶是，她平靜而懷念的說道：“千風(fēng)先生，我的命運本該結(jié)束在十一歲那年長崎的夏日晚上?！?/br>
    “后來戰(zhàn)爭吞噬掉了哥哥，讓他做了許多不好的事情?！?/br>
    “我也思考過，究竟是戰(zhàn)爭讓哥哥變成了惡魔，還是哥哥人類的皮囊下，本來就是惡魔？”

    “但是我真的很疲憊了，都說很多人活到了八十歲也不想死去，但是我如今卻覺得，這人生的道路究竟還要走多久呢？我真的……已經(jīng)再也走不動一步了。”

    “所以，也請求您，讓我就此休息吧，讓我獲得真正的，永恒的安息吧。”

    “對不起?！标P(guān)于晴子小姐，他最后這樣說道。

    “您為什么要道歉？總是無罪的人在道歉呢?！鼻缱幼詈筮@樣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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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日后，阿爾托捎來望月晴子的消息，她對于自己殺死望月三郎的行為沒有任何狡辯，承認自己正是懷恨已久，故意謀殺。

    她沒有被押送回國，在華夏就地處決。據(jù)說這柔弱的日本姑娘，對自己的兄長和meimei說，死后也不要將她帶回故土，她已經(jīng)不想回去了。就將她燒成一把灰塵，隨便散落在滬市的近海便是她的遺愿。

    她的兄長與meimei答應(yīng)了她的愿望，實際上望月家族也絕不會允許她的遺體安葬在長崎本家。

    少庭后來買了花與紙錢去滬市最近的海岸線，聊有勝無的祭拜了散落在大海中的晴子小姐。

    只是離開時，總覺得晴子小姐溫柔的聲音還在耳邊，還在懷念著說道：

    我真的好想回到那年……長崎夏日的夜晚。

    第一百章 與沈靈均告別

    早在來的路上, 阿爾托就絮絮叨叨的與他說了許多沈靈均的事情，比如沈靈均這年輕人果然還是人生經(jīng)歷過于順?biāo)欤@次讓他吃點虧也是對他有好處。

    然后才話鋒一轉(zhuǎn)，可是明明只要認錯態(tài)度良好, 稍作圓滑就能解決大部分問題的沈靈均其人, 這次卻罕見的……有些刺頭。

    少庭實在想象不能沈靈均“刺頭”的畫面, 阿爾托對他解釋：“沉默以對, 讓人覺得他這是想辭職走人了?！?/br>
    等到了工部局見過望月兄妹, 又告別了晴子小姐, 他出去阿爾托就遞上紙巾，指著自己的眼角說：“看來晴子小姐很有傲骨, 你擦擦眼睛，要不要緩一緩精神再去看萊恩?！?/br>
    他說謝謝, 又道不用。

    阿爾托只嘆氣，今天不知道嘆了多少聲，帶他去見沈靈均的路上說道：“不知是該夸贊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懼生死，還是該恨鐵不成鋼，為什么都不能再珍惜自己，愛護自己一些呢？”

    知道這是在說晴子小姐, 停頓許久，還是為晴子小姐辯駁一句：“因為……她實在是太疲憊了。”

    等來到工部局的禁閉室，先是將人提出來，然后安排了探監(jiān)室, 隔著鐵柵欄，像是探望犯人那樣。本該有人在旁監(jiān)聽，托阿爾托的權(quán)利，也有沈靈均被禁閉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此并無監(jiān)聽必要。阿爾托體貼的將人送進這間屋子，只留給兩人這個密閉空間——他退出的時候順便很有眼色的帶上了門。

    并不大的房間中，就剩下了他們二人，只是隔著柵欄面面相覷，平添了幾分可笑的黑色荒誕。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少庭仔細看對面的人，確實是瘦了，瘦的不多，更多給人的感覺是格外的沉默。其實平日里也發(fā)覺這人游刃有余的氣場下，時不時透露出關(guān)于某些不可與他人說道的，經(jīng)年歷久的沉默底色。

    因為許多年了，是從未也大抵覺得說了，他人也不會懂的情緒，所以就不說了。但并不會因為沒有講出來，這些情緒就會消失。

    反而隨著他的成長，令他從靈魂中迷茫無措，最后累積成魂牽夢縈的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

    沈靈均也在仔細看眼前的青年，比剛遇見時，這人看著要健康了許多。初見時他還以為是遇到了華夏傳統(tǒng)故事里的小鬼——格外蒼白的臉，漆黑的眼珠，與流離不定仿佛置身世外的飄忽氣質(zhì)。

    他開口應(yīng)該先笑著溫和問他：不過幾日我就出去了，你怎么就這么急著來見我？

    但他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也許你會懂。”

    他道：“你看起來像是和我一樣的人?！?/br>
    對面的人搖頭：“我不如你，在我這個年齡，你一定能做的比我更好?！?/br>
    沈靈均大感詫異與好笑，沒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說：“我在你這個年齡，和你的成就相比，能有十分之一你的聲望？還是金錢？若說社會地位，相信我，少庭，只要你愿意，隨隨便便就能獲得我現(xiàn)在的軍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