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少庭同時開口，他覺得再安靜下去就尷尬了：“你為什么會認為千風明月和知行是一個人？”

    兩人面面相覷，然后再次同時開口：“你先問。”

    倆人互望對方，沈靈均不知見到這少年第幾次發(fā)笑：“我知道，咱們兩個這樣叫心有靈犀。”

    許少庭也被他逗笑了，快要冒頭的尷尬被壓了回去，倆人又恢復成平日里輕松相處的情形。

    沈靈均做出英國紳士那副模樣，彬彬有禮的開口，請師弟許少庭先問，只是若是沒帶著病態(tài)的臉色效果也許會更好。

    許少庭見他這樣子，思維詭異的朝著另一放向奔去，心想果然生病的人都脆弱，沈靈均平常健康時候確鑿無誤是個強攻，這一病看著倒像是個弱受了。

    “我也只是猜測，剛開始沒覺得像，是讀完了，那種感覺，感覺那種抒發(fā)感情的方式和《春風》幾乎稱得上是一模一樣了?！鄙蜢`均說，“你真的很喜歡用短句?！?/br>
    許少庭：“這……那我真發(fā)表出來，會不會別人一看，就知道知行和千風明月是一個人了？”

    沈靈均也不敢確定：“其實我也并非很確定，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倒也不是很像。”

    “那你會怎么評價《大道仙途》這小說？”許少庭問出了一個作者，面對讀者大概都會問的問題。

    沈靈均并未多想，張口便說：“好看，我覺得劇情很緊湊，也很能帶動人的情緒，只是《大道仙途》我讀起來偶爾會有些不明白地方，你用的修辭很多，景色描寫有些詞匯我也很難想出來畫面?！?/br>
    “比如只是顏色，月白——月亮的白色么？”

    許少庭想：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他道：“月白色是指淡藍色?！?/br>
    沈靈均便說：“真的很奇怪，那為什么還要帶白字？還有諸如水紅色，靛青色，只是顏色我就想象不出來——都是什么顏色。”

    “麒麟、九尾狐、五爪龍，凌波微步、拳破長夜、踏空而來……”沈靈均一口氣說道，“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看得國文小說太少了？”

    不等許少庭回答，沈靈均已經(jīng)開始自我反思。

    許少庭也想不好怎么回答，他自己從接觸網(wǎng)絡小說，開始看網(wǎng)絡小說后，從第一次看修真小說，這些詞匯不都是看過去就完了么？還真的有人會糾結(jié)這些描寫嗎？

    他只好說：“總之……這些描寫詞匯看著很酷不是嗎，沒有必要糾結(jié)這些細節(jié)的吧……”

    “cool？”沈靈均看著許少庭， “這個解釋……我勉強接受吧。”

    “確實我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些詞。”沈靈均看著許少庭笑道，“但是也能從字面上感受到一種文字的美感?！?/br>
    許少庭露出不好意思表情：“只是普通的小說罷了，都是用來閑暇時候看著娛樂用的而已。”

    他說完，因為事實正是如此，誰知沈靈均竟是很正經(jīng)，正經(jīng)到近乎鄭重的對他不贊同說道：“我母親修過文學專業(yè)，她曾對我說過，人們常常貶低通俗小說，認為其缺乏文學的力量，不具有反思性，并且缺乏內(nèi)涵，娛樂性遠大于所謂的文學價值?！?/br>
    許少庭：這個話好熟悉啊……對了，百年后好多人不就是這樣評價網(wǎng)文嗎？怎么說呢，應當是沒錯的。只是也不能以偏概全就是了。

    “可是我母親卻道：文字的力量是遠遠超出人們想象，人生來就喜歡分個三六九等，于是就連寫作一事也要這樣分出個高下。在她看來，連閱讀都要先入為主，讀之前就想這是娛樂用的，這是當做圭臬膜拜的，何嘗不是一種可笑的表現(xiàn)呢？”

    “更可笑的是，別人看低你寫的東西，連你自己也要看低自己寫的作品嗎？”

    許少庭真是聽呆了，心中冒出一大串話，心道這個見解也很是具有個人立場，但未嘗不是一種看待事物的評價角度。

    只是他受之有愧啊。

    少庭想來想去，不知該怎么回答，最后還是默默的老實回道：“但是《大道仙途》這篇小說的定位……就是娛樂性質(zhì)的?！?/br>
    同時因為是娛樂性質(zhì)的，所以還是他用來賺錢的。

    要知道如果他能拿到千字兩塊的稿費，這篇預計一百萬字的小說他就能賺到兩千塊稿費，也就相當于許懷清兩年的工資了。

    而許懷清每月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在這個時代都是高收入群體了。

    沈靈均：“我也只是拙見。”

    “沒什么，還是謝謝你說的話。”許少庭道。

    至少文字本身是不分高低貴賤這點沒有錯，只是看運用文字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就像是刀劍傷人，錯的是刀與劍嗎？

    錯的只是使用它們的人罷了。

    但關于小說的事情也只淺談至此，只是沈靈均想起兩人被張求仁評價的都是半斤八兩的國文水平，還是對面前少年說：“你是個很厲害的人?！?/br>
    許少庭：“真的……別夸我了?！?/br>
    我真飄了怎么辦。

    沈靈均笑笑：“就是瞞著張求仁老師合適嗎？”

    許少庭擺手，不肯再說這件事，堪稱他人生最尷尬事件沒有之一，并且叮囑沈靈均也千萬不要說。

    沈靈均答應了他，他便將沈?qū)汒愓埱笏叭羰钦业搅巳R恩，一定打電話告訴她好確認安全”。

    “你們兩個的關系?！痹S少庭有些疑惑了，“還是有些姐弟情誼？”

    沈靈均看著他，眼中是有溫度，說出關于沈?qū)汒惖脑拝s極其的淡然：“與你說過的，我與沈?qū)汒惖年P系只是陌生人，陌生人怎么能說得上是好或者壞？”

    許少庭望著沈靈均，早就琢磨過沈靈均總是微笑面容下的冷漠，但在提及沈?qū)汒愃募胰藭r，他才深感真實的觸碰到了這樣的冷漠。

    “但興許我這位出自同一個父親的jiejie，應該對我不是陌生人，而是懷著敵意?！鄙蜢`均道。

    “她讓你打電話這件事，你不用理會?！鄙蜢`均解釋了許少庭疑問，“并非是出于關心和從未存在的姐弟情誼，只是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jiejie怕是沒有好果子吃?！?/br>
    許少庭感覺腦子不夠用了。

    對面的沈靈均神色已經(jīng)更加淡漠說道：“這世上能制住沈?qū)汒惖牡谝蝗?，莫過于我們共同的父親，我恰好也算是個寶貴的男孩子，又被安排兩人住在沈家置辦在上海的公館，因此她自然不敢承擔沈家長子在上海出了事情這樣的后果?！?/br>
    “原來如此?！痹S少庭恍然大悟。

    立即又閉了嘴，沈靈均家庭關系這么復雜冷漠，他是不是該安慰兩句？

    只是解答了這個問題后，眼見窗外天色漸落，沈靈均也不再留許少庭，且很積極的叮囑他趁著太陽還沒落下去，趕緊回家去。

    “雖然在英租界內(nèi)，總歸比外面治安好。”沈靈均神色復雜，“但也只是對白人最安全?！?/br>
    第四十四章 讀《春風的故事》有感……

    許少庭趕在天徹底黑之前到了家, 路過客廳就見許懷清、張氏和許嫣然三人坐在沙發(fā)上，三個人見他回來，許嫣然第一個打招呼。

    她看著少年手中抱著的大信封，很是莫名其妙：“怎么, 人家不收你的稿子？不允許上門直接送稿子, 那你也可以去郵局呀?！?/br>
    許少庭一言難盡的低落答道：“報社和郵局都下班了, 沒趕上。”

    張氏也很疑惑：“你不到三點就出門了, 怎么會趕不上？”

    還是許嫣然腦子轉(zhuǎn)的快些, 她瞅著許少庭, 上上下下的看一遍，見侄子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才問：“找到萊恩了嗎？還是沈?qū)汒惸桥藶殡y你了？”

    “沒有為難，只是沈靈均先生很不好找, 費了點功夫，走了許多不必要的路?！痹S少庭搖頭，提到這事也覺得無語，“早知道第一個打電話給張老師就是了?！?/br>
    那樣興許還能趕上把稿子送到報社。

    少庭說完，準備回房間換身居家衣服，也放了稿件去吃晚飯。

    他心里便又想起沈靈均, 無不擔心的憂心起這位家中沒有糧食，還生著病的師兄要怎么解決晚飯。

    這樣一想，又懷念起自己原來的時代，放在后世不過是打開外賣軟件, 訂個外賣就能解決的事情，唉，所以說，社會的發(fā)展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產(chǎn)力。

    正這樣發(fā)散到, 后世一個國家的強弱比拼的也不再是人力，不，事實上從一戰(zhàn)開始，到如今即將在華夏土地上發(fā)生的戰(zhàn)爭，何嘗不都是科學發(fā)展水平落后造成的問題。

    洋人們用大炮與子彈轟開了百年來閉關鎖國的清朝。

    八國侵華用熱武器重創(chuàng)了這個還停留在冷兵器的古老帝國，也是這個千百年來的封建帝制統(tǒng)治走向滅亡的第一步。

    許少庭忍不住想，說不定對于歷朝歷代皇帝來說，即使他們知道了科技的發(fā)展能帶來多少便利，但也知道了科學的發(fā)展必將結(jié)束封建帝制，說不定人家還不愿意發(fā)展科學呢。

    畢竟“愚民好治”，倘若民眾不再愚昧無知，他們焉能還在寶座上做皇帝？

    “少庭，我有話想與你聊聊?！?/br>
    許懷清起身，跟上要回自己臥室的許少庭身后，也把這少年發(fā)散到“論科學技術與封建統(tǒng)治的不兼容性”的腦洞里給拉了出來。

    許少庭回頭看一眼許懷清，因為上次談話余威猶在，他雖隱隱觸碰到了許懷清的內(nèi)心，但也仍然不知如何和這人相處。

    只好客氣回道：“是要說什么？”

    許懷清三兩步追上他，與少年并排，看著他抱著的稿件：“你是準備投稿了是嗎？”

    許少庭點頭，兩人已走到臥室門前，他主動開門，請許懷清先進，自己才隨后跟進去。

    因為是兩個大男人，放下稿件也未在意，便走到床邊脫了上衣，拿起仍在床上的居家衣服換上。

    許懷清看著他換衣服：“比以前長了些rou，看著沒那么瘦了，人也看著健康了點?！?/br>
    許少庭轉(zhuǎn)過身，坐在床邊，看許懷清還站在那里，他隨意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對他說：“還請坐?！?/br>
    就見許懷清神色微妙，人拉了椅子坐下，但是對他嘆氣：“我是你父親，你無需對我這么客氣?！?/br>
    這……

    許少庭全身都不自在了，您也這么大一個人了，就不能不糾結(jié)我這個也“十六歲的兒子”對待您的客氣了嗎？

    怎么覺得許懷清這人還有點龜毛呢？

    “你也不要總糾結(jié)我對你的態(tài)度。”許少庭將話敞開了，他很認真的告知許懷清，“相處久了，關系總會好起來，還請給我些時間，也是您給自己一些時間。”

    “我們都要靠時間來緩和彼此關系。”

    許懷清看他，許少庭：“是不是我說的話太rou麻了？”

    要不是很尊重你，我根本就不想和你有太多交流啊……

    許懷清搖頭：“不，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我雖是你的父親，但在精神層面上，卻并沒有可以指點你的水平?！?/br>
    許少庭：“別……我就是會寫點糊弄人的東西……”

    你們真的對我的濾鏡很奇怪啊，我就是個寫網(wǎng)文的，要知道放在后世，我這種網(wǎng)文作者都是文學圈子里的底層哎。

    也就是錢賺的多點。

    所以更文學家們被鄙視了。

    許懷清淡然一笑，他正了神色，但語氣溫和說道：“我有兩件事情想與你說一說?！?/br>
    “一件是私事，但此事卻是由另一件引起了我的思考?！痹S懷清說道。

    “你說?！痹S少庭也看著許懷清，“但我猜一下……還是和小說，和《春風》有關的事情嗎？”

    許懷清稍有驚訝，但也不是很驚訝，他點頭回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還是和《春風的故事》這篇小說有關。張求仁、張老師實在是喜歡你這篇小說，之前報紙上刊登的點評卻大多是批判，他因氣不過，于是到處向一些頗有些名氣的作者、學者推薦，請他們幫忙寫些正面點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