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沒能如愿，但這個(gè)地方也挺好的，春天有花，夏天有樹，秋天有紅葉，冬天有雪，四季不同。而且這里視野開闊，你想看什么，風(fēng)都會(huì)捎來給你的?！?/br>
    沈琢折銀錠子的手一頓，微微側(cè)頭，看向戚如翡。

    他的眼神很寂寥。

    像是夜里獨(dú)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個(gè)提燈路過的人。但那人只與他順路走了一程，之后，那人便朝自己的方向走了。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著那個(gè)提燈的人走遠(yuǎn)。

    戚如翡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說錯(cuò)什么了嗎？”

    沈琢搖搖頭。

    聲音輕的像風(fēng)一吹就能會(huì)散似的：“沒有，阿翡說得很對?！?/br>
    而后，他又垂頭，繼續(xù)折著銀錠子。

    沈琢的手修長如玉，十指翻飛間，錫箔紙便在他手中成了銀錠子。

    戚如翡覺得神奇，看了好一會(huì)兒，又給姜離上了炷香，想著沈琢定然有話，想跟姜離單獨(dú)說，便道：“我瞧剛才上來的山道上有花，我去折幾枝過來。”

    戚如翡是個(gè)俗人。

    她一向不愛搞這些花花草草，是燒銀錠子的時(shí)候，突然想起來，沈琢畫上的姜離，正在低頭嗅梅花，便借這個(gè)借口走了。

    身后，戚如翡的腳步聲遠(yuǎn)了。

    沈琢將疊好的銀錠子，一個(gè)一個(gè)扔進(jìn)火堆里，火呼的一下?lián)渖蟻?，舔舐銀錠子的同時(shí)，火光也照亮了沈琢蒼白的臉。

    沈琢抿唇，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

    他指尖捏著帕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擦拭著，墓碑上的泥濘，額頭抵在墓碑上，低語道：“娘，她是阿翡，是孩兒喜歡的人，孩兒帶她來看看您?！?/br>
    若您在天有靈，就保佑孩兒心想事成吧。

    戚如翡折花沒費(fèi)多少功夫。

    但她想著，沈琢定然有話同姜離說，便故意又磨蹭了好一會(huì)兒，才抱著摘到的野花，朝墓碑那邊過去。

    早上他們出門時(shí)，太陽還很好。

    但上山之后，天突然就陰了下來，戚如翡抱著山花過去時(shí)，就見沈琢額頭抵在姜離的墓碑上，一向挺直的脊背，這次卻突然塌了下去。

    這是第一次，戚如翡瞧見沈琢的脆弱。

    天上陰云翻涌，山風(fēng)颯颯，拂過樹梢。

    不知怎么的，戚如翡腦海里，突然就躥起了兩件小事。

    都是沈琢生病時(shí)的事。

    第一件，是那次沈琢明明燒的迷迷糊糊，卻怎么都不肯睡，一直執(zhí)著在找她。

    第二件，是前段時(shí)間，沈琢嘔血昏迷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是，“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一個(gè)，我生病時(shí)，一直守在我身邊的人?！?/br>
    那時(shí)候，戚如翡還覺得沈琢矯情。

    一個(gè)大老爺們，生病了，竟然還要人守著他！

    但今天，她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沈琢要的不是有人守他。

    他要的是有人關(guān)心他。

    也是直到這一刻，戚如翡才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她唾手可得的東西，沈琢好像從來都沒有擁有過。

    她在寨子里，眾人環(huán)繞。

    而沈琢沒有，他七歲就被送去了川梨，在那里長大。

    回華京后，他沒有朋友，爹不疼后娘不愛，還因?yàn)槠?股有罪，一直被人刺殺，但卻沒人管他的死活。

    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幫他擋了幾次刺殺。

    但對從小就沒被人疼過的沈琢來說，她就成了唯一那個(gè)對他好的。

    所以，他才極力想讓自己留下來。

    戚如翡自幼在熱鬧堆里長大，她從不知道孤獨(dú)為何物。

    但這一次，她卻從沈琢身上，感受到了孤獨(dú)。

    還是那種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無人陪在身側(cè)，他獨(dú)自一人走向死亡的孤獨(dú)。

    沈琢聽到戚如翡的腳步聲了。

    便將身上的落寞悉數(shù)斂了，將手中最后一個(gè)銀錠子扔進(jìn)火堆里，然后對墓碑磕了三個(gè)頭，等他磕完時(shí)，戚如翡已將山花放在了墓臺(tái)上。

    “還是阿翡想得周到?！?/br>
    沈琢說著，剛站起來，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他。

    沈琢面色蒼白搖頭：“沒事，腿麻了，瞧這天色，怕是等會(huì)兒有雨，我們下山吧?！?/br>
    三人下山，一路無話。

    快到馬車旁邊時(shí)，戚如翡突然道：“沈琢，你要跟不跟我去葉城？”

    “嘭——”

    沈琢還沒答話，跟在他們身側(cè)的孟辛，倒是因?yàn)檫@話，一腳踩空，差點(diǎn)跌到坡下去了。

    見沈琢和戚如翡齊齊轉(zhuǎn)頭看過來。

    孟辛立刻道：“屬下該死！”

    說完之后，忙爬起來，行了個(gè)禮，就往馬車旁去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等著他的答案。

    沈琢眼睛先是亮了一下。

    臉上露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落下去了。

    他語氣里全是無奈：“我想，但是阿翡，我不能去。”

    想但是不能。

    如今他已然處在漩渦之中，若此時(shí)去葉城，只會(huì)給他們帶去災(zāi)禍。

    經(jīng)沈琢這么一說，戚如翡也懂了。

    暫且不說，沈琢的身份，和華京這些復(fù)雜的關(guān)系，就沈琢如今這副走幾步就喘的身體，只怕還沒到葉城，就掛在半路上了。

    戚如翡點(diǎn)點(diǎn)頭，也沒再說了。

    沈琢怕戚如翡誤會(huì)，一臉局促不安想解釋。

    但見戚如翡不想再說這件事了，也不好再說了。

    馬車剛?cè)氤菦]一會(huì)兒，戚如翡掀簾，朝外面看了一眼：“孟辛，到前面那個(gè)蘇記米鋪跟前，停一下?！?/br>
    孟辛在外面應(yīng)了。

    沈琢問：“阿翡要買什么？”

    “不買什么，我去找胡叔他們，你先回府。”

    戚如翡話音剛落，馬車也停了。

    她剛要起身，袖子就被人抓住了，一回頭，就見沈琢眼神驚惶望著他她：“阿翡，你不是說，明天才走么？！”

    雖然這次，她要走，沈琢沒有出言挽留。

    但戚如翡看得出來，他還是十分想要她留下的，戚如翡道：“嗯，明天才走，我現(xiàn)在去找胡叔說件事?！?/br>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見沈琢眼角又要往下耷拉了，戚如翡解釋道：“等會(huì)兒說不定要下雨，大夫說了，你這身體不能受涼，你先回去?！?/br>
    沈琢并沒有被安撫到。

    他抓著戚如翡的袖子，依舊不肯松手：“阿翡，你沒騙我？”

    她騙他什么？！

    難不成是騙他，她不回來了么？

    見沈琢草木皆兵的模樣，戚如翡又是生氣，又是好笑：“沒騙你，我東西都沒拿，怎么可能會(huì)不回來?！?/br>
    “可是……”

    “別可是！”她將腰間的匕首抽出來，塞到沈琢手上：“現(xiàn)在你總該信了吧？”

    這把匕首是柳柳的遺物。

    若是戚如翡當(dāng)真不回來，她斷不可能把它交給他的。

    沈琢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的驚惶退了幾分。

    但他又追問：“那你為什么時(shí)候回來？”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就去見胡叔他們一面，搞的就跟她拋棄他一樣。

    “很快就回來，你先回府?！?/br>
    說完，戚如翡沒給沈琢開口的機(jī)會(huì)，一把抽出袖子，便迅速跳下馬車走了。

    沈琢掀開簾子，看著戚如翡遠(yuǎn)去的背影。

    他望著戚如翡的背影，慢慢攥緊扯簾。

    聽完全程的孟辛，忍不住問：“公子，要不派人跟著少夫人？”

    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沈琢從不賭人心。

    但今天，他想賭一次。

    過了片刻，他閉了閉眼，復(fù)又睜開：“不必，回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