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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我見風雪在線閱讀 - 分卷(137)

分卷(137)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無法想象得到,在月色冷寂的深夜,隱秘的宮廷中竟會傳來壓抑而痛苦的低哮。

    那是至高無上的天子,披頭散發(fā),手握刀柄,滿面冷汗地與自己心中的惡念作者困斗。

    咯嚓

    空曠的冷寂的冬日早晨,府邸中的下人推開門,抱著掃帚出門來掃雪。

    但是隨著細藤枝在地面上劃拉出干干的紋理,他們打著哈欠,突然發(fā)現(xiàn)今日的城內和往常不一樣。

    城門處或躺或倚地多了許多外來流民,他們衣衫襤褸,一身風塵,臉上充滿著劫后余生的驚亂。很明顯是逃難而來的。

    怎么

    一名小廝嘗試著問身邊人道:這是怎么了為何一下子涌進來了如此多的流民?

    不知道。

    另一名睡眼惺忪,揉著臉頰,使勁兒想讓自己清醒過來,隨口答:興許是外頭又有什么城被攻破了吧。哎近來可真是沒什么好消息啊。

    鎮(zhèn)國公府里的仆從已經(jīng)都被遣散得差不多了,這剩下來的幾名,都是真正對銀家相當忠誠的。

    聽說是北邊打了敗仗?真是倘若我們老將軍還在世,何懼他燕啟人?可真憋氣呀!

    同伴咕噥著。

    噓。

    早先說話的那名小廝慌忙比劃噤聲,以免這話被旁人聽到,又落下妄議朝廷或妄自尊大的罪名。

    但是雖然這么比劃著,他的臉上卻滿是一幅冷笑的神情,微微戲謔著說道:哈,但是人不都這是這樣么?

    不打仗的時候,就百般對我們家將軍們猜忌羞辱。等又用得著的時候了吧,才想到我們將軍的好!畢竟如果沒有了銀家的固防,北邊對燕啟人而言,可是如雞蛋殼那般脆弱哪。

    你說少將軍還會出征么?

    同行的小廝滿臉憂色:他們都說,銀家之所以是燕啟人的唯一克星,是因為世代封印著天下之兵。倘若此話是真的,那么來日能迎戰(zhàn)公子舜華的,便只有七公子了但是,七公子近來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實在擔心得很。

    哪怕從來沒有明說,但是從銀止川各種暗示性的舉動中,府中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明白了一個不必宣之于口的事實

    可能隨時的,鎮(zhèn)國公府就會失去它的最后一位主人,淪入無主的境地。

    雖然其中的原因沒有人知曉,但是不止一次,府中的小廝們都聽到過姬無恨少俠向他們的七公子告誡,不要再動武或動氣了,一定要靜養(yǎng)。

    這樣的情況下,讓銀止川再去與燕啟人對陣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

    二人臉上都是一層憂色,正當此時,一名上去集市的老仆從從街頭急匆匆奔了回來。

    他手中還提著條魚,可神情無比慌張匆忙,兩名小廝正在準備取笑他,卻聽老仆喘息著道:不、大事不好了關山郡、被攻破了!!

    關山郡被攻破了。

    聞言,二名門口打掃的小廝,瞬時齊齊色變。

    關山郡不僅是盛泱面向上京的門戶,更是抵御西北大漠最重要的一道壁壘。

    一盞茶的功夫后,開著拉門的房間外,銀止川靠著門框,抱臂,目光安靜淡漠地落在院中古樹上。

    他身后正是帶回消息來的老仆從。

    這實在是一個如平地驚雷的消息,幾乎是立刻地,隨從們就將這一事稟告給了銀止川。甚至因為趕回來路上跑得太快,老人還精力透支到了需要臥床休息的地步。

    這可真是不妙啊。

    許久,銀止川還是禁不住嘆了口氣,承認道:沉宴恐怕要著急到火燒眉毛的地步了吧?消息傳到宮里去了么?

    應當已經(jīng)聽說了。

    老仆謹慎地回答道: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有聽到過回復。按驛站的腳程,他們應當兩三天前,就已經(jīng)將消息送到了的。

    銀止川默不作聲。

    關山郡對盛泱的意義絕不止是一座城,而更像是一幅面向西北邊的鎧甲。

    它地勢易守難攻,且相當富饒,是能夠和咫尺城、星野之都并列為盛泱三明珠的大城之一。不僅一發(fā)生災荒帝王就掏出自己的私房錢去救濟;連每一任鎮(zhèn)守衛(wèi)關山郡的將領,也都是朝中精挑細選才決定的人選。

    由此可見,它是多么的重要。

    這樣一座城丟失,對而今北方已經(jīng)被燕啟人打得潰不成軍的盛泱來說意味著什么,可謂不言而喻。

    守關山郡的人是誰?

    銀止川略微回憶了一下,問道:我記得是狄陽?他是很好的用兵之才,和上京的對陣中,怎么敗了么?

    不是。

    老仆從的臉色看上去有一些不知該如何提起,默了片刻,才答道:狄將軍他叛了。

    據(jù)聞說郡內的百姓是無一人幸免,大概在叛敵之前,狄將軍還下了令屠城。連嬰兒都沒有放過關山郡內,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血流成河的了。

    銀止川半晌沒說話。

    很奇怪,當他聽到說狄陽叛敵的第一瞬間,竟然很想反問,你們確定他是叛敵么?你知不知道叛敵對于一個用生命守護過身后國土的人來講是一個多么殘酷的指認,但是頓了一下,他又沒有說出口。

    或許盛泱這個國家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吧,讓每一個曾經(jīng)誓死保衛(wèi)過他的人,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緣故背負上叛敵的罪名。

    七公子,這話本不應當由我來說。

    忍了忍,老人低頭看著自己已布有斑點的手,還是禁不住說道:但是盛泱真的快頂不住了。朝廷到現(xiàn)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默不作聲,百官連圣上的面也難見一回。您哪怕是看在這是過去老爺守過的疆土的份兒上更何況,我想倘若老爺和其他少將軍們還在世,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

    但是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銀止川倏然打斷。

    老人看著他,銀止川終于回過頭來,他微微側著身,身后是寂寥的庭院和不知來處也不知去向的長風。

    我做不到去保護罵過我亡兄和父親的人。

    他靜靜地一字一句說。

    我做不到為他們而死

    銀止川說,他又笑了一下:阿伯,而且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救得了他們。

    您是

    盛泱故步自封,低估上京和燕啟的實力。

    銀止川打斷說:一時傲慢和疏忽,才叫它面臨敵軍脆弱得猶如一個手無寸鐵的孩童一般。但是如果反應過來了,好生應敵,我看也未嘗沒有勝算。阿伯,莫要太過憂心了。

    我們都是很渺小的啊。

    銀止川疲倦說,他低下眼瞼看著自己抱起的手臂,其實,沒有必要總是想去拯救這個拯救那個往往我們連自己、連身邊的幾個人,都拯救不了的。

    老仆從:雨惜彖對

    您好好休息吧。

    銀止川說:我就不加打擾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他說完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叫老人欲言又止的背影。

    你站在這兒聽得還好么?

    路過轉角的時候,銀止川稍微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說。

    那是西淮,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也站在了房間不遠處。

    不要去。

    依然是一幅寡淡的、沒有絲毫表情的模樣。有時候銀止川真是奇怪,想這個人究竟是真的把心思藏得很好呢,還是本來就沒有心?

    為什么?

    他存心和西淮不對付地問。

    因為花辭樹已經(jīng)在星野之都。一切布置都已經(jīng)完成,只等顧雪都前來和他里應外合,就一切都成定局。

    即便是你,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不利情形下,和對方兩個明月公子的聯(lián)手抗衡吧?

    西淮在心里說。

    但是他明顯無法將這些訊息說出來即便真的全盤托出,銀止川大概也不會相信。

    面對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臉,他只能微微咬住唇角,什么也說不出來。

    去梁成。

    西淮只能有選擇地說。他的眼瞳深不見底,看不出什么神色,只顯得尤為得黑。銀止川聽他說:盛泱覆滅已經(jīng)無可挽回,你去曾經(jīng)為我買過的那座湖邊小屋。那里是最安全的,不會被卷入任何事里

    西淮。

    然而面臨白衣人拼命想盡辦法給出的對策,銀止川只是寂靜不出聲地看著他。瞧向西淮的那種眼神還甚至近乎古怪。你覺得,我會想要逃命,恐懼死亡嗎?

    更何況。

    銀止川嘆了口氣,輕不可聞的:那里是我為你定下的木屋,我怎么可能接受最終自己獨自前往?

    他看著西淮,就像預料到他什么也不會說出之后,輕嘆了口氣,從西淮身邊擦肩而過。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了。

    關山郡的百姓盡數(shù)遭難,逃到星野之都的,都是沿路提前得到風聲的百姓。

    他們帶來了極其可怕的形容,講那些上京人是如何慘無人道,狡猾陰險,甚至與因燕啟北下的流民爭論起來,爭討上京和燕啟,哪一個更窮兇惡極。

    一時間,星野之都內人心惶惶。

    于是,可笑的一幕出現(xiàn)了,半月前還被喊打喊罵,于眾目睽睽下被凌遲而死的林昆變成了新的求禱對象。

    神的使者欽天監(jiān)顯然已經(jīng)派不上用處,那么就只有指望生前就為盛泱嘔心瀝血過的林昆了。

    只可笑林昆曾寧可用自己的血去喚醒沉睡的百姓,卻沒想到還比不上上京和燕啟人打過來了這件事一半有用。

    賑銀案已經(jīng)大白,林昆如他過往為人那般,確實從未動過救濟人命的錢財。真正隱藏在背后臟手,是某些利欲熏心的世家大族就如候尚收斂的女尸,全部都來自朱世豐府中。

    這費了李斯年好一番功夫才確定,因為朱世豐府上的侍女實在是太多了。不算他強搶的,朱公子自己掏錢買回家的侍妾就不計其數(shù)。

    有一些他玩厭了,或是不小心玩沒命了,就會用這些可憐女子的尸首去藏他家中來路不明的那些金銖,以避過朝廷的審查。

    沒有想到,當關山郡的賑銀也從朱世豐手頭流過,他照例抹了層面兒油的時候,這一次,卻會為他引來殺身之禍。

    勾結欽天監(jiān)、貪污官銀、把祭祀給河神的新娘占為己有囚禁民女這隨便哪一項,都足夠叫朱世豐刮掉那一身膘的了。

    但是這些已然沒有意義,因為真正不應當死去的人,已經(jīng)為此永遠留在了初雪那一天。

    當李斯年聽到朝廷終于迫于明晃晃的證據(jù),愿意承認賑銀案與林昆無關,將朱世豐下獄時,他心中很平靜。卻走了兩步,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他一邊走一邊擦,厚沉的羽林軍大氅中還有溫熱的玫瑰釀筍、流心槐花餅即便從這里走到御史臺,也不會涼。

    但是即便他帶過去,也再也不會有人等著他了。

    那個取笑他一樣樣將零吃的小食往外放的人,再也不在了。

    陛下是對的,用我一個,可以換得千萬人的性命和醒悟。這場交易值得。

    想起他最后留給自己的信,李斯年恍然又想起那個人的音容。

    想起他溫和平靜的笑,清雋雅致的側臉。以及最后心甘情愿的赴死

    林昆似乎一直在面臨著這樣的選擇,是救一個人,還是救千萬人。他曾經(jīng)因為一次錯誤的抉擇被折磨了千萬日夜,終于這一次,站在千萬人對面天平上的人變成了他自己,他能夠輕易地做出選擇了。[*注1]

    世事多無端,人命若飛蓬。

    你說明年神女河旁的一夕煙棠,開得那種顏色會比較多?

    銀止川百無聊賴的,在府中與一個小廝隨口說道。

    一夕煙棠是盛泱獨有的花樹,在種下之時,花匠也不知道這種子會開出什么樣的花朵,于是圍繞著每年的一夕煙棠,總會衍生出各種各樣的賭局。文人雅客們爭相下注,甚至還出過賭某位佳人永遠不綰青絲、某位書生永遠不用狼毫筆寫詩等等奇怪的賭注。

    風流煊赫,繁華一時的星野之都啊

    小人愚笨,小人猜不出。

    被銀止川逮著的,是一個灑掃的路過仆從。只見他苦著臉,對突然被自家少爺堵住這件事無所應從。聲若蚊吟道:到時候都是明年的事兒了今歲發(fā)生這樣多的大事,誰能猜到明年會是什么樣呀

    銀止川嘴角微微彎起,從懷里掏出一袋金銖來,金銖在里面發(fā)出丁零當啷的撞擊聲。

    銀止川一面上下拋著,一面笑,而后又隨手指向另一名路過的小廝,說:你與他隨意說幾個顏色,誰押得中了,來年這袋金銖就交予誰。

    路過的那名小廝和灑水的仆從一愣,都驚呆了誰都知道自家少將軍出手闊綽,風流成性,但這也都是他在赴云樓時候傳出來的惡名。

    沒有想到自己姿色平庸,竟也有這樣獲得天降橫財?shù)囊惶臁?/br>
    那那那,小廝頓時為難起來,相當慎重道:小人押湖藍。今年河邊湖藍的煙棠便開得最多,想來明年的煙棠左右是今年煙棠所結下的籽,怎么也該是湖藍色更多一些才對。

    那小人押杏黃。

    另一名仆從緊張兮兮,咽了咽口水說道:昨夜我恰巧做夢,夢到許多杏黃的海棠花,想來必定是老天在對小人有所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