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蕭彧說:你這次下海,帶回的珠貝能不能給我一些,盡量挑那些你認為沒有珍珠的。當然,太小的也不能要。 孟洪看著他:郎君要珠貝作甚? 蕭彧說:我曾經(jīng)在一本雜記中看到一段記載,有人用珍珠做眼藥,珍珠磨成粉后,中間竟然有一顆沙子。我在想,沙子怎會在珍珠里?珍珠又是如何長成的呢?想必是貝殼體內(nèi)無意間進了異物,然后被它用體內(nèi)的物質(zhì)層層包裹起來,就成了珍珠,所以它的數(shù)量才那么稀少,因為產(chǎn)生的機緣太偶然了。 孟洪和一旁的裴凜之聽見這話,驚得目瞪口呆。 孟洪問:郎君說的可是真的? 蕭彧頷首:千真萬確!珍珠在這個時代實在是太貴重了,人們絕對不會切開來看里面的內(nèi)核,這種事對當世人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 裴凜之喃喃地說:這誰會想到,如此貴重的珠寶,竟然是沙子變成的。 蕭彧笑盈盈地說:應該說,就算是一顆微不足道的沙子,也有可能變成珍寶。 裴凜之聞言,看向蕭彧的眼神晶亮,郎君看問題的方式真特別。 孟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郎君想要珠貝,意欲何為? 蕭彧手指在桌上點了點: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沙子進貝殼就能產(chǎn)生珍珠,我們何不試試往貝殼中加沙子,也許也能產(chǎn)生珍珠。人工養(yǎng)珠的成功率也不高,但絕對比天然珍珠的幾率要大多了。 孟洪聽見這個驚世駭俗的想法,激動地嘴唇都顫抖了:真、真的可以嗎? 蕭彧嘆息:我不能確保,只能嘗試一下。而且這也需要很長的時間,珍珠成長到可以采集的大小,需要數(shù)年時間。 孟洪的眼中閃著淚花:如果這樣能夠養(yǎng)出珍珠,數(shù)年也是值得的,往后我們這些采珠人就不用九死一生下深海去采珠了。 采珠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對他來說,那將是一輩子的事,不僅他,他的兒子、孫子都逃不掉這個命運,除非天家換了,他獲得了赦免,不過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他不敢想。如果能養(yǎng)珍珠,對所有的采珠人來說,都將是造福萬代、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蕭彧皺起眉頭:珍珠也得放在海中養(yǎng),這樣就是無主的了。 無主也不怕,誰采到都行。孟洪飽受采珠之苦,他知道其他采珠人也同自己一樣艱苦。 蕭彧很意外他的無私態(tài)度,看來也是個有胸襟的人:我倒不是怕別人采了珍珠,而是擔心珍珠還沒長起來,它就被人采走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孟洪一愣:郎君所言極是。得想一個法子,讓大家都不去那片海域采珠。 蕭彧點頭:是該這樣,只是這樣不太好辦。有沒有辦法單獨劃出一片海來養(yǎng)珍珠,旁人不許來采? 孟洪搖頭嘆氣:大海沒有主,辦不到。 裴凜之突然插話:那就只有官府能辦到了。 蕭彧扭頭看著裴凜之:你認為薛釗能同意?薛釗是崖州刺史。 裴凜之挑起好看的眉毛:他為何不同意?朝廷下達任務,他就得如數(shù)奉上珍珠,數(shù)量不夠,死多少珠民也無濟于事,朝廷只會怪他辦事不力。況且養(yǎng)珍珠也不費他什么事,他只需頒發(fā)一道政令,禁止采珠人進入那片海域采珠。會跟官府對著干的恐怕不多。 蕭彧頷首:凜之所言極是。 孟洪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中的話:官府養(yǎng)了珍珠,真能免了我們的徭役嗎? 裴凜之扭頭看他:全免是不可能的,至少不用再采珠了。但養(yǎng)珍珠的貝殼恐怕還得你們提供。 孟洪咬咬牙:那也比采珠好。貝殼總比珍珠數(shù)量多得多。 蕭彧想起后世海水養(yǎng)珠的完整產(chǎn)業(yè)鏈,母貝從出生到植珠整個過程都是人工cao辦的,比之現(xiàn)在不知道要省心多少。目前這條件,是不可能達到那樣完善的產(chǎn)業(yè)鏈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會盡量還原后世的珍珠養(yǎng)殖。 蕭彧說:等孟大哥采珠回來,我們先試試可不可行。如果可行,凜之去同刺史談? 好。裴凜之滿口答應下來,太子被貶為庶人,但他自己并沒有被削爵,雖然主動放棄了特權(quán),但護國公的名頭還在,崖州刺史薛釗還得賣他一個面子。 孟洪聽見他們這么說,更加確信他們的身份不一般,不是誰都能直呼刺史名諱,說見就能見的。 蕭彧又交代了孟洪一些事宜,比如貝殼不能離水太久,要保證它的鮮活度。 蕭彧又提起另一件事:孟大哥可曾見過硨磲? 孟洪說:以前采到過一片硨磲殼,其大如籮,一人搬不上來,得數(shù)人抬才行。 硨磲是一種巨大的貝殼,長在熱帶海域,生長極其緩慢,在這個時代也是稀世珍寶,數(shù)千年的過度采集和海洋污染導致后世不少硨磲品種都滅絕了。 但它是用來做海珠內(nèi)核的最佳材質(zhì)之一,蕭彧知道自己提這要求有點太高了,便換了種說法:沙子做珍珠內(nèi)核,我擔心成功的可能性小,想要用打磨好的貝類來做內(nèi)核。便想到了硨磲,如若沒有硨磲,其他貝殼也行,殼得厚一點,便于打磨成珠。 孟洪非常為難地說:硨磲是沒有的,因為硨磲也是官府征收的貢品。其他貝殼也許能辦到,我去想想辦法。 那便有勞孟大哥了。蕭彧拱了拱手。 孟洪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郎君這是在為我們解決困難,一切都有勞郎君費心。若是能解決此等大事,那真有如我們珠民的再生父母。說完朝蕭彧深深鞠了一躬。 蕭彧聽他說話聲音都哽咽了,忙說:孟大哥先不急著道謝,我這都只是一個想法,可行不可行還不知道呢。 不管能不能行,都要感謝郎君愿意為我們費的這片心意。孟洪誠懇地說。 孟洪離開后,蕭彧準備收桌上的碗筷,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吉海兄妹收干凈了。 吉海見孟洪離開,眼神晶亮地看著蕭彧:郎君會養(yǎng)珍珠? 吉海跟他們待久了,終于愿意說官話了,看得出來他很激動。 蕭彧說:不會,就是一個想法,還得試過才知道。 吉海異常篤定地說:郎君能行。 蕭彧笑著抬手摸摸他的腦袋:謝謝你這么相信我。這大概是自己的頭號粉絲了。 裴凜之說:我也相信郎君能行。 蕭彧扭頭看著裴凜之,撓撓頭,難不成這也是自己的忠實粉絲? 只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裴凜之說:若是養(yǎng)珍珠能成,這天大的功勞,白白給崖州刺史得了,等同于將一座金山拱手讓人,郎君豈非覺得可惜? 蕭彧微微一笑:是有點可惜,但這是為了給崖州百姓解難。而且我現(xiàn)在也沒有資格與官府討價還價,我初來乍到,太露鋒芒不是好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他可沒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敢肆意積累財富。 裴凜之說:郎君若是信得過我,便由我出面去討價還價如何?這珍珠不光是朝廷想要,達官貴人、富商巨賈誰人不想要呢? 蕭彧笑:凜之若能辦到,我豈會不同意。裴凜之為了他放棄了一切,差點連命都搭上,想要幾顆珍珠而已,為什么不給。在蕭彧眼中,珍珠真算不得什么無價之寶,太過稀松平常了。 相較于人工養(yǎng)珍珠,蕭彧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去辦,那家是修房頂。再不修,恐怕下一場雨就要來了。 明日師傅就該過來修房子了,我就走不開身了,凜之幫我去鐵匠鋪訂做一套工具吧。要人工養(yǎng)珍珠,可不是說說就能的,得準備一套工具才行。 郎君可知要何種工具?說實話,裴凜之對人工養(yǎng)珍珠是一頭霧水,他不知道他家殿下有何妙法。 我將圖畫與你,你讓鐵匠照做即可。東西一定要做得精細?,F(xiàn)階段,其實最好是用銀器,但他那點家當哪夠打一套銀具啊,等以后與官府合作了,可以叫官府提供。 郎君只管吩咐。裴凜之恭敬道。 當裴凜之拿到畫在樹葉上的樣圖時,對蕭彧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殿下太聰明了,這么精妙的工具都能想得到。 蕭彧可不敢居功,那都是后人研制出來的。他在樹葉上繪圖的時候,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該造點紙來用了。 第9章 修房 造紙在這個時代不算什么新技術(shù),但由于信息閉塞,工藝較復雜,加上手藝人藏私的心理,造紙術(shù)并未全面推廣開來。能用得起紙的只有上層社會和富貴人家,像崖州這樣偏遠之地,許多百姓還從未見過紙。 有了紙張,首先就能解決方便的問題;其次還能解決書寫的問題,家中有兩個學齡的孩子,是時候教他們識字算數(shù)了,總不能做個文盲吧。所以這紙是非造不可了。 當然,造紙的事還得先放一放,先把房頂修好,解決安身之所再說。 第二日,泥瓦匠便如約前來修葺房頂,同來的還有他的兩個徒弟。師傅到了之后并沒有馬上蓋瓦,而是先給屋頂添椽子。因為瓦頂?shù)拇右炔蓓數(shù)拇用艿枚?,當初這房子是蓋草頂?shù)?,椽子密度遠遠不夠。 蕭彧問師傅:梁和檁還能用嗎?需要換掉嗎?這屋子廢棄數(shù)年,草頂被掀了許久,他擔心這些木結(jié)構(gòu)日曬雨淋朽壞了,又或恐被蟲蟻蛀壞了。 師傅在屋頂上答:不用換,這梁和檁都是黃檀木,刷過桐油,一點都沒壞,再過上百年都沒問題。 蕭彧:他家房梁用的是黃花梨?天吶,太奢侈了吧,真是坐擁金山而不知啊。 不過就算是黃花梨也沒什么用,它現(xiàn)在完全不值錢,只是比較結(jié)實耐用的木頭而已,一切奢侈品的價值都得建立在豐衣足食的基礎之上,否則就一錢不值。 不過得知這一事實,蕭彧還是挺高興的,心理上有種撿了便宜的感覺。 到了晚間,師傅收工離開之后。蕭彧去了一趟孟家,看孟洪是否返回了。孟思歸說:我爹沒那么快回來,出一次海,最少需要三天,有時候甚至還要五六天。 要這么久?蕭彧皺起眉頭,沒想到采珠這么辛苦,就那樣一艘小船,數(shù)人要在海面上漂上幾天,想想都覺得可怕。 孟思歸壓低了聲音說:我娘又在拜菩薩了。 蕭彧注意到孟家娘子正在佛堂前燒香,沒想到這佛教傳得這么迅速,這么快就到崖州了。看來還是有市場,誰不愿意為自己的家人求個平安呢。 蕭彧每日都安排吉海兄妹去探看孟洪是否回來。一直到第五日午后,蕭彧家的瓦頂都蓋好一間了,才有了孟洪返還的消息,并且還受了傷。 蕭彧趕到孟家,頭破血流的孟洪躺在床上,孟家娘子正流著淚給丈夫用香灰止血。 蕭彧連忙制止她:別用那個,我家里有藥,等我一下,我回去取藥。 蕭彧趕緊轉(zhuǎn)身跑回家,將之前給裴凜之用剩下的外傷藥取了來,給孟洪敷上:孟大哥的傷是怎么回事? 孟洪虛弱地說:跟升龍灣的人起了沖突,打了起來,被石頭砸的。 怎么會打起來呢? 還不是為了珍珠。升龍灣的人認為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地盤,采走了他們的珍珠,這海那么大,都是無主的,誰采到就是誰的,怎么可能是他們的地盤,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孟洪忿忿地說。 蕭彧聽到這里,不知道怎么接話,有利益的地方果然就有爭斗:其他人呢? 孟洪嘆氣:應該無礙,我傷得最重。對了,郎君要的珠貝我都帶回來了,在海水里養(yǎng)著,應該都還活著。 蕭彧說:先不忙這個,你養(yǎng)好傷再說。 孟洪急忙說:我不要緊。郎君說的法子若是能行得通,我們這些采珠人就徹底解脫了,我再也不用受這等非人折磨。 蕭彧點頭:好,我姑且盡力一試。 孟洪又說:我這次在海底撿到一塊大貝殼,郎君拿去看能不能用。孩他娘,我?guī)Щ貋砟前雺K貝殼呢? 孟家娘子趕緊去外間將那半塊被扔在地上的貝殼拿了過來,她原以為丈夫糊涂了,受了那么重的傷還帶了半塊破貝殼回來,沒想到還是有大用途的? 蕭彧看著那半塊又厚又大的貝殼,不知道是何種貝類,厚度用來磨珠核已經(jīng)完全足夠。但也有些無奈,以現(xiàn)在的工藝水平,將貝殼打磨成珠子的難度異常大,做珠寶首飾的工匠也許能辦到,但越細小的珠子,制作難度越大,索價肯定也越高,豈是他負擔得起的。 便說:這個我暫且收著了,這一次是用不上了,打磨成珠子需要的時間太長,等不起。我先用別的試試效果吧。 自己家里正在修房頂,太吵鬧,蕭彧便回去取了裴凜之日前從城里取回的工具過來,在孟家給貝殼做手術(shù)。他這次用的珠核是質(zhì)地堅硬的熟魚眼珠和圓形的沙子。 裴凜之知道他要植珠核,非常好奇,手頭的活都不干了,放下過來觀摩,留下吉海在那聽瓦匠師傅差遣。吉海也想去看,但裴凜之的命令他不敢違背,最近他想拜裴凜之為師學武,裴凜之還沒松口。 工具是用鐵打的,蕭彧沒事就在那打磨鑷子和手術(shù)刀,讓它們盡快光亮起來,帶了鐵銹的工具可不行,母貝容易感染壞死。 蕭彧點了一盞油燈,將工具在火上仔細烤過,以此來消毒,他挑了一個正在張嘴呼吸的健康貝殼,迅速用鑷子撬開貝殼,放進一個鐵卡子卡住,叫裴凜之幫自己固定住貝殼,再用手術(shù)刀在貝殼柔軟的外膜上劃開一道口子,用鑷子夾起早已洗凈的魚眼珠塞進去。 他以前也只在視頻中看過植珠手術(shù),自己是第一次做,但感覺還行,比預想的順利多了。他取出鑷子和卡子,長吁了一口氣,看著貝殼慢慢合上,抹了抹鼻尖上的汗:好了,接下來就要看它會不會將魚眼珠吐出來了。 裴凜之看到他這一整套動作,已經(jīng)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郎君居然真的把魚眼珠給放進貝殼里去了,若不是他從小就看著蕭彧長大,怎么也不會相信這是他頭一回做這種事,手法看起來相當嫻熟。 其實還是多虧了蕭彧做實驗鍛煉出來的手法。 但并非每次都那么順利,有的貝殼太薄,一撬就碎了,這就沒用了。蕭彧用這個法子開了十幾個貝殼,植入了珠核,只成功了九個。剩下的貝殼留著給孟洪開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