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寧醫(yī)生瞧著江慈帶著個保溫桶，扯開話題好奇問道：

    “您這是想打包一份飯明天吃？”

    江慈笑笑道：“不是，我這是給小瑜送的?！?/br>
    小瑜就是她女兒，兩人一聽，怕戳到江阿姨的傷心處，也不敢再說話了。

    不過江慈嘆口氣，臉上笑容未變，“沒事的，我現(xiàn)在倒也走出來了。人活著，總得往前看。更何況，小瑜說她喜歡清城山，可還沒好好逛過清城山，我也得替她看看這個地方?！?/br>
    “至于今天……”她臉上笑容更加慈祥，“小瑜有一回不是看到灌蛋視頻嗎？她當時就好奇想吃了，只可惜一直沒吃上，我就想著今天打包一份，帶去給她。”

    這事康醫(yī)生是記得的，那時候小瑜已經(jīng)在化療了，整個人瘦成皮包骨，身體痛苦不堪，每天只能刷刷視頻，緩解疼痛。

    灌蛋就是這么被她刷到的，當時她想吃，但卻吃不了。

    她們今日坐在門廳，門廳中小孩多，童言童語你一句我一句的，比正廳會更熱鬧幾分。

    幾人點完菜后，便望向窗外，開始等待。

    窗外天色漸漸由明亮變暗，傍晚來臨，金烏西墜，一片晚霞鋪滿天空，金光撒在老宅屋檐上，莫名給人一種穿越時空之感，仿佛在這一瞬，窺見百年前老宅的情景。

    廚房中，那骨頭湯里的灌蛋，一個個被舀起來，連帶著骨頭湯舀反正碗中。

    再往碗中加入食鹽、紫菜、蔥花，然后一碗碗灌蛋，就被端了出去。

    這幾日山上的冬筍越發(fā)多了，冬筍的價格比春筍之類的要更貴些，味道也會更好些，所以村中好些人都上山挖冬筍去了。

    以前，望天村的冬筍一般和周圍的幾個村子一樣，會被上龍村的人收購，然后上龍村的人再統(tǒng)一賣出去。

    上龍村做著蔬菜生意，渠道會比其他幾個村更多一些。但今年，望天村的冬筍都送到她這兒來了。

    不過這也是因為村民們今天冬筍挖的不如以往多的緣故。

    以前挖冬筍是為了賣錢，今年挖冬筍更多的是因為嘗嘗鮮，以及賣給孫家飯店。

    若不是想著孫寶寶要用，或許村民們挖的更少呢。

    孫寶寶很早之前就盼著冬筍了，冬筍可以做許多好吃的菜。不過這玩意兒季節(jié)性太強，只有在這時候才出現(xiàn)。

    今天她掛上的必點菜，就是雞蓉金絲筍。

    這道菜做法精細，在口感和味道上都得下大功夫。

    首先是冬筍，冬筍去皮洗凈后，切成五厘米長的細絲，細絲最好還能一般大小。

    其次是雞蓉。這道菜光有雞蓉還不夠，還需放些豬肥rou。

    只有將豬肥rou和雞脯rou共同剁碎，混合成細蓉，炒出來的雞蓉才會夠油潤，夠松軟。

    等混合著肥rou的雞蓉切好后，孫寶寶往雞蓉中加入雞蛋、食鹽以及水淀粉攪拌均勻，攪成雞蓉糊糊。

    最后，還有一個火腿。

    火腿所需要的不多，只需將一塊瘦火腿蒸熟，而后切成小粒，再放到一旁備用。

    全部配菜準備好，孫寶寶就起鍋燒油。

    雞蓉金絲筍就得現(xiàn)炒，炒出來帶著鍋氣，整道菜才會好吃。而且冬筍也最好趁熱吃，這樣冬筍獨有的鮮甜味兒會更濃些。

    孫寶寶等到鍋中油溫六成熱時，把冬筍絲放到鍋中，過油炒一遍，然后迅速撈出，撈到大濾網(wǎng)上。

    等瀝干油后，把筍絲用熱水燙一遍，將浮油都給倒了，放入雞湯中煮上十分鐘，最后還需要將筍絲擠干水分才行。

    “咱們這里吃筍可沒有這種吃法，這過油炒過水洗雞湯煮的，也太麻煩了，以前得是有錢人當官的才能吃得起吧?！绷髬鹂吭谠钆_邊上，嘖嘖兩聲，驚奇說道。

    秦惠聽了點點頭，望天村也有把冬筍切絲炒的，但那一般都只焯下水然后再炒，還從沒這樣過。

    “這會更好吃嗎？”她好奇問道。

    孫寶寶點頭笑，“這當然啦，要不然我費這么大勁兒處理這個冬筍干啥？”

    “你們也知道，冬筍本身帶有一股澀味，若沒有處理好，有些人就吃不慣?！睂O寶寶隨手用筷子夾起三根冬筍絲，給三人嘗嘗，“這會兒把筍絲過油炒，又過水漂，這樣澀味會少了非常多?！?/br>
    “而且吧，冬筍就得有足夠的油，否則那股香味兒還出不來呢！”

    聽她這么說，趙大娘點點頭，她是外地人，不經(jīng)常吃冬筍的。

    只見她嘗一口說道：“我們那里，確實有人無法接受冬筍的澀味兒。寶寶這個炒的那股味是沒了，而且冬筍還更香！”

    柳大嬸這會兒也回憶起來了，“我娘家那里，冬筍多是燉湯吃，在燉之前還需用水把冬筍的味道泡沒了?！?/br>
    “誒，咱們這里冬筍倒是炒的多，比如那道冬筍炒粉絲。而且還經(jīng)常拿來當餡料，什么包子啊，粿包呀，都用冬筍?！鼻鼗菡f道。

    “八方食客，八方風味。要不怎么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呢！

    咱們這里靠山，竹林多，人們從小吃慣了冬筍，對那股澀味接受度會更高一些?！?/br>
    孫寶寶一邊把剛剛的筍絲和雞蓉糊倒入油鍋中一邊說道，“哎，趙大娘老家不就是四川的嗎？聽說你們那里有吃魚腥草，我們這里就不吃?！?/br>
    說完，鍋中“滋啦”一聲，孫寶寶迅速拿鍋鏟把筍絲和雞蓉糊炒開，也不需要翻炒很久，只需雞蓉糊結(jié)成塊了便好。

    雞蓉調(diào)過味兒，筍絲本身有味道，放到雞湯中煮后，雞湯的味道沾到筍絲上，所以最后炒制時不需要放鹽。

    等出鍋后，把火腿粒灑到雞蓉金絲筍上，再在菜上放幾個蔥花點綴，整道菜的“色”便來了。

    這個季節(jié)來清城山怎么能不吃冬筍呢，所以好多食客都點了這道菜。

    不過江慈今天照舊只點了一道麻婆豆腐，除此之外還有兩個灌蛋。

    康醫(yī)生兩人好不容易有時間，所以點的菜倒是很多。

    面對江慈驚訝的目光，康醫(yī)生笑笑道：“這個孫家飯店都開業(yè)這么久，火了好幾個月了，我們這還是頭一次來?！?/br>
    寧醫(yī)生苦著臉點點頭：“醫(yī)院太忙了，根本沒時間來排隊。”請人排隊她們又不舍得，有那錢，都能在孫家飯店點兩道菜了！

    她又接著說道：“而且我家里人和中學同學都特別羨慕我在清城山，能夠來孫家飯店吃飯，我都不好意思跟她們說我還沒來吃過?！?/br>
    說完，關(guān)萱就幫她們把全部菜都給擺好了。

    康醫(yī)生兩人深深聞了一下，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開始吃。

    首先就是雞蓉金絲筍。

    她們在來之前就做過功課，知道每天的“必點菜”是必須要吃的，保準不踩雷。

    而且大部分的必點菜在上完之后，就會下架，在之后的日子里，不定期的上菜單。

    雞蓉金絲筍的味道和一般菜大不相同，今年第一波冬筍才面世，好多人此刻正對冬筍的味道新鮮著呢！

    冬筍被孫寶寶處理的極為脆嫩，吃著有一股冬筍獨有的清甜味兒以及鮮香。

    而冬筍絲中，還夾雜著雞蓉。

    雞蓉口感軟綿，因為放了肥rou以及水淀粉，所以一點兒都不發(fā)硬不干柴，反而rou香味濃郁。

    所以整道菜的口感有層次，筍絲脆嫩，雞蓉軟綿。而味道也有層次，筍絲鮮甜，雞蓉濃香。

    更別說在吃的時候，偶爾還能吃到那一小粒一小粒的火腿了。

    火腿呢，又是另一種味道。

    可這幾種食材，全都是為了一個“鮮”字！

    康醫(yī)生夾了一大筷，筍絲在嘴中嚼的時候還會發(fā)出脆響。

    若是把筍絲和白米飯一起攪拌，白米飯上也會粘上筍絲的香味兒。

    “江阿姨，您也試試，這真的好好吃！”康醫(yī)生指著雞蓉金絲筍說道。

    寧醫(yī)生也點點頭，“我以前是不吃冬筍和苦筍的，可這個冬筍半點澀味都沒有?！?/br>
    江慈搖搖頭，她也快吃完了。她推辭說道：“你們吃吧，我如今就在望天村工作，以后有的是機會吃?！?/br>
    接著三兩口把盤子中的米飯吃掉，然后起身，笑笑對兩人說：“你們以后想再來吃就給我發(fā)消息，我替你們排隊?！?/br>
    說著不等兩人推拒，她又說了，“也別怕麻煩阿姨，我從明天開始，就在望天村打掃衛(wèi)生，每天也有空閑時間，阿姨又沒事兒干，所以閑下來還不如幫你們干點事?！?/br>
    江慈這么說，康醫(yī)生兩人真不好拒絕。

    江阿姨如今孤身一人，在清城山?jīng)]親人，也沒什么朋友。

    可人最需要的就是“需要”二字，否則人活著就沒有價值。

    康醫(yī)生笑笑，“那以后麻煩您了?！?/br>
    江慈臉色立刻舒展。

    她或許是孫家飯店的異類了，每次只吃一道菜，每餐飯只吃十分鐘左右。

    這會兒出門時，對面的等候廳中還有許多人在排隊。

    江慈來到村口，然后坐上公交車，坐了很久的車，到達清城山墓園。

    她女兒喜歡這里，她就將女兒葬在這里。

    天色昏暗，江慈腳下似乎千斤重，來到墓前，她仔仔細細的把墓碑擦了一遍，緊接著又把打包好的灌蛋放到墓前。

    “唉，你之前跟媽說，好想嘗嘗這什么味道。還說等病好了，也要做給媽吃……”

    “我今天認真瞧了視頻，其實這道菜應(yīng)該挺難的，屬于……屬于勤練才能練出來的菜?！?/br>
    “你這急躁性子，肯定耐不下心思去慢慢塞rou。”

    “你從小到大，也只會給媽做一碗簡單的蒸蛋了。”

    江慈說著，聲音滿滿哽咽，忍不住嗚嗚的哭出聲來。

    “都說孫家飯店的菜好吃，媽我卻覺得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菜就是你給媽做的燉蛋了。”

    “可你走后，媽再也吃不到那味兒了啊小瑜！”

    她突然大哭，錘著墓碑喊道：

    “我們相依為命十九年，媽就只有一個你，你怎么就這么狠心呢！”

    “嗚嗚嗚……”

    夜幕已經(jīng)降臨，月亮高懸，十分明亮。

    看守墓園的老人在遠方嘆口氣，這女人常來，他也知曉她的遭遇。

    就是一位可憐人啊，可憐的母親。

    *

    孫家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