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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劍 第121節(jié)

    這一問切中要害,念獸竟不能回答,她來回踱步,越想越是煩躁,對岳隱橫眉豎目地道,“你這家伙,真的什么也不懂,倘若你懂,我便可以和你學了!”

    但這般咒罵也是于事無補,念獸徘徊許久,突地問阮慈道,“你能不做中央洲陸的人么?”

    南鄞洲初會時,念獸對眾人都只有殺意,甚至不惜以身為餌,但相處越久,她心中的情緒也就越來越豐富,甚至開始逐漸有了自己的欲求,逐漸更像是個人了。阮慈冷眼旁觀,問她,“你是想求道,還是想復仇?”

    念獸反復猶豫,難以回答,阮慈心道,“它心中也有太初之火,連它都有,可見世間萬物都有這股本能的火焰。只是人修這股火天然就旺盛,別的族類有些火雖然旺盛,但出口很少,有一些則火苗微弱,但凡有這太初之火的生靈,都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我影響,她心中本來只有仇恨,相當于這團火只有一個出口,但和我在一處久了,便滋生出了另一個出口?!?/br>
    “這兩個出口,兩種欲求,它更喜歡哪一種呢?從幽怨仇恨中滋生的生靈,會以復仇為最高的欲求,還是以求道為最高的欲求?”

    “我知道你心中藏有許多修士的識憶,其實你想要解讀心中的疑惑,也可以翻閱他們的神念,尋找典籍觀看自學,對你來說,便猶如在自己的記憶中翻找,若非如此,你身為奇獸,也不會如此老于世故?!?/br>
    阮慈又道,“但你還來尋我,是因為心中有了感悟,也有疑惑,有了疑惑,便想和人談論印證,是么?”

    念獸雖知人心,但并無太復雜的情緒,還學不會害羞別扭,坦然道,“是,但我又依舊憎恨東華劍使和中央洲修士,因此我很難受。”

    阮慈笑道,“我倒也不是不能教你,但你要學會分辨內(nèi)心深處最想要的是什么才好,這樣,倘若那幾個學生中有人來到我處,我會給予他們一些指點,你也一樣,你若自封修為,以凡人身軀橫渡玉池,來到我腳下,那么我也會解答你心中的三個疑惑,你意下如何?”

    念獸雙眸一亮,卻又躊躇道, “但此處的一草一木,都不能隨意損毀,我無法造船,又該如何橫渡這么寬闊的湖面,到你身邊來?”

    阮慈尚未搭話,一旁的岳隱倒是笑了,“凡人求道,不也是如此?赤手空拳,要在汪洋大海中渡向彼岸。想要求道,本就是這般艱難的事情!”

    他對阮慈的做法也并不奇怪,很多門派都會設置類似的關卡來考驗弟子道心。此時那幾個學生已開始試著收集木材,但他們手無寸鐵,而內(nèi)景天地中的樹木都是堅韌無比,此舉注定難以成功,將來必定也會有人退出,就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堅持到最后了。

    那念獸若有所悟,注視岳隱許久,有些怪異地道,“看來你也不是我想得那樣笨?!?/br>
    她對阮慈點了點頭,身形一閃,剎那間便在湖畔現(xiàn)身,阮慈伸手一指,一道靈光閃過湖面,頓時將這靈炁之湖設下了一重禁制,她給念獸與那幾人的考驗并不一樣,那幾個少年只要求道之念足夠堅定,下湖游到力竭仍往前行,湖水便會為其補充體力,讓他們橫渡茫茫湖面,來到自己身邊,而念獸卻是必須在仇恨和求道中做出選擇,方才能夠到達彼岸。

    對少年的考驗還好,為念獸設下這樣的禁制,對其余金丹修士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對阮慈來說,她能分辨仇怨和求道的情念顏色,那么便很簡單了,只需觀望情念便可。隨著每次外出歷練,自身的提升也并非是得了天材地寶一般立竿見影,但閱歷漸豐,神通也就自然而然跟了上來,晉升倒比那等急功近利之輩要更快得多。

    正欲閉目重又煉化因果時,她和岳隱神色突地都是一動,同時向外望去,岳隱駭然驚呼道,“好強的靈波!”

    阮慈卻有幾分復雜,“風波起鐘……這一次是全力出手了……”

    第256章 風波起鐘

    當——

    清越鐘聲在南鄞洲上空回蕩,腹心之地靈炁沖天,這一刻,任何身在南鄞洲內(nèi)的修士,只需要仰頭望天,都可看到不知何時顯形的天星寶圖,圖中一枚小鐘晃動不休,每一晃動,寶圖上便是靈光蕩漾,實數(shù)中亦是可以感到?jīng)_過體表的一浪又一浪靈波。光是這實數(shù)中的動靜,便可讓岳隱大驚失色,立刻改換方向,祭起斗篷遠遠遁逃,但阮慈從多重維度觀照,卻不由露出佩服之色,贊道,“不愧是洞天靈寶!”

    這非只是說它在實數(shù)中無遠弗屆的威能,而是看到了風波起鐘在氣運、因果、道韻乃至福運等無數(shù)維度激起的波瀾,鐘聲下的曇華宗,本是占據(jù)了南鄞洲九成氣運的龐然大物,在南鄞洲傳承了萬萬年之久,只要其山門還在,南鄞洲的氣運就像是盤成蛇陣,深扎在每個維度之中,彼此呼應又連成一體,不論從哪個維度攻來,蛇頭都可盤旋應對,幾乎是牢不可破、堅不可摧。只要南鄞洲在,曇華宗便不可撼動,而只要曇華宗在,南鄞洲氣運就不會真正斷絕。

    然而如此大宗,在風波起鐘下也是不堪一擊,鐘聲一響,幾乎是所有維度中的氣勢都開始不可避免的崩散裂解。阮慈定睛看去,卻見天星寶圖中映射的那座小山上也有許多裂隙,似乎是曇華宗生出的氣根被斬斷之后留下的裂口,就是這么細小的裂紋,便被鐘聲鉆入,從內(nèi)而外飛快震動起來。

    聞我鐘聲風波起,上清門的洞天靈寶固然也有許多,但最有名的莫過于風波起與風波平,自然不是沒有因由。阮慈此前在他處都未曾見到此鐘真實威力,單單是阮容手中的仿制品,威力便已是不凡。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風波起被全力敲響,忙對岳隱道,“你不是想見百里偃么?別逃,往鐘聲來處趕過去,謝jiejie一定就在那里?!?/br>
    對所有修士來說,凡是見到境界在自己之上的高修斗法,本能便要遠遠躲開,否則光是余波就可能將自己殺死。岳隱愁眉苦臉,猶豫片刻,咬牙道,“也罷,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和師兄一起死也好?!?/br>
    便返身又往曇華宗方向飛去,阮慈心道,“太微門把天地六合燈借給清妙夫人,那么風波起鐘現(xiàn)在是誰在執(zhí)掌呢?”

    身外風云起伏,中央洲陸先猛攻小宗門,利用余波將凡人和低階修士大量殺死,又快速拔去平宗、恩宗的氣運,尋到空隙之后,風波起一敲,南鄞洲氣運終于開始裂解。但岳隱的內(nèi)景天地卻依舊是安詳和樂,頂多是近日yin雨霏霏,顯得主人心情不佳而已。阮慈煉化因果之余,冷眼旁觀,念獸與胡阿翁一行人也都還在設法造舟渡湖,但此處的一草一木幾乎都堅不可摧,便有三名孩童陸續(xù)放棄,言道,“若是仙師有意傳道,必然還有機緣下示,既然其不愿被人打擾,使得這里連草都拔不出來,那么我們又何必去打擾仙師清修呢?”

    胡華不以為然,對胡閔道,“這湖水清澈見底,仿佛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奧秘與靈氣,既然不能造舟前往,我想我們何不在湖邊練習泅水,待到精熟水性之后,游到湖對岸去呢?”

    胡閔也正有此意,笑道,“橫豎也無旁事要做,不過我不會泅水,你會么?”

    他們出身山村,胡阿翁也不懂水性,胡華、胡閔又往林子深處走去,想要尋人教他們泅水。卻不知此時凡人間已各自劃分地盤,又列出等級,一如在外時一樣規(guī)矩儼然,對胡阿翁、胡華這樣游歷在外的百姓,便以‘野人’喚之,對他們極為排斥,胡阿翁想和張老丈搭話,卻被張老丈趕了出來,差點還要挨一頓拳腳。

    這凡人間的種種怪現(xiàn)狀,令兩位少年大惑不解,胡阿翁也心灰意冷,欲去尋那三名學生,又舍不得胡閔,道,“我老了,再不能學會泅水的,我便在岸邊守著你們罷?!?/br>
    胡閔百般鼓勵,胡阿翁只是不肯答應下水,他和胡華只好相伴下水,熟悉水性,想要自行學會泅水。兩人藏在水里時,胡閔偷偷對胡華說道,“阿華,我不曉得阿翁為什么不學,他在外或許已經(jīng)老了,但在此處卻還可以活幾十年,做什么都不缺時間,況且我看他體力也還很好,也沒有別的事要做?!?/br>
    胡華道,“阿翁的心已經(jīng)老了,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我們雖然舍不得阿翁,但也不能不往前走去,否則我們也要和他一樣老了?!?/br>
    胡閔想了想,若是要陪著阿翁直到數(shù)十年后阿翁老死再去仙師那里,自己那時的確也將不復年少,便點頭含淚道,“原來我和阿翁也有不得不分離的時候。”

    他和胡華雖然在這人煙稀少、無憂無慮的內(nèi)景天地中,但卻依舊學懂了許多道理,只是學不會泅水,因從未見識過,動作總是十分粗疏,還經(jīng)常嗆水。這一日正和胡華在水中一道摸索,遠處突然有個少女游了過來,身姿十分矯健,道,“我可以教你們泅水?!?/br>
    二位少年十分感激,又問其姓名,少女道,“我沒有名字?!?/br>
    胡華笑道,“人都有名字的,你是孤兒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旁人都是怎么叫你的?”

    少女道,“他們都叫我念獸,這是我的品種,猶如我叫你們‘人’。”

    二人這才知道原來少女并不是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非人的精怪妖獸,都有些畏懼,少女道,“別怕,我現(xiàn)在也只有凡人修為,更何況我不會動你們的。”

    她提出條件,可以教胡華兩人泅水,只是要他們帶她一道游到對岸去,也說了仙師和她的約定,兩位少年也聽了不少求仙問道的故事,很相信念獸的話,便放下戒心,請她停留下來。念獸識憶內(nèi)有太多知識,泅水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兩個少年也十分聰慧,很快就學會泅水,在岸邊來回暢游,便又躍躍欲試,想試著橫渡湖面。

    胡閔道,“我們第一次游,難以橫渡,但可以嘗試一下,現(xiàn)在的體力可以游到多遠?!?/br>
    三人一道往前,游到力氣有一半時便停了下來,因為還要往回游去,回首看看,距離岸邊還很近。少女道,“看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了?!?/br>
    一個人的體能其實是有極限的,此時只能游這樣一點距離,想要橫渡湖面幾乎是難以想象,但至少這和嘗試伐木比起來還有些盼頭,三人上岸之后,重又開始錘煉身體,緩緩拓展自己的能力。

    時日一晃便過去了數(shù)月,這一日岸邊忽地來了許多閑人,對著天邊指指點點,三人一心練泳,倒是不曾留意,此時抬首看去,才發(fā)現(xiàn)天邊一塊云彩不知何時變得透明,映出了天地外的景色,有無數(shù)流星般的火球從天邊劃過,那少女看了一會,點頭道,“曇華宗山門已失,這一次一樣沒有守過六個月?!?/br>
    胡氏兩弟兄都有幾分茫然,少女道,“說了你們也不懂的,咦,這景象這么清晰,她怎么反而去山門了?”

    她提到仙師時,語氣十分平和,有一股微妙的情緒在內(nèi),令兩位少年相當在意。他們被攝入這桃花源已有數(shù)年,逐漸長成,胡華年長一些,已有十二三歲年紀,胡閔十一歲,都正是將將脫離孩童的年歲,對這少女當然有些綺麗心思,只是少女不通情事,反而比他們更為幼稚。

    此時天邊那景象一晃便消失了,那些閑人留意到湖中的三人,便對他們指指點點起來,又有人道,“你這個女娃子,是從哪里來的?你的親人呢?和我一起去找他們罷,怎么能和兩個小流氓混在一起?”

    胡閔、胡華都經(jīng)歷過之前在人群中的日子,也知胡阿翁擔憂得不假,此時經(jīng)過數(shù)年,誰知道部落內(nèi)又發(fā)展成什么樣子?無論如何,這個人不懷好意,兩人不由都憤怒了起來,那些人本來嘻嘻哈哈,見他們竟敢反抗,便惱道,“三個小崽子,得意什么?這就下水來抓你們。”

    胡華想要上前喝住幾人,少女拉了拉他們的衣角,道,“游!”

    三人便往湖心方向游了一會,胡閔抬頭時仿佛聽到了胡阿翁的哀告聲,心中一跳,忙踩著水往岸邊看去,只見胡阿翁老邁身軀被那許多人圍在湖邊,跪地似乎在祈求什么,胡閔便知道胡阿翁肯定是見不得他們受欺負,想要出來轉圜,卻被這群無賴圍住。

    他心系祖父,叫了聲,‘阿翁!’便掉頭游向岸邊,胡華略做猶豫,也跟著游了過去,那少女停了下來,氣道,“你們真是無用!半點沒有道心!”

    她拋下兩人,往前又游了一段,停下四顧,見自己絲毫沒有前進,便嘆了口氣,抱怨道,“當真不想讓我游過去!”

    只好也掉轉身子游了回去,只是她回到岸邊時,非但胡阿翁鼻青臉腫,栽倒在地沒了聲息,連胡華、胡閔兩兄弟都被制住毆打,念獸喝住眾人,說道,“別打了,你們無非是貪圖我的美色,放過他們倆,我和你們走?!?/br>
    她心想,‘你們?nèi)舸蛩懒怂麄儌z,我該向何處去借力?’??匆膊豢磧蓚€少年,走到這群無賴之中,領著他們往山林深處走去。

    第257章 宿命不平

    湖邊之事,對胡閔、胡華兩人打擊極大,胡阿翁本就年老體衰,受人拳腳之后,終日懨懨,連話也說不清楚,往日的明師,如今竟難開解兩人,不數(shù)日便撒手人寰,胡閔大哭一場,望著胡阿翁的身軀逐漸化為靈氣消散不見,胡華道,“阿閔,別傷心了,阿翁是化作了此方天地的一部分,永遠和你我同在。”

    他這話也并非虛言,此前念獸便告訴他們,死在這里的凡人都會被內(nèi)景天地同化,若非仙師有意排斥,否則胡阿翁的尸身便是永遠都在此地化雨成風,生生不息。但胡閔依舊悲痛難當,垂淚道,“阿華,現(xiàn)在jiejie也走了,阿翁也走了,我們該當如何?”

    胡華嘆道,“你想要去救回jiejie,是嗎?”

    兩人和念獸相處數(shù)月,又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念獸形容俏麗,有一股出塵仙氣,勝過凡人女子許多,而且博學多識,不知不覺就成為兩人的半個老師,兩個少年難免滿懷傾慕,不過這份仰慕之情,純而又純,沒有絲毫欲念在內(nèi),只是一團模糊的好感。

    胡閔咬牙道,“我不但想救jiejie,而且想……想……”

    他在逃亡路上見過許多生死,饒是如此,要說出這番話來也不容易,握緊雙拳,掙扎了半日方才說出口,“而且想要殺了那些人為阿翁復仇!”

    胡華問道,“那些人都是哪些?”

    事實上,兩人也沒見到是誰毆打了胡阿翁,在胡閔心中,在場眾人自然全都該死,只是他人小力弱,連體術都沒有修行,實在不是那些大漢的對手,心中憤怒、無奈、頹喪兼而有之,在湖邊渾渾噩噩葳蕤了數(shù)日,偶然也下水練習,只是心亂如麻,往前游了數(shù)丈便覺得氣促,竟是再難前行。

    胡華比胡閔好些,但泳力也是大幅下降,他若有所悟,對胡閔說道,“阿閔,或許這湖水考校的不是體力,而是心力,我們以前心念十分單一,便可游得很遠,現(xiàn)在心里多了很多雜念,這樣下去,永遠都游不到對岸了?!?/br>
    這兩個小兒都是聰明穎悟、毅力十足,胡閔也覺得胡華說得有理,但心潮翻涌,不斷想起念獸,又懷念祖父,這些心思哪里是說不想就不想的?想要去尋找念獸,又怕走入別的部落,被捕捉為奴。如今湖邊靠山一帶,都被劃分成各部族的地界,有些野人到湖邊游蕩時告訴兩人,若是擅入領地,可能會被做起來為奴為婢。這些人剛被收入時,心中還存著敬畏,如今這些年過去,仙師始終不發(fā)一語,眾人便越發(fā)囂張起來,胡阿翁并不是他們殺死的第一個人,當雙方斗毆有人被誤殺,也不見仙師出面之后,如今眾部族時?;鹌?,三不五時就要鬧出人命。

    閔、華兩人只覺這些人的行為荒唐可笑,卻偏偏成為此地主流,胡閔又生一念,想要改變這野蠻風氣。只是他們?nèi)舨荒軝M渡大海,便是人微言輕,連自身都難以保全,這一輩子也只能東游西蕩、閉目待死罷了。兩人經(jīng)此一事,向道之心反而比之前更加堅定,但卻不如以前那樣純粹,而是參雜了許多別的欲求,泳力始終無法恢復到之前的水準。

    忽忽又是數(shù)月過去,兩人已能分辨遠處山林中傳來的靈光,靈光每一次閃爍,都是有人死去,被內(nèi)景天地吸收。這一陣子部族紛爭似乎越演越烈,最開始只是幾天閃爍一次,如今已是一日便要閃爍數(shù)次,這天更是可怖,從早到晚,靈光閃爍個不停,可見那部族之中發(fā)生了怎樣的大戰(zhàn)。這些凡人不知要有怎樣的運氣才能被仙師收入桃花源中,但卻因為此地無欲無求,什么都是完備,什么都不必做,反而滋生邪念,最終枉送性命,說來也真是可笑可憐。

    這一日大戰(zhàn)之后,余波延綿近月,胡閔、胡華又長高了許多,身上的衣衫也跟著變長。這一日兩人泅水回來,正在湖邊討論如何平心靜氣,摒除雜念時。夕陽余暉里忽然走來一名少女,卻是完好無缺的念獸。

    三人久別重逢,兩名少年歡喜無極,沖上岸邊擁著她只是亂跳,胡華道,“阿念,我們好擔心你!”

    念獸道,“幸虧你們還有些腦子,沒有亂來,否則可就壞了?!?/br>
    兩人雖然心中極牽掛她,卻也知道念獸之所以和他們離去,便是為了要保全他們,在己身力量沒有太大變化之前,貿(mào)貿(mào)然到山林中找尋念獸,根本就于事無補,最好的辦法就是求道之后再回來解救她。因此并未輕舉妄動,但即便如此,心中的折磨也不會少去分毫,念獸生得貌美,被他們擒走,必然會有些不堪遭遇。男人怎能忍受傾慕的女子因自己受到損害?這件事縈繞在二人心底已非一日,此時見念獸一切如常,那油煎一般的心才稍微平息下來,胡閔問道,“阿念,你……你吃了苦嗎?”

    念獸無謂道,“幾個凡人,能對我怎么樣?我這一身本為虛妄,他們不論如何對我,我都沒有絲毫感覺,消耗的是他們自己的本源,這種行為真是愚蠢之至。若是我還是以往修為,他們只要敢多看我一眼,都會死得凄慘無比。就算現(xiàn)在無法動用神通,他們敢在我身上泄欲,也要付出生命的代價?!?/br>
    以她的狡詐,連阮慈都要落入算中,對付幾個凡人有何難?以言語誘發(fā)那些惡人心中的欲念,又挑撥離間、兩面三刀,不過數(shù)月便在部族之間挑起極大紛爭,令一切陷入混亂,念獸才趁亂逃脫,但期間自然少不得受些凌辱。

    念獸對這些情欲之事顯得非常無知淡漠,似乎并不因受了凌辱而傷心難過,但兩個少年卻聽得十分痛苦,對那群人仇恨更深,胡閔捏著拳頭,牙關咬得直響,狠聲道,“這些人,我一定要殺了他們?!?/br>
    念獸嚇了一跳,忙道,“你怎么這樣想!你老想著這些,怎么專心渡湖?事情都已過去,你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話雖如此,但胡閔如何能放得下?就連胡華也反復查問念獸究竟殺了幾個仇人,畢竟當日前來的惡人來自好幾個部族,念獸被其中最強盛的一支帶走,其余部族的人未必都死在大戰(zhàn)中,念獸殺的那些人也未必就是殺害胡阿翁的兇手。

    念獸只能反復勸解兩人,讓他們放下心中仇怨,道,“求道是求道,復仇是復仇,你們心無雜念還很難到達彼岸,更別說心中欲念涌動了,想要求道,便不能再想復仇……”

    說到這里,她面上忽地浮現(xiàn)一抹微妙神色,兩位少年有些不解,念獸卻也不解釋,只嘆道,“唉,你們?nèi)祟愓婧?,我以前只知道異類得道很難,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是這樣難?!?/br>
    她也不再勸解兩人,自顧自地走到一旁閉目調息,胡閔忐忑道,“阿念,你生我們的氣了么?”

    念獸仍是閉著眼,搖頭道,“沒有,但你們?nèi)舨荒芏珊耍冶悴缓湍銈冊谝黄鹆?,我要回原來的地方去專心練習?!?/br>
    兩人都大為恐慌,胡閔心中突地興起一股極強烈的欲念,想要游過湖面。他又是自責又是傷心,自責自然是在于自己不能完成念獸的心愿,傷心也在于念獸心中對他們似乎毫無留戀,只是為了和他們一起渡湖,才做出那樣大的犧牲。她的語調總是這樣冷冷淡淡,不論自己和阿華如何待她,她都沒有絲毫觸動,就好似天生便沒有感情一般。

    他這般劇烈的情緒波動,自然瞞不過念獸,少女睜眼將他們稀奇地看了一會,問道,“你們想要渡湖,除了求道之外,也是因為我嗎?”

    胡閔哽咽道,“你待我們這么好,我們不想讓你失望?!?/br>
    念獸看了他一會,又看看阿華,道,“不止如此,你們喜歡我?”

    她精通人心卻又不知世故,能算計得幾大部族自相殘殺,卻也可以一句話就讓兩個少年恨不得鉆到湖里去,胡閔、胡華都把頭深深埋了下去,胡華較膽大,半晌才輕輕點點頭,低聲道,“是……是我們癡心妄想……褻瀆了你?!?/br>
    念獸突地笑了起來,歡喜道,“為什么褻瀆?你們喜歡我,我……我聽了心底暖暖的,我生出來數(shù)千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喜歡我?!?/br>
    她握著左胸,新鮮地道,“這里砰砰地跳著,比之前更快,為什么呢?這一身本就只是依憑借體而已,我本體沒有心的呀?!?/br>
    胡閔畢竟是凡人,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害羞,忙問,“沒有心也能活嗎?”

    “凡人無心不能活,但我是奇獸,我本就是一團念頭……”念獸試著解釋,又嘆道,“你們現(xiàn)在是不會明白的,要等到做了修士才知道?!?/br>
    她時常說這樣的話,兩人聽了也從以前的向往變成失落,此時求道之路受阻,兩人都有些心灰,胡華嘆道,“那或許永遠都不知道了,阿念,對不起,你這樣幫我們,我們卻沒能報答你。”

    念獸笑道,“怎么會呢,你們也教了我許多東西,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一點當人的感覺了,原來我心中可以有這許多不同的念頭,以前我只想著一件事,雖然那時我的思維比現(xiàn)在要敏捷多了,可我覺得那時候我過得才叫糊涂呢?!?/br>
    她突然又露出愁容,表情已比初見兩名少年時要生動了許多,“可惜,一旦離開這里,回到外頭,或許我又會變成原樣了?!?/br>
    胡閔兩人已不能聽懂,只是呆呆地望著念獸,念獸和他們對視了一會,面上突然浮現(xiàn)不舍之色,嘆道,“你們讓我明白了這許多道理,我突然不想你們死了。”

    又突然不平起來,氣哼哼地道,“為什么我生出來便有宿命,為什么我的念頭乃是注定?我也想求道,我也想愛人,我知道這么多人修的念頭,我這樣聰明,不領略一番世間的精彩,豈不是虧了?是誰定了我的命數(shù)?我……我不服!”

    這一聲清亮的話語,落入湖中,化成漣漪,天邊忽然刮起狂風,朦朧中湖心島上,那仙子身影似又現(xiàn)出一角,胡閔、胡華心中突然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仿佛這一刻有極重要的事情正在發(fā)生,只是他們不知是什么,似乎此事與自己也有極大關聯(lián),但卻又難以言喻。反倒是念獸并無感應,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仙師、仙師……”胡華怔然望著湖心島,突然跳下水往前游去,叫道,“阿閔,我不管你,我先游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