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劍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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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機緣,換做旁人,只怕多少有些患得患失,但阮慈又怎是常人?不慌不忙,垂首思忖一番,唇邊已現(xiàn)笑意,叫道,“我明白啦,因果之力,跨越時空,可我的視野未必能跟著跨越,令我看到這一幕的,可不就是我本經(jīng)《陰君意還丹歌注》的道祖,時之道祖,陰君太一!” 隨她每一字說破,那四團氣運中的一團突然大放光華,落入無窮虛空中某處星辰,星辰微微亮起,只見通天長玉階,一節(jié)一節(jié)徐徐亮起,盡頭處一尊神像宛然而立,只等氣運落下,投入眉心,從上到下滾滾而落,將它一寸一寸照成生人,正是阮慈每每意修之時,所能望見的那尊太一君主! 在她身上落子的道祖,阮慈所知的已有三人,這其中要以太一最為隱秘,說來早至她還未入道以前,太一便已落下一子,只是連阮慈都茫然不知,此時想來,雖說她也依照《青華秘聞》打熬法力,但修行關(guān)竅,還是靠《陰君意還丹歌注》,那尊太一君主是她每回和青君相會的橋梁,這一子,豈不是要比涅槃道祖所落更早得多? 太一君主立于玉階頂端,對阮慈頷首微笑,兩人似是初會,卻又仿佛已十分熟悉,阮慈想道,“這般大的動靜,不怕引發(fā)洞陽道祖關(guān)注么?啊,我懂了,對因果而言,時序并無意義,便如同涅槃道祖可以令果在因前一般?;蛟S對旁人來說,這氣運才剛飛出瑯?gòu)种芴觳痪?,要在無窮遠的將來,才落入太一君主手中,但有此一因,他便可在此時將果報予我?!?/br> 而那重重阻隔,無窮遠的空間,對因果而言,也是猶如不存,阮慈一步跨出,便走到玉階下方,與那氣運光團走在一處,又或是己身便是那氣運光團,眼前是無窮玉階,昏暗中可見玉階盡頭隱隱矗立一尊神像,這一步,不但跨出了不知其遠的距離,更仿佛還回溯片刻時間,回到了氣運剛落之時。 她每走一步,那第十一階道基便凝實一點,阮慈倒也不去想何時要到盡頭,只想著走出不長不遠的一段,得到她所應(yīng)得、所想得,不多不少的那一份便可。至于貪欲、野望、謹慎、惶恐、自滿等雜念,早在氣運凝結(jié)時便置之度外,視為心靈中拂過的趣致風(fēng)聲,心中隨意逍遙之念,早已占據(jù)上風(fēng),拾級而上時,更是悠閑觀望星空,早將那距離、時間拋到了九霄云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走了多遠,內(nèi)景天地之中,那第十一階道基終于鑄就完全,天地之中風(fēng)云再起,阮慈只覺得小腹一沉,仿佛那丹田處的內(nèi)景天地之中,多了一絲重量,輕如無物、重比千鈞,這又輕又重的矛盾感,便是此時身處某種玄而又玄的狀態(tài)之中,也覺得道體不適,如非此前得了幾番煉體,此時恐怕真要堅持不住,難以為繼。 這多出的一絲,便是因果之重,阮慈內(nèi)景天地之中,哪怕是一草一木,此時都有了己身因果,與她緊緊聯(lián)系。這每一物單獨的因果,雖然單純?nèi)跣。珒?nèi)景天地如此廣大,草木扶疏,所有因果算在一起,又是何其沉重,但也因此,那些誕生于內(nèi)景天地之中的生靈,乃至之后可能被移居進來的妖獸,才有可能真切對外界施加影響,否則,無因果縈繞,固然無甚牽連,但在旁人看來,便也猶如不存,永遠不能和外界產(chǎn)生交互。只是其余修士在金丹境中,尚且未能感受到因果重量,而她則在此時已有了領(lǐng)悟。 此時她已走到玉階頂端,那氣運光團再次落入太一君主眉心,將它照亮返生,從蓮座上步步行下,和阮慈相會,兩人目光相對,阮慈泰然自若,反倒是太一君主興味盎然,將阮慈上下打量,良久,唇畔現(xiàn)出一抹神秘微笑,對阮慈伸出手來。 阮慈并不猶豫,將手放入太一君主掌心,隨他往蓮座之后行去,她已知道這第十二階,將會由誰來贈予,太一君主便是牽引她前去與那人相會,若無他相助,也不能成事。 只是,此時心中要厘清的是,這第十二階,她要凝練哪一樣本源之力——青君必然是助她凝就第十二階的人,但向她索求什么,卻在阮慈自己,也只能由她自己決定。 第172章 道基十二 從阮慈眼中看去,此時宇宙之中,虛空無窮,無窮玉階上方的蓮座也遮擋不了什么,但太一君主將她牽過蓮座后方時,阮慈頓覺眼前一亮,分明沒有挪移之感,但眼前景色已是全然不同。花柳扶疏、竹木蕭蕭,分明是一處盡善盡美、靈氣濃厚的洞天福地,她再要回首來路,卻已是難辨前塵,只得定睛打量此處天地,只覺得道韻古奧,重重大道法則激揚,竟并非本方宇宙,而是和恒澤天一般,回到了舊日宇宙之中,來到那陰陽五行道祖尚未證道以前。 饒是已有恒澤天一番見識,阮慈仍是驚異不已,暗想道,“難道太一君主也是從舊日宇宙跟隨前來的修士么?他若在舊日宇宙已是道祖,怎能隨著陰陽五行道祖前來新宇宙,若是在本方宇宙成道,難道神通之下,還能回到舊日宇宙中去么?這豈不是說,兩大宇宙也有交通的可能?” 太一君主似是猜到了她的念頭,笑道,“非是宇宙交通,那是只有永恒道主才具備的神通,只是我乃陰陽五行道祖在舊日宇宙的門人徒眾,對舊日宇宙識憶仍深,對我們道祖而言,心中所想,便是真實?!?/br> 又道,“你已將成丹,內(nèi)景天地自成因果,想要讀取你心中想法,也不再簡單,以后可要坦率些,想問什么便問,用不著不好意思?!?/br> 但凡道祖,盡管神威通天、無所不能,但一旦有緣當(dāng)面,無不是平易近人,阮慈也是個跳脫性子,聞言當(dāng)即便道,“君主為什么帶我來此時此地,此時青君不應(yīng)當(dāng)還是一柄劍,并未生出靈識么?” 不等太一君主回答,又問道,“君主和涅槃道祖也是相識么?陰陽五行道祖斬涅槃道祖成道,本可徑自離去,為何要把涅槃道祖攜來新宇宙?君主對此是怎么看的?” “洞陽道祖封閉瑯?gòu)种芴?,只是為了東華劍么?是否也要封鎖涅槃道祖的道體殘余?青君在上古時是為了什么隕落?她將要復(fù)生到我身上么?” “君主在瑯?gòu)种芴炜捎械澜y(tǒng)流傳?” “君主叫什么名字?說來,青君的名字就只是青君兩個字嗎?涅槃道祖又叫什么名字?君主可還記得嗎?” 她思緒之中,疑問何止萬千,此時想到哪里就問到哪里,倒把太一君主問得苦笑起來,搖頭道,“你師父真不容易,我可知錯了,你還是多憋著些吧?!?/br> 兩人說話間,一路穿花拂柳往山中深處而去,阮慈對這舊日宇宙頗感新鮮,左顧右盼,又問道,“是因為君主還在世的緣故么,我在恒澤天中,和舊日宇宙的道韻格格不入,看周圍仿佛都是灰黑色的,此時雖也覺得道韻無法融合,但景色卻依舊鮮明——我若想從此地帶走什么,想來怕是也能夠帶走的?” 太一君主笑道,“你取走了我的因果,此地和你便也有了勾連,因此看著不同,若是你此時再回恒澤幻境,有了那一位的氣運,自然也無需道韻融合,依舊可和四周人koujiao談。” 阮慈是何等穎悟之人,聞言道,“我明白啦,這第十二層,便是要凝練道韻為階,是么?君主把我?guī)Щ卮说兀菫橹胰∽咔嗑牡理??可……為什么是這個時點?道韻,道韻又是什么呢?” 太一君主只是笑而不語,阮慈心中亦知,此時一切,亦真亦幻,或許在外人看來,她的氣息始終安坐紫虛天中,并未有絲毫移動,一切全是阮慈自己的幻覺,太一君主所答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心中曾想過的話語,或許在更廣袤的視角來看,連他都是假的。也可能他的確是真的,只是此時限于某種大道約束,無法將阮慈未曾知曉、猜測的道理說給她聽,一切只能由她自己參悟。便如同前兩階一般,阮慈需要明白道韻究竟是什么,為什么如此重要,對此有自己的認知,且和現(xiàn)實有一定的切合,并非完全胡言亂語,才能破得了這一關(guān)。 如此想來,道韻的確也足以做這十二層道基之首,阮慈一生際遇,無不是和道韻有關(guān)。她只怕是因為沒有洞陽道韻才被謝燕還選中,而謝燕還如此殫精竭慮,也是為了突破洞陽道祖的道韻屏障,更有甚者,舊日宇宙和本方宇宙最大的區(qū)別,似乎也就是這一層基底道韻,在本方宇宙,所有事物都具備這一層道韻,因此平時竟是一無所覺,一樣也是要遇到不同道韻,才能從不協(xié)調(diào)中感覺出原有的道韻。 陰陽五行道祖開創(chuàng)本方宇宙,本方宇宙無事無物不有陰陽道韻,而涅槃道祖的道城也好,洞陽道祖的道域也罷,這些未能成就永恒道主的道祖,也能在基底道韻上疊加自己的道韻,道韻所在,便有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濃淡輕重亦有不同,譬如瑯?gòu)种芴焓嵌搓柕雷娴烙颍雭淼理嵰远搓柕烙驗橹?,但也不可能完全隔絕其余道祖的道韻,否則青君、太一君主等,也就無從在瑯?gòu)种芴焓┱故侄巍S制┤缭诤隄芍?,那凍絕之力十分強盛,也就是凍絕大道法則的呈現(xiàn),若是凍絕大道有道祖執(zhí)掌,那么凍絕之力便會呈現(xiàn)為凍絕道韻。 所謂道韻,便是道祖意識,和大道法則結(jié)合,所產(chǎn)生出的一種特殊本源之力,可以借此取代原本無主的大道法則,從此成為這條大道在宇宙中運行的規(guī)則? 阮慈心念才動,眼前景象便是一陣扭曲,唯有太一君主仍舊是人形不變,周身放出灼灼光華,無數(shù)雨滴從他身上迸射而出,墜入宇宙,仿佛宇宙微塵一般,只是亮了一瞬,便無蹤跡可言。這便是時之道韻,廣布宇宙各處,任何一處有時序流動的周天,均少不了時之道韻,倘若太一君主將時之道韻抽離,周天必定陷于停滯,甚而從內(nèi)部坍塌崩散,也是不無可能。 再往眼下這大天深處看去,能見到一柄長劍,光耀天地,散發(fā)出諸多大道法則之光,阮慈心中一動,知曉這便是未得道以前的東華寶劍,此劍尚未證道,是以身上還有生之大道以外的其余大道法則,得到之后,道祖法體只有本身大道法則,也就是自身道韻,便是對其余大道有所精研,也多以化身承接,法體皆是純凈唯一。東華劍之內(nèi),便只有濃厚純凈的生之氣息。 阮慈身為東華劍使,已渡過數(shù)百年時光,對那生之氣息最是熟悉不過,此時定睛看去,也是微微吃驚——原來生之法則在東華劍周身并不占據(jù)優(yōu)勢,此劍此時所縈繞的法則之中,有終結(jié)、生、死、斷、破等諸多大道,生之法則也不過是其中一條大道而已。阮慈大可從中擇選一條大道,做為自己第十二階道基的凝練之源。 這便是太一君主將她帶來這時點的用意么?令她有擇選的余地?又或者這也是阮慈自己內(nèi)心的映照,她希望自己有擇選的余地? 阮慈向太一君主望去,但已無法覷見面容,只見得那團氣運、因果和道韻縈繞而成的光團,向外不斷灑落道韻,仿佛只出不進,但阮慈心知,定有大道回饋,只在冥冥之中。她將心定下,便不再請其開示,而是舉步向前,走過那如紙張一般扭動卷曲的世間美景,向長劍而去,心中掠過諸多大道,也是游移不定,不知該擇選哪一條汲取,心中又是不免想道:所以,道韻便只是如此么? 氣運是宇宙所有必然與偶然的統(tǒng)合,因果是宇宙萬物聯(lián)系的統(tǒng)合,道韻便只是意識與三千道法規(guī)則遇合所生之物? 那若是如此,又該如何解釋本方宇宙的基底道韻?若按這般說來,似乎道韻也并非不可或缺,若有一個宇宙,除了永恒道主之外,所有道祖都不復(fù)存,又或者有一個宇宙,連永恒道主這樣的創(chuàng)世祖都沒有,只是兀自存在,沒有任何道韻,只有三千大道法則,那么,大道也能自行運轉(zhuǎn),其中的萬事萬物,似乎也可以這樣永遠往前推進下去,若是這般說起,那道韻便是可有可無,畢竟如今本方宇宙也只有七十二道祖,卻只有三千大道,多得是沒有道祖的大道自行運轉(zhuǎn),譬如凍絕之道,便不曾有道祖,可在寒雨澤凍絕之力爆發(fā),也一樣沒有減弱絲毫威能。 只怕,剛才所悟,只是道韻中的一層,卻還沒有靠近其本質(zhì)。阮慈一時不禁停住腳步,皺眉想道,“若是對宇宙本身,可有可無,那么,那么道韻對誰有意義呢?” 再回想一路推論而來的思路,暗想道,“道韻對意識有意義,乃是意識和物質(zhì)的碰撞……乃是宇宙中所有生靈,其意識能對宇宙法則造成影響的例證,若是道韻不存,則不論生靈思想如何豐富,皆無法對世間造成絲毫影響,那么意識與物質(zhì)便無從聯(lián)系,這世間將會冷寂無比,宇宙也失去價值,若是生靈無法對周圍事物造成影響,那其存在與否便沒有任何區(qū)別,那其便等于不曾存在,而物質(zhì)沒有意識感應(yīng),便等于陷入永寂之中,就好比此時若有一個東西,連道祖也無法感應(yīng),無從影響,那它就等于不在這世上,無從交互,便如同不存……” “道韻,實為萬事萬物存在之基,乃是意識對物質(zhì)影響之證,便是一個道祖都沒有,本方宇宙也有創(chuàng)世道祖存在,無所不在的陰陽道韻,是宇宙中最微小也最不可或缺之物,是所有大天乃至寶材、天魔、妖獸、山林、修士等所有物質(zhì)存在的基礎(chǔ)。每一樣事物,都要這陰陽道韻的保證,才知道自己能被宇宙感知,才為存在……” “氣運是宇宙所有必然與偶然的統(tǒng)合,因果是宇宙萬物所有聯(lián)系的統(tǒng)合,而道韻,是虛實交匯之證!是萬物超脫之階!乃是所有修行所系,所有變化之存,所有生靈之源,便是宇宙其身立足的根基!” 隨著思緒轉(zhuǎn)動,眼前那搖動卷起的畫卷,驟然大亮,便連身邊太一君主那光團,也被道韻之光照徹融化,阮慈亦不由伸出手臂,遮掩那逼人光芒,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適應(yīng)灼目光華,向前行去,但仍舊不能直視前方,只是憑借感應(yīng),來到長劍之前,伸手探入光華,握住劍柄。 白光悄然散去,她睜開眼時,眼前仿佛空無一物,又仿佛望見了萬事萬物,這柄劍自誕生之處,到終末之時,所有一切時點,似乎都在此時重疊,其中衍射出的大道法則光華,更是五顏六色、彩光迸發(fā),耀眼無匹。阮慈心中生出感應(yīng),仿佛自己心念一動,便可跳躍到此劍軌跡之中的任一時點,將其經(jīng)歷一一遍覽,但此時心無旁騖,己身道途以外,全都漠不關(guān)心,懷想片刻,便是忖道,“此劍所激發(fā)大道最為齊全的一刻,便是創(chuàng)世那一瞬間,三千大道之種全都迸發(fā)生化,我此時才剛是筑基,對三千大道并不了解,無法從意趣、志向而擇選,又不愿選擇生之大道,又或是涅槃、時間大道,以及這些道法統(tǒng)合宰治的大道,我便回到那一刻去,憑自己機緣,抓到什么,便是什么,若還抓到了那些不愿選的大道,便也坦然受之?!?/br> 心念一動,眼前景色再變,又回到了那絢爛無匹、熟悉不已的創(chuàng)世一瞬,若是旁人,還要被那長劍開天辟地,大天明滅的絢麗景象迷惑,但阮慈卻不知浸yin其中多少回了,心中已是毫無波瀾,盤膝而坐,將靈臺雜念摒除,默念道,“和我最為投合,因緣最深的道種,便投入我內(nèi)景中來。” 那長劍劍尖遞出,卻并未前送,仿佛便凝聚在了這一刻,只有那閃耀的大道光華,上下浮沉,各色不同,猶如新生頑童,在劍尖游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枚光華試著稍稍往前一躥,離開劍尖光芒籠罩的范圍,便在下一刻驟然大亮,仿佛醍醐灌頂、龍卷倒灌一般,猛地沖入阮慈囟門之中,阮慈一聲不吭,往后一倒,當(dāng)即暈了過去,小小身軀墜入無盡虛空之中,下一剎那,被那長劍創(chuàng)世、光輝絢爛的光亮淹沒,再也不知去了何處。 “嗯?” 一劍遞出,還歸身后,虛空之中,那白衣人眉頭忽地輕挑,雙眸垂注,霎時間似乎將宇宙所有將來全都看得透徹,薄唇不由微微一揚,屈指將手中長劍一彈,似有懲戒之意,轉(zhuǎn)身一步行出,身化虛空,倏然融入了那初創(chuàng)宇宙之中。 第173章 金丹天劫 天上月圓,人神遍體,日月有時,逆運陰陽,太一有君,在心景中,誰能得見,不可度量…… 托秋毫之末,大宇宙之總者,神也。運一元之母,成萬物之形者,氣也。本靈源之液,潤八荒之津者,精也。三元混而回生轉(zhuǎn)殺,一極立而返本還元者,青君之妙也…… 耳邊是嘈嘈切切的細語,似乎人聲,又仿佛是天魔囈語輕笑,阮慈仿佛穿過甬道,不斷下落,意識之中《陰君意還丹歌注》的經(jīng)文不斷重復(fù)宣讀,仿佛這般才能對抗耳畔絮語,過了一陣,又有《青華秘聞》中的只言片語偶然掠過,在她心海之中輕吟,更有鳳鳴哀哀,徘徊往復(fù),在她周身環(huán)繞,三者合一,仿佛形成一股護持之力,助她在這危機四伏的甬道之中墜落。 四周景象,全都無法感應(yīng),唯有心頭煩惡陣陣,令阮慈知道自己神念正處在十分危險的境地之中,她心頭一念不起,只是護持靈臺,更不焦灼,只將此不知長短的墜落時光,視為時間尺度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印痕,因無所感知,便無從流逝,不論下墜多久,在心中也只是瞬時。至于所落之地,更是隨緣而去,不做絲毫憂慮盼望。 越是如此,心湖越是逐漸明澈,無形之中,有許多穎悟紛至沓來,卻又無從捕捉,阮慈也不知墜落了多久,終有一刻,雙腳似乎落在了實地上,但身子卻依舊輕盈,仿佛沒有絲毫份量。身周景色,亦是陌生無比,那古樸陌生的基底道韻依然回蕩,竟是又回到了舊日宇宙,來到了太一君主帶她回到的時點之中。 前方景色,依舊是那般花木扶疏,只是隱隱多了不少亭臺樓閣,更有天人從中往來,皆是騰云駕霧,望之非凡俗之流。阮慈更隱隱感到前方不遠處,隱隱有三道十分熟悉親切的氣機,其一乃是光耀萬界的寶劍,其二在此刻只是路邊閑坐的少年修士,其三則在此界頂端,高不可攀、貴不可言,正是涅槃道祖氣息,只是其當(dāng)是全盛時期,氣勢浩蕩堂皇,又遠非恒澤天那樣幽渺難測。 原來……這便是這三名道祖在舊日宇宙時,第一次怕也是唯一一次共處于一地么? 阮慈展袖自顧,卻看不見自己身體,知道此時自己只是一道神念又或是幽影,對舊日宇宙的過去,因道韻之故,無法施加任何影響,便也猶如不存,只能見證。心中也泛起疑問,暗道,“涅槃道祖此時正是全盛時期,這里應(yīng)當(dāng)便是永恒道城……也就是瑯?gòu)种芴??如此說來,太一君主也曾是瑯?gòu)种芴斓男奘??那……那他是怎么在本方宇宙成道的??/br> 瑯?gòu)种芴煸悄鶚劦雷娴膬?nèi)景天地,其中誕生出的子民,自然永遠不可能背叛涅槃道祖,而隨著道祖湮滅,陰陽五行道祖開辟新宇宙,按說當(dāng)時留在瑯?gòu)种芴靸?nèi)的修士都會被殺死,便是不死,因氣運已絕,修為也難有寸進。阮慈心道,“大概太一君主也是從別的大天游歷過來的?!?/br> 話雖如此,但能到道祖內(nèi)景天地游歷的修士,想來和其也必然深有淵源,阮慈想到這里,忽有皺眉暗道,“若是如此,那……東華劍在這做什么呢?其時青君尚未生出靈智,必須有人御使才好,難道陰陽五行道祖也在這里?這里到底是不是瑯?gòu)种芴?,若是的話,陰陽道祖和涅槃道祖原來關(guān)系竟這般親密,可以任其造訪周天?這是在道爭之前多久?” 心中疑惑,正是紛至沓來之時,只覺得兩道氣機同時都有了變化,東華劍的方位往阮慈面前而來,涅槃道祖的氣息也驟然從周天最深處顯化至此,不過她對阮慈一無所覺,只是立在街頭,雙目遙望一位負劍而來的白衣少年,阮慈隨她看去,心頭猛地一跳,暗道,“這便是陰陽五行道祖!” 那少年眉清目秀,自有一股矯矯不群的風(fēng)姿,修為卻并不如何打眼,不過是金丹后期,身后背負的東華劍反而已有洞天威能。他行到街口,眉頭一挑,和涅槃道祖所化彩衣少女對視良久,方才拱手道,“見過妖祖?!?/br> 實則他也說了兩個名字,只是落在阮慈耳中,根本便無法辨別,就如同兩位道祖的面容一般,涅槃道祖這一身和阮慈在恒澤天所見一樣,但她要再見到才能想得起來,想來離開此處之后,也會立刻把長相與名字忘光,只留下妖祖這般的稱呼。 “妖祖!”阮慈自然也是大吃一驚,細思之下,又是合乎情理,點頭嘆道,“看來涅槃道祖本身便是鳳凰得道,或許是宇宙中第一個得道的妖修,稱為妖祖,自然十分恰可?!?/br> 涅槃道祖面上浮現(xiàn)一絲微笑,美不可方物,欣然笑道,“究竟還是器修不成?” 那少年搖頭道,“上一世修到元嬰,無以為繼,只能再轉(zhuǎn)一世,又增許多因果?!?/br> 原來陰陽五行道祖在合道以前,也是隨意轉(zhuǎn)世修為的?看來更和涅槃道祖關(guān)系親密,涅槃以道祖之尊,竟親身前來相見,阮慈心中極是納罕,也不知日后竟發(fā)生了何事,令兩人仇深似海,陰陽五行道祖連離開舊日宇宙,都要將涅槃道祖帶上,令其徘徊于虛數(shù)之虛,直到自己前來,這才回到現(xiàn)世之中。 她的思緒,自然不能為旁人感應(yīng),那兩人還在交談,態(tài)度隨意親密,阮慈也說不清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究竟是相識已久的友朋,還是情定三生的道侶,但那少年以金丹修為,和道祖頗有些平輩論交的感覺,從言語中可以得知,少年想要以器修成道,但每每在洞天修為遇到門檻,只能轉(zhuǎn)世重來。哪怕以他稟賦,若是改走真修道路,不知要容易幾倍,但卻依舊是不為所動,一心一意要將器修功法推演到合道這一步。此時與涅槃一起反復(fù)推敲,反而是他說得多,涅槃?wù)f得少,顯得涅槃道祖于器修一道并不精通,也令阮慈十分納悶。 但這兩人自然不會解答她的疑惑,一問一答,說的全是器修精要,在阮慈這里也無法引起什么興趣,因全是舊日宇宙的道理,而且這兩人都不是靈器成道,似《青華超脫錄》這般,由青君逆推自身大道寫作的功法,不知又要比兩人所談高明了多少。阮慈聽了一會,便不由想道,“可見得隔行如隔山,陰陽道祖是多么驚才絕艷的存在,涅槃道祖又是多么神通廣大,可兩人說的實在不如《青華秘聞》。想來最后陰陽五行道祖還是放棄了器修合道,走了真修的路子?!?/br> 正思及此,涅槃道祖似乎也覺得這般推演,實在無什么進展,搖頭道,“你心中也知道,這般下去是不成的,氣運已是漸失,因果更為繁復(fù),再這樣下去,你只怕是連合道的機會都將錯過?!?/br> 那少年皺眉道,“我心中也有感應(yīng),只是你也知道,以雜修合道,是我心中所設(shè)之法,一旦完法,補上法則漏洞,我所得反饋將是前所未有,屆時也定能挾勢助你成就第二道,突破那唯有人修才能合第二道的藩籬?!?/br> 這兩人將少年合道說得仿佛就如同吃大白菜一樣簡單,旁人唯恐錯過的合道機緣,在少年這里,卻可為了心中夙愿一再拖延,而少年所求也并非只是合道而已,還要助涅槃道祖以妖修身份合第二道,這般氣魄,不愧是將來的永恒道主。阮慈至此已是流連忘返,但兩人卻似乎已沒了談興,涅槃探過手,將東華劍拔出細看了片刻,搖頭道,“你將此劍煉得比上一世更好了幾分,只是仍有不足,時間已是不夠,要來不及了?!?/br> 那劍身在陽光下反射出一道金光,隨意晃過,將城墻下一名少年修士刺得雙目發(fā)痛,揉起雙眼,阮慈回頭看去,正是太一君主,心中不由升起奇妙感覺。暗道,“涅槃道祖剛說時間不夠,這金光就晃過了時之道祖的眼睛,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因果?!?/br> 正這樣想著,那兩人已是察覺到東華劍誤傷了旁人,不免相視一笑,陰陽道祖隨意將手一揮,太一頓覺雙眼一陣清涼,放下手望向兩人,遲疑道,“多謝前輩,隨身法寶便是如此鋒銳,連一絲劍光都能傷人,前輩……是什么修為,我竟看不出來?” 陰陽道祖笑道,“在下不過金丹后期,只是此劍別有神異,誤傷了小兄弟,我這里有些賠禮送上,小兄弟可自行擇選?!?/br> 他伸手一揮,若干功法典籍、靈玉寶材便在太一面前展開,都被寶光籠罩,由他挑選。太一不可置信,瞠目左右看了一陣,方才選了一本功法,笑道,“多謝前輩,小子得了這本功法,必定好生修行,只盼將來有一日能登臨前輩這般境地,也不枉前輩提攜后進,這一番贈寶苦心?!?/br> 陰陽、涅槃不由又是相視而笑,涅槃笑道,“好孩子,你能有此機緣,又何懼再想得大些?” 說著,將手一拂,現(xiàn)出道祖真身氣勢,將陰陽道祖一卷,往天邊飛去,那少年張大了嘴,仰望天際,半日才回過神來,卻是心性未定,好生激動了一番,這才將手中典籍?dāng)偲?,定睛看去?/br> 實則舊日宇宙,不論是言語還是文字,阮慈都不能學(xué)懂,但在這段經(jīng)歷之中,卻是自然而然便懂了似的,雙目一望,見到那封皮上《陰君意還丹歌注》七個大字,心中微微一震,下一刻天旋地轉(zhuǎn),仿佛隨著這本經(jīng)書橫渡宇宙,經(jīng)過無窮歲月,闖過無數(shù)節(jié)點,周圍景色莽荒秀麗,不斷遞嬗,滄海桑田也只在一瞬之間,終于不知經(jīng)過多少波折,盡管時間無量,但此書竟似乎從未變換過所在之地,又躺在典籍故紙之中,被一只小手隨意拎起。 “陰君意還丹歌注,此歌為意修真解……意修?” 那垂髫少女偏頭疑惑道,“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什么是意修呢?” 這一刻,氣運翻滾,因果遇合,道韻蒸騰,天邊猛地炸出焦雷,烏云翻卷,雷聲隆隆,一聲接一聲,合著閃電劈在壇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將浮在空中的壇城劈落,唬得城頭修士將大陣張起,便連天舟都劃動四肢,在雷力中愜意地游動了起來。阮慈立于空中,俯視那嬌甜少女,一時間竟有今夕何夕之感,只覺迅雷震地、急雨翻盆、紫電燒空、黑風(fēng)逆浪,自己倏爾間已置身雷電海洋之中,一道道青雷劈將下來,令神魂痛楚不堪,雖未劈散神念,也隱隱有些微難以承受之感,心中更是隱約浮起明悟:雖然本方宇宙修士,合道時并未有天劫一說,但這也只是普通修士而已,阮慈心念過處,已見到自己十二玉階渾然天成,承露盤中金丹晶瑩如日,照耀道道白光,宛若實體,氣運、因果、道韻三階凝練,道基十二圓滿! 已煉就道基十二,乃是未來道祖,已有普通修士難以理解的玄妙,自然也要承受普通修士可以幸免的劫難。 合道天妒! 這,便是她的天劫! 第174章 渡劫成丹 “轟隆隆——” 中央洲陸南部,三素澤頂,紫精山頭,那上清門護山大陣上方,劫云翻滾,雷聲隆隆,顯然有一道道紫電神雷正在醞釀之中,其勢之猛烈,竟連元嬰修士也要心驚,這數(shù)十年來,上清門下弟子,出入多數(shù)極為小心,甚而有許多弟子都絕了外出游歷之念,唯恐離宗之時,神雷落下,沒有大陣之力遮護,自己會被當(dāng)即劈死在外。 若說要臨陣脫逃,上清弟子也還不曾如此不堪,消息傳出,甚而有不少弟子中斷游歷,趕回門中,要為宗門出力抵御大敵,便連上清門庇護之下的茂宗,也多遣人殷勤探問——本方宇宙從未有晉級天劫一說,是以眾人都以為這數(shù)十年不散的雷云,或是其余宗門針對上清的大神通,盛宗之間將要開啟戰(zhàn)端,又或是上清門有什么異寶即將出世,只是氣勢場中,這劫云充滿了毀滅、暴戾之意,后者的可能性終究是較小而已。 若是前者,盛宗將戰(zhàn),若算上太微門,擎天三柱之中,有兩派將要下場,中央洲陸注定將掀起浩劫,此時門派,能活到劫后的不過四五成而已,在這般浩蕩大勢中,明哲保身只不過是天真的幻想,更實際的還是更緊密地依靠在原本的上宗之下,如此方能有那么一絲延續(xù)道統(tǒng)的可能,因此不但眾下宗對上清的奉承依舊,只有更殷勤的,便是彼此之間,也較以往更多了幾絲和氣,群策群力,為門下最出眾的弟子謀求寶材,務(wù)必讓其在短期內(nèi)有所進益,甚而為此設(shè)計了不少秘境,以旁人的尸骨,換來精英弟子煉心煉法的機會——若說誰是精英弟子,自然便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一個了。 若是往常,這般做法定然引起門內(nèi)非議,但如今中央洲陸烽煙四起,眾真人畏懼煌煌大勢,也無心關(guān)切膝下弟子,無不用神觀照上清,紛紛猜測道,“此雷必定和七十二年以前,東華劍使異動有關(guān)?!?/br> “劍使也不知是觸動什么機緣,引發(fā)一股陌生道祖氣運,卻未能全數(shù)留住,有四團撲出屏障,往天外而去,實是可惜!” “或許便是觸怒不知何方大能,這才設(shè)雷法于紫精山頭,令劍使不敢出大陣一步,此雷神威赫赫,仿佛攜帶一股無堅不摧的氣勢,便是元嬰真人當(dāng)面,恐怕也要設(shè)法躲避,劍使才是筑基修為,如何能避?便是再有法寶隨身,恐怕也躲不過這神雷威能吧?” 道祖氣運,只有洞天感應(yīng)才是最為仔細,但畢竟各派之中,也不乏修有感應(yīng)法的高修,此事終究往外流傳開去,在元嬰、金丹修士中也是所知者眾,對那雷法更有一番似是而非的猜測,倒也是編得頭尾俱全,但在洞天高人,乃至盛宗弟子眼中,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中央洲中部,玄一天宮之中,清善真人從高臺掠下,便是幽然嘆道,“時移世易,由上古至此,瑯?gòu)种芴煸贌o十二道基齊全之輩,這合道小天劫,也久已從人心中失落,便是連猜測,都無從猜測起了?!?/br> 種十六恭敬隨在他身后,低聲道,“師父,劫雷之力如此可怖,徒兒試著懷想,便是我被其擊中,恐怕也不易生還。阮容便是道基十二,又何能接得住這般試煉?七十二年醞釀下來,更是可怖,這天劫……簡直就是十死無生,難道她未有結(jié)丹,便可拔劍?否則又該如何應(yīng)對劫雷?” 清善真人幽幽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說是合道天妒,道祖竊道而居,天然便受到宇宙大道對抗反噬,這劫雷本就是為了讓所有敢于觸犯合道禁忌的修士,十死無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