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劍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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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為宋國皇族,太子知道得卻要比百姓更多一些,血夜大變之后,帝后不再限制太子翻閱典籍,太子于私庫之中,逐漸讀到七百年前,宋國改朝換代以前的記載。從字里行間來看,當(dāng)時宋國也正處于王朝交替之時,亦有許多練氣士在人前顯圣,紛紛匡助明主,這在當(dāng)時乃是奇事,只因按往常規(guī)矩,凡人國度的變動,上宗總是冷眼旁觀,既不扶助,也不打壓。但這次興替十分特別,宋氏老祖亦是在筆記中記載了和軍師的對談,軍師便是凌霄門外門弟子,曾對他說過,“這便是為了爭奪立下大陣的氣運(yùn)?!?/br> 宋國立國諸將,許多背后都有門派影子,太子道,“便是阮氏,傳聞中也是相遇異人,蒙贈數(shù)件異寶,自然了,從描述中來看,這些異寶在修真界,不過也就是一些筑基修士隨意可得的法器?!?/br> 三阮目光相對,都是想到了那件讓阮氏家破人亡的厚坤佩,太子似是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微一抿嘴,道,“其實(shí)說是相遇異人,恐怕也是凌霄門弟子,那厚坤佩便是凌霄門常見的法器,阮氏在宋國最為根深蒂固,與皇室關(guān)系最為親密,時而聯(lián)姻,或許便是因為都受了凌霄門的扶助?!?/br> 他頓了一頓,又低聲道,“不過,當(dāng)時我心中便有一個疑惑,也問了凌霄門上師……我問他這厚坤佩在凌霄門內(nèi),是何時開始流行的,是否不超過七百年?!?/br> 三阮氣息都是一窒,阮慈心中微跳,暗道,“太子果然聰明絕頂,我隨在謝jiejie身邊,才能略覺端倪,他卻是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紕漏。不能因為厚坤佩在凌霄門流行,便推定相助阮氏的是凌霄門人,也可能是謝jiejie暗中扶植阮氏,又在凌霄門中布子,這才有了厚坤佩的出現(xiàn)?!?/br> 那厚坤佩,不過是謝燕還袖子上的一段花紋所化,對謝燕還來說,或許是天魔種念的種子,或許是暗中依附謝燕還的弟子相認(rèn)的依據(jù),當(dāng)時她打破大陣,令靈氣狂亂,又借助諸洞天來襲之力,破空而去,阮慈事后想來,道韻屏障豈是易與,便是真靈想要逃出,也要大費(fèi)周章。在恒澤天外,清善真人以宇宙級靈寶全力一擊,還要借著道奴在虛數(shù)之中的侵?jǐn)_,才令道韻屏障露出一絲孔隙,謝燕還不過是元嬰修為,便是練得秘法,將rou身獻(xiàn)祭,但也無法跨越元嬰和洞天之間的界限,若非靈氣龍卷、洞天攻襲這兩股大勢相助,她也是逃不出去的。 再細(xì)思一番,謝燕還若真罪不容誅,以上清門擎天三柱之力,焉能奈何不了一個元嬰修士,她和掌門因果相連,絕難藏匿行蹤,而且謝燕還叛師在前,阮慈無法想象一個洞天真人誅殺不了元嬰弟子,便是當(dāng)時王真人還未成洞天,但至少楚真人、徐真人、秋真人等,也足以敵過燕山魔主之勢,至少對上清門來講,謝燕還叛門之后,立刻將她殺死,重新入局培養(yǎng)劍種,這才是最合適的做法。畢竟謝燕還可能被任何一個門派延攬,卻獨(dú)獨(dú)不可能回到上清門。 洞天攻襲且先不說,暗中扶助三宗,令其布置大陣,明為困敵,暗為相護(hù),在因緣際會,那時機(jī)最恰當(dāng)?shù)囊稽c(diǎn),將東華劍付予劍種手中,破陣而去……若說這其中樁樁件件,都是謝燕還和王盼盼親手安排,這倒似乎也未必,但謝燕還必定是推動了最初的因果,才有了血夜驚變時,阮慈所見證的慘劇。 “所以謝jiejie才對我說,她對我沒什么恩義……不過當(dāng)時我的回答也沒有錯,說不準(zhǔn)當(dāng)時阮氏始祖,便是因為謝jiejie才能存活下來,繁衍如今,若沒有她,七百年后阮家人不會死,但沒有她,七百年后也不會有阮閥一族?!?/br> 她腦中周周轉(zhuǎn)轉(zhuǎn),將那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謝jiejie逃離周天,看似無一人相助,或許只有魔主在背后暗中支持。但仔細(xì)想來,追殺她、囚禁她的所謂玄門中人,所作所為,又豈不是在暗中配合,大開方便之門?” “是否……是否是因為那位道祖不愿瑯?gòu)种芴煊姓骒`逃脫,是呀,是呀,仔細(xì)想來,除了那些甚么也不知道,渾渾噩噩、不辨恩仇的凡人以外,但凡開脈修道,生在瑯?gòu)种芴熘校懒艘彩峭度胩摂?shù),至死都不能離開周天。這……這未必是常態(tài),恩師……不,王勝遇也對我說過,凡是修煉天星道統(tǒng)的修士,一定修為之后都要穿渡到宇宙中去觀察星數(shù),那就可見在別的周天,即使是有道祖庇護(hù),修士往來周天應(yīng)該也是很自由的?!?/br> 她偶然還是很生王真人的氣,又仗著離宗甚遠(yuǎn),有東華劍鎮(zhèn)壓,且周天之中,再無一人和自己的因果牽連比王真人更深,隨她修為增長,自己思緒也較為安全,便不叫王真人尊稱,以名呼之。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瞬,便又想道,“那位道祖封鎖周天往來,甚至連虛數(shù)之中都派道奴看守,究竟是為什么呢……謝jiejie要穿渡出去,是否便和這嚴(yán)密的封鎖有關(guān)?” “盼盼……盼盼是很不喜道祖的,我原來當(dāng)她只是不愿在我身上看到道祖落子,讓謝jiejie回來時得劍希望變小,但其實(shí)若謝jiejie能夠回來,得劍不得劍又有何緊要呢?難道盼盼會希望謝jiejie戰(zhàn)力更強(qiáng)一些,便盼著我還劍之后,隕落當(dāng)場?” “不,盼盼絕不是這樣的貓兒,它有時候很無情,但其實(shí)挺心軟的,謝jiejie若能回來,是需要東華劍去做什么事么?” 思緒紛紛,卻也只是一瞬,面上絲毫不露異樣,還裝著好奇的模樣,聽阮容追問道,“那些所謂上師又是怎么回答你的?” 宋太子對她微微一笑,似是在打趣阮容,分明不愿原諒他,卻還是禁不住搭腔。不過他素來很有風(fēng)度,并不吊胃口,而是低聲道,“上師說,若我不是稟賦這般厚實(shí),又是宋國皇室,早被凌霄門定下,要獻(xiàn)給中央洲盛宗。光是這么一問,便已經(jīng)活不成了?!?/br> 這樣的恐嚇,其實(shí)無異于也是一種回答,三阮都并非愚鈍之輩,聞言默然相對,阮謙嘆道,“局中有局、謎里見謎,紅塵種種,如云似靄,俱是靈臺浮塵。” 他究竟身入佛門,此言大有禪意,宋太子也不由跟著嘆了口氣,輕聲道,“我當(dāng)時也是這般想的,仙人手段,豈是凡人所能盡知。我不過是比陌間百姓、深閨貴女多了一絲見識而已,若要細(xì)究,便是連誰恩誰仇都分不清,便是想要追究,也無從問起。三宗也好,那魔頭也罷,對我們宋國百姓,到底是有大恩,還是有大仇,便是現(xiàn)在我也不曉得,已過去了四五十年,我父母料來也已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又有誰還在意這些恩怨呢?” 他提及深閨貴女,阮慈也不由想到自己入宮覲見那天,她和太子一道用飯,彼此那幾番交談,那時她以為太子懂得許多,現(xiàn)在想來,其實(shí)他心中也滿是迷惘,確實(shí)只比自己多知道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點(diǎn)點(diǎn),想來那一天,他望向窗外的目光里,也一定有一些無法和心上人結(jié)為連理的遺憾,還有對這世道的疑惑。 若說阮容心中還對宋太子抱有怨懟,阮慈卻從未怪責(zé)過他什么,如今更知道太子其實(shí)已經(jīng)盡力保護(hù)阮家,阮家命運(yùn),不是任何一個凡人能夠扭轉(zhuǎn),她柔聲道,“便是太子哥哥,如今也不再是凡夫俗子,過去的事就忘了也罷?!?/br> 宋太子看了看她,又望了阮容一眼,又笑了笑,道,“已是忘了許多,如今只一意修行,恩師說我心中求道之念極是純粹,因為我離國登舟之時,心中便是想著,做凡人的滋味實(shí)在一點(diǎn)不好,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娶不到,連她的家人都無法保護(hù),這般無力的感覺,此生再不愿體會,我等修仙問玄,為的不就是將自己在意的東西,握在手心么。” 他雖然并未盯著阮容,但這話顯然是對她說的,阮容香肩微顫,低垂著眸子,叫人瞧不清面上神色,阮謙對阮慈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一笑,起身走到一旁,阮慈回首看了幾眼,見阮容已抬起頭來,和宋太子說話,兩人距離不似剛才那般疏遠(yuǎn),不免竊笑道,“難道前緣早定,如今恰逢玉露,又發(fā)新枝?” 阮謙也偏頭瞅了幾眼,卻不如阮慈這樣心無掛礙,而是叮嚀阮慈道,“此行萬萬要極為小心,你不知有多少人要在寒雨澤中對劍使下手,這可能是劍使結(jié)丹拔劍以前,改變局勢的最后一次機(jī)會,是以許多勢力都是投以重注,那寒雨花不采也罷,你們還是保命要緊,待到花期結(jié)束之前,隨意搶上幾朵交差即可,你千萬記得我說的話?!?/br> 他終是不自覺露出當(dāng)年那以兄長自居的語氣,令阮慈頗為懷念,但心中也是一動:“謙哥在忘憂寺顯然地位不高,連寒雨澤都去不了,他怎能知道這么多門派的動向?” 她注視阮謙片刻,阮謙對她微微搖頭,阮慈也便會意,隨意應(yīng)諾了幾聲,便問道,“是了,謙哥,你在無垢宗掛單,可曾覺得不適?無垢宗諸位大和尚行事實(shí)在有異尋常?!?/br> 正說著,那僧雨和齊月嬰已飛掠到附近,僧雨蹲在地上,似乎在仔細(xì)檢查山頭損傷,又飛上來和齊月嬰說了幾句話,齊月嬰面有無奈,勉強(qiáng)點(diǎn)頭,遞給僧雨一個乾坤囊,阮慈正看得稀奇,阮容和宋太子也掠過來尋他們,四人便一道和齊月嬰會合,阮慈問齊月嬰怎么回事,齊月嬰道,“剛才僧雨師兄來估摸了一下山頭水土損失,算出了我們要賠付的靈玉。因放鶴堂道友已經(jīng)走了,只好全由我賠給他們?!?/br> 說起數(shù)目,不過是數(shù)百靈玉,眾人都感到匪夷所思,這山頭并無靈氣,也不是什么要緊所在,幾百靈玉,對金丹修士來說更不當(dāng)回事,更何況無垢宗這佛門盛宗。阮謙答阮慈剛才疑問,道,“師兄們也是議論紛紛,據(jù)聞無垢宗百年前還不是這般模樣,反正我們忘憂寺不是這般行事?!?/br> 百年對修真界來說,只是短短一段時間,無垢宗的變化看來尚未傳開,到底這是在人家山門大陣?yán)铮膊缓眠^多議論,只是略談幾句便罷了。宋太子、阮謙逐一告別,去尋各自師門,便是故親相逢,到底也不比師門親密,如此匆匆一晤,便要再度分離。 此行目的已達(dá),阮容到底也御使了兩件法寶,齊月嬰已是急不可耐,要帶她回法舟中休息,阮慈也不敢耽擱,一行人回到舟內(nèi),折回西北方向,往寒雨澤而去,阮容調(diào)息了數(shù)日,這才功成出關(guān),阮慈立刻找她談天,第一句話便是問道,“容姐,你和太子私下都說了什么?你原諒他了么?你們、你們重新在一起了么?” 第140章 修士之情 “怎會有這般荒謬的想法?!?/br> 阮容也是啼笑皆非,猶如當(dāng)年一般,對阮慈白眼相對,責(zé)道,“你這心境,如何還是這般的不沉穩(wěn)……再者,這豈非是天方夜譚?我是掌門嫡傳,宋太子在流明殿亦受師尊重視,都是筑基九層、洞天有望之選,我更是身負(fù)東華氣運(yùn),這般身份,如何能和外宗弟子談情說愛,將那因果擾亂?” 她從前暗傷自己不能嫁給宋太子時,便是明知這亦是形格勢禁,又哪來此時這侃侃而談的淡定從容,阮慈笑道,“你說的這些,確實(shí)也都是真,但我只聽出一個意思,那便是jiejie心里已經(jīng)不歡喜他了。” 阮容隨手抄起榻上的竹夫人,向阮慈丟來,怒道,“你就專愛和我胡攪?!?/br> 以兩人此時身手,這竹夫人萬無砸中的道理,阮慈伸手一指,將竹夫人定在半空,阮容雙手掐訣,在氣勢場中和阮慈爭斗起來,要用法力將竹夫人納入自己控制之中,兩股靈力在空中你來我往,還要顧著不可將竹夫人損毀,兩人搶著搶著,倒是搶出趣兒來了,那竹夫人在房中飛來飛去,齊月嬰開門進(jìn)來,就見一個竹夫人撲面而來,她伸手要拿,竹夫人往地上一落,猛然飛入阮慈手中,她得意道,“容姐,我算到了月娘來后的變化,我贏了?!?/br> 阮容已又是那貞靜從容的模樣,伸手拿起茶杯,輕呷一口,淡然道,“這竹夫人,最終不還是砸在你身上了嗎?!?/br> 這游戲怎么算贏,兩人的確沒有明確約定,剛才竹夫人落入阮慈手里,勢頭的確也很沉猛,說是砸去的也并無不可。阮慈想了一轉(zhuǎn),本不是好勝的性子,也就一笑了之,指著阮容道,“你只是不愿答我的話罷了?!?/br> 阮容白她一眼,齊月嬰笑問道,“什么話兒呢,可是在說無垢宗的事?” 兩姐妹也自然就不提宋太子,談起阮慈在無垢宗的見聞,齊月嬰道,“此事的確蹊蹺,從前我等出門歷練,也有結(jié)識無垢宗道友,甚或上門拜訪,無垢宗山門倒的確是那般模樣,他們庇護(hù)四國,并不主動收徒,四國之中,自然有虔誠弟子前來朝圣,遇有因緣稟賦皆厚實(shí)的便收入門下,其余百姓也都善修佛法,只愿來世能重回此地,四國內(nèi)佛宗林立,百姓一生之中,總有數(shù)年要入寺修行,可以說是一方佛國小凈土了。佛門盛宗治下多是如此,確實(shí)要比我們玄門庇護(hù)的國度要平和許多?!?/br> 在中央洲陸,沒有法陣維護(hù),沒有仙師清理妖物,凡人國度根本無以為繼,因此這庇護(hù)的確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一層關(guān)系,并非收取一些供奉,維系名義上的尊崇關(guān)系便叫庇護(hù),但玄門很少干涉凡人國度的興衰更替,譬如上清門庇護(hù)的九國,便時有改朝換代之舉,九國之間也一樣養(yǎng)兵練兵,更大量培育體修、低階修士,一來維護(hù)邊境,時常要跨越護(hù)國法陣出外擊殺妖獸,減輕法陣所受壓力,二來也可覓機(jī)擴(kuò)大國土,削弱其余國度的實(shí)力。因此雖然是凡人國度,一樣是興衰不住、動蕩不休,唯有能有后代不斷入選上清門仆僮的家族,能興旺得長久一些,但亦少有萬年來常興不敗的家族。 若是從前,阮慈難免要生出疑惑,但此時經(jīng)歷多了,卻也知道對宗門來說,這般動蕩并不一定就壞,如佛門治下一般,亦未必就是好。便是凡人,也要視生平遇合與性格而定,佛門治下如此安定,那出生時的地位,大約一輩子也難以變化,若是生為賤業(yè),想要改變命運(yùn),便只能往靈山朝圣,久而久之,信民自然虔誠無比,將靈山視為唯一歸宿,甚至輪回之后都想要回到此地。倒不像是上清門治下九國,若是能人,自然可以找到機(jī)會改變命運(yùn),便是對修士仙師,也是狡詐提防,將其看做是可以博弈交易的存在。而這般的代價,自然便是愚鈍顢頇之輩,怕是難以存活繁衍。 這兩種日子究竟孰優(yōu)孰劣,阮慈說不上來,她自己是在動蕩中出生,也是在動蕩中獲取了這般因緣,但也因為動蕩失去所有家人,對這動蕩既有反感,又有眷戀,至少動蕩意味著生機(jī),而那佛門凈土之中,除非所有人都能修行超脫,否則又何嘗不是對底層最大的不公。 這些種種思緒,也是如今有了這些見識,才能滋生,阮容卻和阮慈不同,生來沒有一日安寧,因此雖不解無垢宗的變故,但卻對佛門小凈土十分好奇向往,道,“也難怪百姓們都想要只在此地輪回,我在門內(nèi),聽婢女們說起九國的日子,一樣是動蕩難安,能托生此地,對百姓們來說,已是大幸?!?/br> 齊月嬰微微一笑,道,“小師叔說得是?!?/br> 阮慈卻是不以為然,但要細(xì)說解釋,又覺得阮容未見她所見之事,會這么想倒也正常,便道,“jiejie日后見得多了,便知道也不是這樣簡單的。” 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對,回味一番,忙‘呸’了一聲,“我最討厭別人對我說這句話,怎么如今倒自己說起來了?!?/br> 阮容接口道,“可見這話是聽著不中聽,但說的時候很暢快的。” 眾人均發(fā)一笑,齊月嬰又道,“雖是山門如此,無垢宗因所持本經(jīng)的關(guān)系,一向也比較樸素,但當(dāng)時聽人說起,山門內(nèi)也少不了浮山飛閣,幾個菩薩境高僧,亦建有小凈土,入口便在大陣之內(nèi)。如何此次前往,所有小凈土入口全都掩去無法感應(yīng),菩薩高僧,一樣在禪房中打坐居住。就不知他們是出了甚么變故,又是要修甚么特殊法門,這才改弦更張至此。” 又取出一枚玉簡,將阮慈今日所言全都記錄其中,尤其是她交還僧秀所見,其余人也的確未曾參與,道,“此事還要早些報給恩師為好?!?/br> 阮慈提醒道,“別忘了僧雨問你要場地費(fèi)的事?!?/br> 齊月嬰道,“這個倒是早幾日就飛劍傳書告知了的?!?/br> 她將玉簡附上飛劍,推窗送出,回身言道,“我等出門在外,雖說每日報平安書信,師門未必都看,但在做弟子的來說,只有過分疏懶,哪有過分殷勤的呢?” 這一語說出,阮容還可,阮慈卻是不禁見賢思齊、自慚形穢,想到王真人對自己,自然比齊月嬰的師父對她要好,但自己出門以后,別說請安書信,便是只言片語都未曾捎回,偶爾想起師父,也沒什么好話,不僅有些慚愧起來。起身道,“明日月娘發(fā)信以前,告訴我一聲,我也給紫虛天寫封信去?!?/br> 回到自己房中,提筆想了一回,卻是連墨都干了,也不知寫什么好,只好草草書就一篇,道,“恩師在上,弟子很好,恩師好么?天錄好么?英英好么?我那些仆僮從人可還聽話?弟子在外見了許多新鮮事,不過師尊應(yīng)該都曾見過,只是未與我說,因此我也就不說了。也有許多感悟,但師尊應(yīng)該都經(jīng)歷過,所以一樣也就不說了。” 咬著筆桿想了半日,又添了一行字,“我在無垢宗坊市買了一罐禪茶,師尊應(yīng)該也喝過的,但我還是買了。無垢宗有許多變化,但月娘都在玉簡中說了,師尊應(yīng)該也能知道,我就不多言了,免得師尊嫌我啰嗦?!?/br> 說到這里,實(shí)在無甚可寫,好歹也勉強(qiáng)湊了半頁,便算是寫得了。換了一張紙來給天錄寫,卻是倚馬千言,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紙,光是英英就問了一整頁,好容易收住筆鋒,將信封好,尋到齊月嬰交代過了。想要回房調(diào)息,又因為這封信寄出去之后,心里便不由多了一份對回信的期待,心緒一時也是難平,回房片刻,還是忍不住去找阮容說話。 在飛舟之中,靈力隨時變化,調(diào)息倒還能勉強(qiáng),但卻不宜修行,因此筑基修士多數(shù)不會遠(yuǎn)行,楚真人所說‘金丹之后,琴棋書畫總要學(xué)會幾樣’,也是因此。修道人又無需睡眠,一旦出門,動輒數(shù)月,長則數(shù)百年的行程之中,總要有些喜好打發(fā)時間。否則便和阮慈這般,只能觍著臉抱著門板,探出一雙眼鬼鬼祟祟地瞧著阮容動靜。 阮容盤膝榻上,正是閉目養(yǎng)神,晾了阮慈一會,方才沒好氣地道,“進(jìn)來罷,怎么還是這般朽木塵梁樣子?!?/br> 在宋國,因沒有水,并無爛泥,煮玉為飲、烹稻為食,更無扭股糖這樣的吃食,說人沒形沒狀,多數(shù)是說像那無人居住的空屋之中,倒地歪軟的梁木。這在宋國是極可惜的事兒,因為梁木都要從別國運(yùn)來,還要加持符咒,十分難得。阮容這遣詞造句,如今非阮慈、阮謙、宋太子三人不懂,便是宋國此時,五十年已過,山清水秀,時移世易,如今的百姓哪里知道這詞兒? 阮慈心中柔軟,挨著阮容坐了,伏在她膝上出了好一會神,才問道,“容姐,你如今心里真是一點(diǎn)都不歡喜宋太子了么?” 阮容道,“你怎么就惦念著此事不放了?如此在意,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了些甚么事兒?” 阮慈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笑道,“我都成親了,哪里沒有事兒呢?” 阮容還未知詳細(xì),阮慈便將自己和瞿曇越的事刪減捏造了些許,說給她聽了,又道,“這越公子娶了一百多個夫人,也不多我一個,能和我連上因緣,將來自然便可以與jiejie合作,我成親時固然并非十分情愿,但因果已立,他畢竟也照拂我不少,若有機(jī)會,還是要將他引見給jiejie。” 出行在外,誰知道有沒有大能暗中關(guān)注,阮慈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阮容聽了也道,“難怪前幾日月娘突然說起玄魄門的事。” 她眉頭微蹙,顯然不喜玄魄門作風(fēng),旋也嘆道,“入道以來,只覺得修者的人倫婚姻,與我們凡人都是迥然有異,想來這也是一樁了?;橐鲋s,在凡人來看,自然希望雙方情投意合、長相廝守,開枝散葉,對修者來說,卻仿佛只是結(jié)盟所用,婚姻雙方所結(jié)因果,想來要比友朋牢靠多了,要說有什么情念牽扯其中,卻是未必。有情,因緣便更加緊密,無情,因果也仍在那里?!?/br> 阮慈道,“正是如此,我有時也想,修者已處處不同于凡人,那情念最終是否也有一日將修得不同凡人,否則,凡人的情念,對修士來說,其實(shí)處處都是妨礙。對凡人來說,喜歡一個人,便是盼著能時時和他一起,一旦離開,相思之苦便很是擾人,看那詩文中記載,甚么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甚么為伊消得人憔悴,竟是連正事都能妨害。但對修士來說,一閉關(guān)便是數(shù)十?dāng)?shù)百年,而且修行之時,心湖不染纖塵,物我兩忘,方能入定,若是重情之人,怎能如此?怕不是修為難以進(jìn)步,終是中道隕落了?” 她對此事也是早有疑惑,因為這和情種入神、情種入命又是矛盾,孟令月身帶情種,便修到了筑基期中,按王盼盼的說法,情種入神,修到元嬰境界便可煉成慧劍斬斷情絲,可見情種似乎也不怎么妨礙修行。 阮容笑道,“人家那多是借情言志,那些閨怨詩詞,你當(dāng)真是寫給女兒家看的么,凡人臣子都是自比怨婦,寫給帝王看的……人無情固然少見,但若是不能和歡喜的人在一起便牽掛成這樣,一年要多死多少凡人呢?以我所見,尚不至此吧?!?/br> 她沉吟著道,“至于說修士之情和凡人不同,此言倒是不錯,像是我和宋……” 她頓了頓,失笑道,“看來太子持凈口咒時,我還是凡人,如今連真名都念誦不出了……我和他相識時都未入道,彼時情竇初開,相互愛慕,他又是宋國最好的夫婿人選,或許也是有些虛榮作祟,自然是希望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親事不成,自然也十分失落,因情生怨,又遷怒于他,但其后各有際遇,生活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相繼入道之后,逐漸將他忘懷,此次再見,舊情已忘,只有些許余韻連綿。其實(shí)這般收場,也未必不好,便是真的兩心相印、海誓山盟,又能如何,雙方各有抱負(fù),我要為阮氏報仇,他也有師門恩義,身在局中,想要脫穎而出,便自然總有許多事做,也是難得閑空,更難得湊巧。難道真能放下一切,長相廝守,甚么雄心壯志全都忘記,只活這數(shù)百年?” 兩姐妹相談,不說全然推心置腹,但也少了推諉矯飾,阮慈聽著阮容語中些許傷懷,也覺頗有道理,更心虛起來——她當(dāng)然也要了卻阮氏因果,更要把劍還給謝jiejie,但對她而言,修行卻并非只為了這兩件事,想登臨上境,自是因為想去上境看看。而阮氏之禍到底是因她而起,這般念頭,在阮容這充滿責(zé)任感的話跟前便顯得有些自我。 但阮慈雖然這般想,卻又也是不會改的,更不會向jiejie坦白,也不好勸jiejie略放松一些,只道,“不錯,或許對我們修士來說,并無深情可言,所謂情字,最濃也不過就是希望因緣相連,彼此安好,出關(guān)時能因緣際會、相聚片晌,說到長相廝守,卻無此可能,只是兩心相知,便是圓滿了?!?/br> 阮容也覺得她說得不錯,道,“或許便是因此,修者才將婚姻之義悄然變遷,變成了另一種盟約吧。甚么一生一世一雙人,幾乎未有可能,便是兩心相知,也不過是相知那一刻的圓滿,此次相會,的確相知,可下次相會,誰知道這期間是否經(jīng)歷了怎樣的奇遇冒險,心境又有什么變化,是否此情已盡,移情別戀,是否心中已不再以情愛為念,只投身于修行之中,專情于道……這都是誰也說不清的事,凡人一生,不過百年,修士卻是千年萬年,乃至壽數(shù)無窮,便是再好,看上千年或許也就厭煩了,此刻心中的惦念,又有誰知道什么時候會消失不見呢?” 她話中不知為何有了些許悵惘幽怨,卻又仿佛盼望地道,“便是十分渴望,卻又不能在一起,那折磨多半也就是數(shù)百年罷,久久不見,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br> 她對阮慈終究并無多少防心,不知不覺,便被套出話來,阮慈心中暗道,“看來jiejie的確惦記著一個不能在一起的人,而且這人不在門內(nèi),至少不在七星小筑之中,那便不可能是掌門了。” 她心中略安——其實(shí)便是阮容當(dāng)真傾慕掌門,她也不覺得就有多么不妥,不樂見此事只是因為阮慈不喜掌門罷了。又追問道,“那容姐怎樣曉得自己喜歡上太子的呢?” 阮容掃她一眼,嗤笑道,“我就說罷,你心里果然是有事了,而且未必是那越公子,只是將他做個幌子瞞著我。”阮慈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對阮慈的狡黠性子又何嘗不是了如指掌。 戳了這么一下,見meimei把臉藏起,縮在她腿上,心中到底泛起憐惜,長指輕輕刮著她的臉頰,道,“這事我卻也不能教你了,只能讓你再聽一遍那討厭的話罷,等你日后經(jīng)歷過了,便知道不是這么簡單的,該明白時,你自然就明白了?!?/br> 阮慈呢喃起來,埋怨道,“別用指甲刮我,好癢呀……” 阮容柔聲道,“路還遠(yuǎn)著呢,你便假寐一會兒呢,還記不記得,以前在家的時候,你總不老實(shí)午睡,偷偷爬上來鬧我,我們廝打過了,你就又是這樣在我身上賴著睡著了。” 阮慈不由也笑起來,在阮容膝上揉了揉眼睛,當(dāng)真打了個呵欠,閉上眼安寧了一會,又隨手一指,在身上變出一床繡被,賴在阮容身上喃喃道,“容姐給我蓋被子……” 阮容噗嗤一笑,將那繡被提到阮慈脖子下頭,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裹起來,把阮慈裹成個大rou蟲子似的,在榻上一拱一拱,“就你愛嬌,瞧我過幾日不好生收拾你……” 說著聲音漸漸弱了,又在阮慈身上緩緩拍撫起來,待阮慈呼吸轉(zhuǎn)為勻凈,這才無聲一嘆,支頤望向窗外,美眸之中,漸露些許愁緒,又蚊聲說道,“有時候,我當(dāng)真羨慕你……” 飛舟在空中疾馳,齊月嬰站在舟頭,查看四周,滿面警覺,一晃便是數(shù)月過去,時日悠悠,自無垢宗出來之后,一路上平安無事,這一日法舟終于緩緩?fù)A讼聛?,眾人都涌上舟頭,賞玩周圍風(fēng)光,卻是寒雨澤終于到了。 第141章 寒水沼澤 “到了到了,寒雨澤到了。” “各位若要往孤舟泊的,可往南面飛個三日便是了,我這里有愿力路引,只是二十靈玉!” “遙山坊市在哪個方向?。看颂幍卮攀欠裼行┗靵y?” “這便是寒雨澤了么?” 只見浩浩大澤,將天邊所見之處全都注滿,放眼望去,不見山巒,好似來到汪洋大海之上,那水域卻又平靜異常,倒映天光,便仿佛有兩處青空,上下相接,更有甚者,天空仿佛在北面陡然彎折起來,北面望去乃是一面明鏡,倒影著來處風(fēng)光,仔細(xì)看去,才知是水面竟然在此流向天邊,直入云霄,水面平靜無波,若非筑基修士已有一定眼力,竟難以辨別這承天接地的水鏡究竟是從何處起,又往何處去。只有那晶瑩藍(lán)天、如絮云朵在四面八方鋪陳開來。在這水天之間,唯一的異物便是半空中一艘艘舟船,還有那舟船停泊的浮空碼頭。就像是一粒粒芝麻聚在米粒之旁,而舟頭眾人,便好似芝麻上的塵埃。 上清門眾人,便是在那碼頭附近等待停泊,更賞玩著絕境風(fēng)光,自從半月以前,法舟便已飛入水域之中,此番出行,幾乎都是沿河而走,雖然河水濤濤,不乏寬闊之處,但因飛舟飛得很高,還是能看到兩岸風(fēng)光,半月以前開始,便算是駛?cè)牒校笥叶荚倏床灰姲哆?,阮慈?dāng)時還好奇問過齊月嬰,這般該如何尋路,得知飛舟可以按地磁之力辨明方向,此時到了寒雨澤外的浮空碼頭,才知道原來各處絕地,都是自有講究。 齊月嬰此次出門,攜來人口眾多,身側(cè)那駕舟仆從也乘勢就道,“此處雖然無甚出產(chǎn),但卻自然成為一個浮空坊市碼頭,便是因為到了這一處,因接近中央洲極北,地磁之力已有些許紛亂,四周又無參照,只有如鏡水域,久而久之,自然生成迷途瘴氣,修士若是獨(dú)自飛行,水天之中,只有自己和倒影,很容易便不辨方向,甚至被那倒影迷亂心神,墜入天然幻境之中,甚至無法施法,落入水中?!?/br> 這碼頭浮于高空之中,距離大澤甚遠(yuǎn),齊月嬰往前飛去,在樹立起那如鏡水壁之中招出一股,只聽得咯吱之聲,不絕于耳,那一股探出水柱,立刻被凍結(jié)成冰棍,眾人都不由嘖嘖稱奇,那老仆笑道,“這寒雨澤,又叫寒水澤,只是極北之地寒水甚多,寒水澤也有許多,之后修士才逐漸改名而已。不過此澤依舊是極北之地最大的寒水湖,此地的寒水之精質(zhì)量也是上乘。便是這尋常寒水,若能裝上一壺帶到那些火行之地,也能賣出高價,不少商隊便是專做兩地之間的買賣,在火行之地賣寒水,在極北之地賣煤精石?!?/br> 雖然修士不懼寒暑,但此地天氣的確已經(jīng)十分寒冷,阮慈童心偶發(fā),將法衫衣領(lǐng)和袖口都幻出了毛皮,還在耳上套了兩個白絨護(hù)耳,呵出一口白氣,笑道,“這寒水在湖中為水,離水成冰,問,水冷還是空中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