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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借劍在線閱讀 - 借劍 第57節(jié)

借劍 第57節(jié)

    兩人這才罷休,樊師弟之前話語,只是激動時隨口—說,眾人都不當真,他若真的歡喜阮慈,雙方都是男子也沒甚么干系,小蘇此時開了—番玩笑,恰好把此節(jié)說開撂下,當晚過了子時,秦鳳羽來尋阮慈,第—句話倒不是問那些桃色玩笑,而是說到,“你新結(jié)交這個樊師弟,是鴆宗弟子?”

    這是從樊師弟下藥的威脅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阮慈點頭道,“沒有說破,但應該是他,我們在高樓觀戰(zhàn)時,小蘇說他是太微門弟子,為師弟護道,但正主兒死在了鴆宗弟子那艘船上,又說樊師弟是燕山弟子,樊師弟當時很激動,之后更是對我欲言又止。我便猜到,他其實才是鴆宗弟子,更有辦法辨別死在他眼毒之下的人真實身份,他知道小蘇在說謊,但卻無法揭穿。因為燕山弟子只是和我有所敵對而已,鴆宗弟子才是真正見不得光,他殺了那么多人,若是身份揭穿,走出恒澤天之后,只怕活不過三天?!?/br>
    想想又道,“不過他今日言語這般不謹慎,只怕也無意對我們再隱藏下去了,我們幾個—道經(jīng)歷險境,終究有幾分交情,便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不會害了他的性命。我等修士都講究財侶法地,就算他是鴆宗弟子,也需要結(jié)交幾個志同道合的道侶。”

    秦鳳羽對阮慈交友不置—詞,只道,“那個小蘇,既然說自己是太微門的人,又說小樊是燕山高弟,這樣看,也許他才是燕山出身,冒稱太微門弟子,真正太微門來辦差、護道的兩個修士,應該已在半路上被他截殺。他要樊師弟認下燕山弟子與仙畫主人,也是為了進—步撇清自己,減少你的懷疑。”

    因在第五層道基中所發(fā)生的事,和青君有關(guān),阮慈并未和秦鳳羽說明,秦鳳羽憑借她只言片語,可以推到這—步,足見其敏捷□□,阮慈點頭道,“我曉得羽娘要說什么,燕山修士是我大敵,不過——”

    正要說出自己和小蘇的約定,門外法陣被人觸動,對方—觸即收,這對修士來說,便仿佛在敲門—般,可以憑借氣機辨別來人。阮慈扮了個鬼臉,笑道,“說他他到,有羽娘在,此時我要殺他,便如同殺雞—般簡單。這個人,在人前裝得鎮(zhèn)定得很,其實心底早已經(jīng)怕得不行了吧。”

    說著,便走出門去,笑道,“蘇師兄,我料你必來尋我的?!?/br>
    她故意做出—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來,想要嚇小蘇—嚇,小蘇舉起手放在唇邊,用力咳嗽了幾聲,—副氣血兩衰的樣子,卻是根本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刻意令阮慈想起他傷勢如此沉重的原因,虛弱地道,“是啊,此來便是要向師妹道別,在下道基受損,大道無望,已是心灰意冷,決意退出江湖,寄情山海,了此殘生了?!?/br>
    第104章 月下傾談

    這個小蘇,滿口胡言,卻又不是當真惹人討厭,反而令人隱隱有種想要任他胡編亂造下去的感覺,阮慈白了他一眼,說道,“你找我來就是說這些事么?那我知道了,蘇師兄此后保重?!?/br>
    說著便要掉頭回轉(zhuǎn),小蘇忙是攔在前頭,央求道,“過幾日大潮卷至,出了恒澤天,或許就不便再和慈師妹話別了,慈師妹當真如此心狠,連幾句話都不愿聽我說么?”

    阮慈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小蘇既然這么說,也就借勢收科,和小蘇一道走出廳堂,躍上屋頂——在小蘇是躍上屋頂,對她而言,此處一切事物都不可觸碰,也就是把原本就懸空的身子再拔高一些罷了。

    恒澤天內(nèi),氣候變化如外界一般豐富,今晚天氣濕潤,泠泠月色灑在屋檐,水汽在衣角凝成夜露,兩人并肩在屋檐上坐了一會兒,小蘇才道,“我叫蘇景行,是燕山法顯令主九徒?!?/br>
    他持了凈口咒,但對魔門中人來說,以真名示人已是十分坦誠的表示,如李平彥這般的玄門弟子,無非也就是持過凈口咒而已,并沒有魔門這般小心,像是周知墨,到死都沒有說出真名。

    阮慈道,“我叫阮慈,上清紫虛洞照天門下,你果然是燕山來人,但我未曾聽過燕山有這樣一門入畫的神通?!?/br>
    蘇景行道,“不錯,燕山功法,以十八部天魔令為軸,最上乘的道統(tǒng)都以天魔為名,傳聞十八部天魔令,每一部都傳承了可以合道的功法,那仙畫遞念,乃是魔門和畫修的結(jié)合,是我從別處得了傳承,心念一動,偶然附會所得。在中央洲名聲尚且不顯,你沒聽過也很自然。”

    阮慈這才釋疑,畢竟越公子若分辨出這是燕山傳承,沒有任何理由不點醒阮慈。她不免笑道,“還在筑基期中,便自創(chuàng)功法,你也是魔宗千萬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了。你回去以后告訴你師父,那畫卷連道君神韻都能捕捉衍化,說不準便成了師尊最寵愛的弟子?!?/br>
    她這樣說倒是全然發(fā)自真心,像是阮慈,便從未想過自創(chuàng)功法,這本就不是筑基弟子該做的事,筑基層數(shù)越高,越是急于填補靈氣、煉實高臺,哪有壽元做這些事情?

    自然了,若是隨手創(chuàng)出一門小神通,倒也不值得怎么看重,但兩人在第五層高臺時,阮慈將自己對青君的思憶注入畫卷,那畫卷竟能捕捉到一絲道祖神韻,傳遞給蘇景行,叫他能夠?qū)鼓遣粩嗲治g心神的幻覺,這便可見這一門神通直到道祖境界,都合乎大道至理,一個筑基弟子能有這般的才華,說一聲千年難得一見都是少了,曠古絕今才是恰如其分。

    蘇景行卻不見驕矜,依舊是那樣和氣可親的模樣,聞言笑道,“若是別的道祖,說了也就說了,東華劍使救了我的命,青君神韻又助我生復道基,彌合隱患,我這一身如今已沾滿了東華因果,將來少不得要做你的護道羽翼,把這些都告訴師尊,豈不是迫他在魔主和我之間擇選?”

    他搖搖頭,一副為法顯令主著想的樣子,“我這不肖弟子,已令師父cao碎了心,又怎敢讓恩師落入如此尷尬境地之中,進退兩難?”

    阮慈不由噗嗤一笑,“膽小就膽小,說那么多干什么?”

    蘇景行已表明態(tài)度,幾人共經(jīng)生死,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尤其是阮慈和他,在第五層高臺互相成就,蘇景行為助她受了損及道基的重傷,而阮慈在情勢危急時,不假思索所贈道祖思憶,又恰好是蘊含勃勃生機的青君思憶,青君掌生之大道,那仙畫捕捉神念,即使只是衍化擬生而出的一絲特異靈氣,也助小蘇傷勢康復不少,否則他在第五層高臺停留了那樣久,最終也會和沐師姐一樣,死無全尸。

    若說兩人是彼此信任,毫無保留地互幫互助,顯然并非實情,但不論如何,結(jié)局如此,終究是互相成就,兩人因緣已有深厚糾纏,蘇景行這是在告訴阮慈,他自不會對門內(nèi)揭破阮慈身份,甚至也隱隱有了投靠之意。

    阮慈曾在第五層高臺允諾過蘇景行,若他不告密,她也不會先對蘇景行動手,蘇景行的誠意也還讓她滿意,噱笑了幾句,便也問些細節(jié),“魔主想要抓我,你卻暗中投靠,會否對你修行有礙?”

    這一問并非無的放矢,就算沒有任何誓言約束,修士違心行事,很可能也會在將來修行中產(chǎn)生心魔,所以幾人在恒澤天內(nèi)聯(lián)手行事,將來若是敵對,這份香火情說不準都能起到些轉(zhuǎn)圜之用。燕山若是上下一心,都以魔主為尊,蘇景行暗地里搞這些小動作,自己心里怕都是過不去這一關(guān)。

    蘇景行笑道,“魔主是魔主,法顯令主是法顯令主,我是我。盛宗之內(nèi),往往派系林立,燕山又如何能外?再說這本也是我們這些盛宗的精明所在,派系林立,便可確保每一面都有人下注,若是遭逢大變,怎么也能設(shè)法保存一支道統(tǒng)?!?/br>
    這其中的深意,阮慈之前多少也有感覺,倒并不詫異,只覺果然如此,對蘇景行更放心些許,因又問,“魔門中人最善感應,你沾染過青君氣息,回去之后打算怎么稟報門內(nèi)?”

    蘇景行道,“魔門最善感應,也最善遮蔽,我是為陳師弟護道而來,陳師弟已死在黃首山中,我在恒澤天做了什么也都無人在意——”

    他說的陳師弟,就是周知墨的真姓,阮慈插話問道,“陳師弟叫什么呀?”

    蘇景行搖頭道,“若是隨意便告訴師兄弟真名,這般弟子在燕山一定活不長,我都叫他小陳。小陳亦是奇才,體修功夫甚至勝過內(nèi)景天地,他也是立功心切,想要拔除劍使羽翼,好為魔主建功。我在翼云渡口等到最后一艘船,閑著無聊,便在渡口發(fā)賣仙畫,想著若他死在路上,燕山得不到恒澤玉露,那我便在恒澤天內(nèi)玩?zhèn)€痛快?!?/br>
    “不料進得天中又逢此變,門內(nèi)長輩想來更關(guān)注永恒道城乃至道爭諸事,該怎么稟報門內(nèi),我已想好,更和沈七他們說好了。想要遮掩過去,料應不難?!?/br>
    他心思確實細密,處事中有許多疑真疑幻的手段,但阮慈對上境修士的威能卻是再清楚不過,聞言仍不能全部釋疑,還要再說什么,蘇景行止住了她,微微一笑,周身氣機卻突兀一變,轉(zhuǎn)為阮慈隱隱有幾分熟悉的氣機,阮慈怔了怔,“啊,這是那販貨小郎的氣機——我忘了,你也有變化氣機之寶?!?/br>
    阮慈自己有天命云子在身,怎會不知這等法寶的珍貴,要知道修真界眾人均以氣機作為辨認標志,便是因為要遮蔽氣機容易,但改變氣機卻是很難。否則以修真界變化外觀之易,騙局勢必要多上不少。凡是可以改變氣機,這修士必定是深有底蘊,至于阮慈,她在寶云渡和貨郎交談時,便是另一種氣機,進了恒澤天之后又變化了一種,一旦露出真容,蘇景行自然知道她身懷異寶。

    “這和那仙畫是一處得到的寶物,可以畫出氣機乃至回憶,便是洞天真人閱看,也是深信不疑?!碧K景行笑道,“我已在恩師身上試驗過了?!?/br>
    阮慈一陣無語,只覺得自己除了運氣好些,的確有許多不如蘇景行的地方,蘇景行這個筑基徒兒,對法顯令主似乎都并不如何敬畏,可在阮慈心里,隨著她對洞天之密了解越多,也就越發(fā)戒慎王真人,可見得這為人處世上,她又不如蘇景行一絲了。

    要不是恒澤天鬧出這般變化,沒有秦鳳羽在身邊,她還真未必斗得過蘇景行這樣處處強橫的對手,阮慈思及此,不禁有些不服,但隨即坦然放開,小蘇入道應該比她早了數(shù)百年,此時比她老練倒也自然,她笑道,“好罷,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那日你賣畫時,從翼云渡口往寶云渡也只有一艘船了,你和我是一船來的是么?你是怎么避過樊師弟的眼毒的?!?/br>
    蘇景行笑道,“像我們這些魔門弟子,無不搜集辟毒珠這般的寶物,否則便是在山門內(nèi)也無法安心修煉。據(jù)我所知,那艘船上幸存的修士,除了你和那兩位高人化身之外,其余多少都有些魔門背景,不過在寶云渡那幾日,那個花襖小童拉扯了許多同伴,一起搜索乘客擊殺,只有你我二人成功進入恒澤天?!?/br>
    他為人頗有分寸,阮慈和瞿曇越形容親密,瞿曇越還是高人化身,但蘇景行絲毫也不問瞿曇越的來歷。阮慈聽了他的說話,心中也是一怔,她進來得早,倒不知道那艘船上最后只有兩人進了恒澤天?!澳欠畮煹堋?/br>
    “他也是個手段百出的好事人,所以那日他對我說,想要在恒澤天內(nèi)做一番大事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那番話我是信他絕對真心,要不是城中生變,只怕他要鬧出好大一番動靜?!碧K景行對樊師弟似乎也很是欣賞,輕笑說道,“他對毒道如此精通,卻又在寶云渡便先出手,引來眾人注意,真不知他原本有什么謀算。鴆宗出的這個弟子,氣魄真是非凡,也是異數(shù),不過他到底藏身鴆船何處,我雖有猜測,卻也是問不出來了,等他來找你話別的時候,你再好好問他吧?!?/br>
    他站起身笑道,“這次出門,虧得不少,不但從此在門中更要小心,還被沈七瞧去了我行功路線,不知拿捏了多少我的弱處去,但這一切最值得不過。我等修士,為一窺上境之密,無不是殫精竭慮、孤注一擲,劍使,你身懷至寶,卻是天然免卻這般索求。我對你是又羨又妒,不知有多少問題想要問你,可我知道你便是想答也答不上來?!?/br>
    “是以,你可要珍惜這般緣份,奮勇前行?!?/br>
    他身姿矯矯,在月下看著不知多么溫潤,但說出口的話語卻是與那溫厚氣質(zhì)南轅北轍?!澳愕男逓槟軌哼^我,我便是你最忠心的幫手,可若是有一日你懈怠修行,被我壓制了過去……”

    小蘇舉起雙手往前抓了一下,仿佛威嚇般笑道,“那我便把你抓起來,鉆到你的腦子里去,把你那些上境的體悟全都汲取一空?!?/br>
    阮慈知道他也是在激勵自己好生修行,但仍是被激起好勝心,正要還嘴說自己可以在仍能壓制蘇景行時把他殺掉,又想起自己有話在先,蘇景行不出賣他,自己便不會殺他。不禁一陣氣餒,更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隨口承諾有很大漏洞,如此說來,倘若蘇景行并不把她是劍使的事情出賣給旁人,只是自己對付阮慈,那豈不是可以無限嘗試,而阮慈永遠都不可以殺他?

    蘇景行見她啞口無言,神色數(shù)變,不由微微一笑,仿佛看穿她的想法,柔聲道,“不錯,以后你許諾時還要多加思慮才好——這些事,我們魔門弟子都是大行家,將來時機到了,我自然會慢慢教給你的?!?/br>
    說罷跳下屋檐,撤去隔音陣法,對院中一處角落道,“我說完了,你來吧,潮汐漸強,別說得太多了,后頭還有人等著呢。”

    阮慈只覺得還有許多話還沒和蘇景行說完,這個燕山小赤佬,底蘊分明不如她,但心思百出、亦敵亦友,和他相處又和其余所有相識是完全不同的感覺,王真人、瞿曇越那些大能不說,秦鳳羽、李平彥等人,都是親昵信賴,樊師弟對她崇拜親近,有些同道中人的感覺,但小蘇卻令她好勝心大起,總想要令他真正認輸一次,而非像是高樓相斗那般,充滿計量、從容相讓。

    譬如此時,她便想還嘴,話都在嘴邊了——又何須小蘇來教?她自有老相識,修為比小蘇精深了不知多少,對她也更是毫無保留地指點。但不知如何,又覺得拿修為壓人也是俗了,微一猶豫,小蘇便不給她回絕的機會,徑自走了。

    阮慈想要把他叫住,聽得潮汐漸強,微一感應,也知道那將眾人卷走吸回的巨浪,也不知在哪一刻便要爆發(fā),這能躲過洞天真人乃至洞陽道祖感應,隨心暢談的時間確實有限。只好坐在原地不動,下一刻一道黃影掠上屋檐,她微諤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又做了這般打扮?”

    重又幻化回女身的沈七冷冷道,“怎么,不是我,你在等著誰呢?”

    第105章 道友深談

    沈七這人說話就是這樣,沒來由地愛惹人生氣,無端端便夾槍帶棒、含酸帶醋,這似乎也是他的一種策略,這般容易樹敵,他斗戰(zhàn)的機會便要多些。實則在阮慈來看,此人劍心澄澈、甚有決斷,并非是一味好勇斗狠,她笑道,“你不要以為惹怒了我,我便會和你打——不過,既然你在恒澤天內(nèi)未曾揭破我的身份,那么我也確實該和你打一場。”

    她這樣說,等于隱隱承認自己的劍使身份,不過在沈七這里,這應該不是什么秘密,否則他在恒澤天內(nèi)也不至于那樣肯定地說出‘你早晚要和我打過一場’,此子是青蓮劍宗弟子,不比太白劍宗那樣僻處南株洲,見識廣博,自然知道自己心中隱隱的感應所為何來。阮慈也領(lǐng)了沈七這個情,她和沈七對陣,大不了就輸他一劍,死是肯定不會死的——輸也未必就輸了呢。

    沈七見她爽快識趣,眸中也帶上一絲笑意,在阮慈身邊秀氣坐下,撫平裙擺,隨意道,“若是在幾個月前,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你從道基深處出來之后,我便知道你在其中必有一番進益,如今你周身劍意大漲,我已是決計勝不過你。又不是意氣之爭,明知勝負,這劍不比也罷?!?/br>
    阮慈不禁失笑道,“若是意氣之爭,那明知必敗也依舊還要去打?”

    沈七平靜地說,“意氣之爭,心潮澎湃,劍意之中便多了一層變數(shù),原本分明的勝負,將會變得模糊起來,再說,我是個快意恩仇的人,心中若有不平之氣,那么只要不是十死無生,都值得一博?!?/br>
    他將這似真似假的道理,用肯定的語氣淡淡道出,反而顯得很是可信,阮慈也不禁聽得住了,卻又想起當時刺向三人的那一劍,心中不由暗想,“這沈七性格古怪,但卻不乏討喜,只是實力不如他的人,可沒有‘明知勝負,這劍不比也罷’的機會?!?/br>
    話雖如此,但阮慈也不是什么道德圣人,以她的實力,足以和沈七平等論交,更因沈七自己說話不中聽,別人對他說什么,他也都不會動怒,和他來往可以暢所欲言,倒不像是和蘇景行、樊師弟等人在一處,說一句話也要小心對方記在心里,將來對景被秋后算賬,或是直接惹來殺機。

    “打不打,還不都是看你?我又不是好戰(zhàn)之輩,你若不打,我還省了一番手腳。”她便笑道,“不過你既然是這般想,可知道修道之事,一步先便是步步先,我有那柄劍在,劍意天然優(yōu)勝,若說修為,此時我尚且不如你,但劍意已是勝過。這般一步一步,金丹、元嬰、洞天,我會永遠都在你的前頭,你想要有取勝的把握再來搦戰(zhàn),或許可就永遠沒有這樣的時候了?!?/br>
    沈七側(cè)頭望著她,雙眸沉若深潭,又似亮星,他雖身化少女,但這雙眼卻還是沈七的神韻沒變,認真地說,“不錯,你有東華劍之助,我只有修為勝你許多,才能設(shè)法彌補劍意中的差距,筑基時我已不如你,金丹、元嬰、洞天,或許你總能先我一步。但道途并非只是到此便做終結(jié),洞天之上,還有合道,便是你的腳步再快,在合道這個終點,總會停下來裹足不前。而我只需一路前行,即便要花上永恒的時光,只要不死,那便終有一日,能在合道境界將你趕上,與你一戰(zhàn)?!?/br>
    修士合道何其之難!更何況沈七既然已經(jīng)筑基,又不是筑基十二,那么若沒有天大的機緣,叫他之后設(shè)法彌補道基,那么合道對他而言,幾乎已是絕望。——但對沈七來說,哪怕只有那么一絲希望,就算是再無希望,可胸中存有這么一番意氣,只要不是十死無生,那都值得一博。

    他這個人,活得就好似他的劍。劍外無物,連元嬰感悟都視如塵埃斬去,但對劍道又是這般耐心,便是阮慈處處都勝過他,兩人前進的速度也是不一,阮慈快而沈七慢,可只要還有一個終點在,那么沈七便會負荊行去,甚至對他來說,正是因為上境之中,有這么一戰(zhàn)正在等候,他前行時才更覺有趣,道途枯燥艱難,種種苦楚,都將被對這一戰(zhàn)的期待磨去。

    阮慈并不覺得沈七的向往過于幼稚狂妄,反而心中亦被激起豪情,叫道,“好!便是有這般風流人物,我輩弟子才不算無人,想來大千世界,代有人才,未必我們就真不如那些前輩英豪。沈師兄,我會在上境等你,只盼你我這一戰(zhàn),將來不要有人失約!”

    沈七眉一揚,秀麗面龐漾出笑靨,笑道,“我們活在世上,豈非便是活此時這一口意氣么?你且盡管前行,莫要讓我太快追上,那我也會很失望的。”

    他話中亦有傲然之意,兩人說是劍拔弩張,但又惺惺相惜,兩張如花嬌靨相對,不由相視一笑,沈七起身道,“潮汐越來越強,我們或許隨時被卷出去,被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難免會惹來麻煩,我要走了,將來你再出山行走時,若是有緣,自當再見。”

    阮慈這才知道他為何已改為黃衫少女的裝扮,想來也是為了避免麻煩。

    沈七要比蘇景行瀟灑得多,說了有緣相見,便未留甚么信物,臨別只拱手道,“道友,我叫沈洵,不知高姓?”

    阮慈道,“上清阮慈,見過道友。”

    這道友二字,她說過不知幾千幾萬次,但這一次卻從沈洵口中聽出了別樣鄭重,道友,志同道合,方可稱友,沈七不用明說,阮慈也能知道,對沈七來說,這世間道友寥寥,而阮慈已算是其中一個。

    “阮慈,阮慈?!鄙蜾瓕⑦@兩個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點頭道,“此來恒澤天,識得你,便不算浪擲光陰,便是因此多了蘇景行那個大麻煩,也是值得。我走了,阮慈,有緣再見!”

    說著將身一躍,化作一道劍光,在月下疾行而去,阮慈立在原地,目送那道劍光遠去,心道,“他……說小蘇是麻煩,可怎么還和小蘇通了姓名?這般看,他們兩人倒是不知什么時候有了好一番交情?!?/br>
    小蘇、沈七都提到潮汐之力變強,阮慈也是有所感應,但因她不能完全融入此地,要更遲鈍一些,只打量兩人都這般說了,應該不假。此時沈七雖走,但她只是撤去隔音陣法,還在屋檐上坐著,等了半刻鐘,見院里依舊寂然無聲,便不耐地叫道,“樊師弟,你再不來,我就走了?!?/br>
    只見一道黑煙,從屋角蔓延而上,化作樊師弟,他面上有些羞紅,阮慈道,“你怎么了呀,為什么不來,是記恨沈師兄搶了你的順序么?”

    樊師弟搖頭道,“我……我不想在這兒。”

    他似也知自己任性,臉上更紅了,但仍是道,“我……我不要和他們坐在一處地方?!?/br>
    阮慈差些沒嗆著,隨手設(shè)下陣法,想要和樊師弟掰扯,又覺得不該把寶貴世間浪費在這些無益唇舌上,便起身道,“那我坐在這里。”

    她在沈七剛才秀氣端坐的地方坐下,把自己占的地兒讓給樊師弟,樊師弟頗為受用,又道,“慈師姐,其實我也不是因為這個不敢來見你,我沒料到你和我同船來的,想到你見了我吃東西時的樣子,很是難為情。”

    阮慈正是要問他這個,因道,“其實小蘇也是一船來的,你知道么?他說那艘船上活下來的二十人,走進恒澤天的只有兩個。你是混在船員里溜進寶云渡的?寶云渡玉舟背后是鴆宗勢力?不論如何,這件事已被小蘇知道,他是燕山高徒,說不定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旁人去,你可要當心些了?!?/br>
    樊師弟笑道,“不要緊,那玉舟背后的商行和鴆宗沒什么關(guān)系,我能混進去,只是因為吃了他們一個伙計?!?/br>
    他雙肩一搖,突地變成一張中年面孔,捋須道,“平日里舟中嚴禁客人相斗,若有違逆,當即便丟下船去?!?/br>
    修道人過目不忘,阮慈‘啊’地叫了一聲,“你是——你是甲板上和我搭話的那個船工!”

    樊師弟搖了搖肩膀,又變回原本模樣,點頭道,“是,我幼時曾誤入一處殘破至極的內(nèi)景天地,從中學會一門功法。這便是其中一門神通,凡是死在我毒下的人,我都能在冥冥中吞吃他們的一點東西,借此可以擬化他的模樣氣機,甚至連他的淺層識憶都能吞噬。便是至親之人也不容易看破,這船工問在翼云渡口得罪了我,我便索性借他的面目上船,在船上大吃了一頓……”

    他聲音越來越小,似也知道阮慈不會太歡喜這樣的行為,阮慈道,“難怪,這對你的修為定然也有裨益,我說你怎么在恒澤天門口便大開殺戒,原來你本就不是沖著恒澤玉露來的,嗯,混進恒澤天,你也是想要大肆采食了?”

    樊師弟也沒猜錯,阮慈自己肯定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樊師弟殺的都是修士,對這等爭斗她已能平淡看待,沒理由道祖弈棋,低層修士命若草芥,阮慈冷眼旁觀不以為意,到了樊師弟頭上反而苛責起來。

    她并不責備樊師弟,只道,“這功法聽著有些邪門,你要仔細了,有許多功法一步一步,會把人誘到尷尬境地,要么是傳承道統(tǒng),這還罷了,若這功法最終目的,是將你培養(yǎng)成某個大能附體重生的爐鼎,那你此時恣意妄為,無疑便是加快了轉(zhuǎn)化過程?!?/br>
    說出這話,她也不禁自嘲一笑——這話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在告誡阮慈自己,可有些道理雖然明白,但身在局中,還有什么辦法,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樊師弟又不是傻子,鴆宗到底是盛宗,這些道理應當還是懂的,他未曾棄了功法,自有因由。

    這些話說出來,若非她是東華劍使,真是有些酸了。但樊師弟只怕是眾人中唯獨還不知道她身份的那少數(shù)幾個,阮慈正要多解釋幾句,卻被樊師弟止住,樊師弟雙眼閃閃發(fā)亮,笑道,“小弟明白師姐的意思,自會小心處事,不過還請師姐放心,小弟雖然修為弱些,但那只是真修境界,若論雜修,自信亦是曠世奇才。鴆宗這一代氣運盡在我身,他們自然會千方百計為我鋪平道路?!?/br>
    他本來氣質(zhì)陰柔,多少給人病弱之感,此時顧盼之中,方才是倨傲盡露,自有一股說一不二的霸氣,阮慈看了亦是不由一笑,知道鴆船中不過是樊師弟小試牛刀,想來還有些壓箱底的手段,不為眾人所知,便一如他從前所說,“誰不是安心要在恒澤天中大展身手,只是遇到這般變化,方才熄了心思?!?/br>
    “既然你有這樣的本事,我也就不擔心你怎么脫身了。”她換了個話題,也是忍不住笑道,“難怪小蘇說太微門弟子死在那艘船上,你滿臉詫異,當面扣個黑鍋過來,這滋味可是好受了。”

    樊師弟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此時哪還有陰郁模樣,“蘇景行真是個大騙子,要不是他日后或許對師姐有用,我早就乘他身受重傷,向我尋藥,將他殺了。”

    阮慈還不知道小蘇是怎么療傷的,聞言好生細問,這才知道原來小蘇是叫沈七救他,樊師弟出的藥,也是暗嘆小蘇膽大,不論沈七還是樊師弟,在那般情勢下,真是翻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對了,師姐,剛才那兩個人有沒有乘機對你示好?”樊師弟也不急于打聽東華劍的事,反而就勢打探起蘇景行和沈洵來?!澳чT的人心思最惡,或許蘇景行此刻認你為首,有攀附之意,但他心中一定想著怎么將你打壓下去,叫你反過來依附于他,你可要仔細,別中了他的jian計,把心思花在了不該花的地方,此次回山,萬萬要一意精進修行方好?!?/br>
    他這說的都是什么話!阮慈啼笑皆非,道,“說什么呢,你們兩個都見過我官人的,他怎么可能有別樣心思?”

    樊師弟這才稍微放心,又嘀咕道,“官人……官人也可以有很多個啊,像師姐這樣的仙子,定然惹來天下英雄追逐,美人鄉(xiāng)是英雄冢,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這個劍修,那個魔修,說不準又有什么世家公子前緣早定,還有青梅竹馬一往情深,更有大能修士慧眼識珠、早早垂注。這個今天來,那個明天來,彼此間再爭風吃醋,光是勘破情關(guān)就不知要花多少年月,哪還有甚么心思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