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領(lǐng)著兩個小太監(jiān)回了宮，在乾清宮耳房里，王永敲了敲桌子，一個小太監(jiān)趕忙將一個精致的鼻煙壺放到了桌子上，稍瘦的將茶葉放了上去，連帶著兩家給自己的銀子。

    王永將鼻煙壺和茶葉一拿，將兩個布袋往稍瘦的太監(jiān)手里一塞，貌有不耐的的說到：“去去去，一邊玩去?！?/br>
    乾清宮內(nèi)，昭文帝皺著眉批改著奏折。王永不敢打擾，靜靜在旁侍立。

    昭文帝將御史臺彈劾國子監(jiān)祭酒的奏文壓下，將毛筆放好，用濕布擦了擦手，向后靠著說到：“回來了？”

    王永仔細(xì)的說著去三家的見聞，說完后將鼻煙壺和茶葉放在了昭文帝的桌上。

    昭文帝拿起鼻煙壺看了看，端的精巧，又拿起茶葉，西苑的茶葉，算不得多貴重，但是頗有野趣。

    放下東西，昭文帝擺擺手，示意王永將東西收下。又問道：“劉立誠送的鼻煙壺，沈伯安什么都沒給，江向山包的茶葉是嗎？”

    王永欠身答道：“是，除沈大人外，兩位大人都給去的小太監(jiān)包了銀子，都不多，吃個茶錢?！?/br>
    昭文帝略帶好笑的擺手，“朕還能惦記你那點(diǎn)銀子不成？”話是這么說，但還是對王永的做法十分受用。

    王永看著昭文帝批改奏折退了出來，看到稍瘦一點(diǎn)的小太監(jiān)在離門口稍遠(yuǎn)的地方候著，略有些意外，也起了些興致，將小太監(jiān)招了過來，問道：“你叫什么名？幾歲了？因什么進(jìn)的宮？”一邊問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總管在耳房還是有自己的單間的。

    “奴婢平安，見過總管。奴婢今年十四，舊時叫李有金，家里發(fā)大水，逃難到京都，一屋子人都沒了，實(shí)在沒活路，當(dāng)時正好碰到宮里招人，心一橫就進(jìn)來了。當(dāng)時接引公公說名不好，給改成了平安。”平安連忙跟上王永的步伐。

    進(jìn)了屋，王永坐到椅子上問道：“你怎的在那等著？”

    平安低聲回到：“奴婢擔(dān)憂做事不周，您找奴婢時不好找，就在那等候了?！?/br>
    王永越看越歡喜，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就說到：“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當(dāng)然愿意，”李平安迅速跪在地上改口，“師父?！?/br>
    王永將平安扶起，“放在心里就行，不必這樣，在宮里呢?！毕胫惨o徒弟點(diǎn)見面禮，又吩咐道：“給小主分下人的時候，記得給江小主挑機(jī)靈一點(diǎn)的?！?/br>
    平安感到不解，猶豫了下還是直接問出了口：“師父，為什么要特別注意江小主呢，江大人不是文武兩不沾嗎？”

    王永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宮里不適合愣頭青，也不適合不會利用資源的人，平安問出口就說明他對這段關(guān)系上心了，開口解釋道：“禍兮福所依，江大人會做人，想來江小主也是?！?/br>
    江又晴和江芃來到書房，江芃讓下人出去，敞開了大門和窗戶。

    江芃仔細(xì)地打量江又晴，就像從未看過她一樣，良久，緩緩嘆了口氣。

    “又晴，此去，不需要顧及家里，只管顧好你自己就是。家里只能做到不拖你后腿，無法為你提供助力?！苯M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疲倦，“一切以求穩(wěn)為主，我會找清貴的職位，為衍兒的未來掃平道路，等到衍兒能立住，就辭官歸隱了。”

    江又晴聽到這些話，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吃驚地問：“爹，為什么這么早就考慮歸隱了？……還沒開始?！?/br>
    “又晴，”江芃打斷了江又晴的話，“你說，圣旨上寫了什么，為什么這樣寫。”

    “讓我在守孝后入宮，可以帶一名婢女?！苯智缦胫?，“居家守孝是因?yàn)閲鴨什缓眠M(jìn)新人，但又晴實(shí)在不清楚為什么會不直接定下位分，而是重申先皇的指婚?！?/br>
    “是啊，為什么呢？為什么不直接定下位分，為什么強(qiáng)調(diào)先皇，為什么突出帶婢女呢？”江芃重復(fù)了問題，接著又回答道：“潛邸時期的后妃和后來人的區(qū)別不就是入宮可以帶順手的婢女嗎？”

    “定下位分不就徹底承認(rèn)了你是潛邸舊人了嗎？不就順帶承認(rèn)我對當(dāng)今有功了嗎？”

    “不定位分許帶婢女，就是告訴像我一樣的臣子只是做了本分，不要想著從龍之功就可以為所欲為，讓帶婢女是安撫，告訴我們知道我們的付出。”

    “強(qiáng)調(diào)先皇是為了安撫舊臣，穩(wěn)定朝局，說明不會對以往站錯隊的人趕盡殺絕，為了人事變動能夠少起波瀾?！?/br>
    江芃看著江又晴，說到：“你一向聰慧，我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是覺得你不需要知道，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確實(shí)無法作為你的靠山，是我做爹的失敗?！?/br>
    “爹！”江又晴試圖打斷江芃的話。

    江芃并不理會江又晴，接著說道：“根據(jù)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當(dāng)今不會忍受臣子的權(quán)力過大，而像我這種潛邸之臣，因?yàn)閴哼^寶，總是讓人心里又信任又不信任，遲早會出事。”

    “不如到清貴的位子上攢攢資歷，到時會退了，總能記得我的情分，那樣衍兒的路也好走一些，你在宮里也好過些?！?/br>
    江又晴默默無言。

    “你入宮，家里會通過關(guān)系給你塞幾個信得過的大宮女，讓你日子順暢些?！苯M看著江又晴吃驚的樣子，笑了，“江家的是立國武將出身，雖然不是什么大將，到底有幾分線路，宮里雖然清洗了幾波，塞個人讓你過的安全點(diǎn)還是可以的?！?/br>
    “四書五經(jīng)讀過嗎？”江芃看到江又晴點(diǎn)頭，接著說，“明日起你不明白的寫紙上讓曉云遞給我，我給你解答。天塌不下來，江家也不需要你籌謀努力，不要思慮過重?！?/br>
    “不出意外，除孝后我會升職，然后過幾年爭取出任國子監(jiān)祭酒的職位?！?/br>
    “是?！苯智缈粗鴮γ娴闹心昴腥?，臉上的疲倦被沉著代替，又是威嚴(yán)的形象，她答道：“知道了，女兒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不會去做不必要的事?！?/br>
    江又晴向明光軒走去，心中對自己前幾天的憂心有些好笑，以后還是少思慮，養(yǎng)好身體才能活得久，活得久本身就是一種資本。

    明光軒，前途光明，生活順?biāo)彀　?/br>
    第3章 入宮

    氣溫漸漸回升，再過些日子就是立夏，立夏是個好節(jié)氣，才除了孝，過個節(jié)日沖沖喜氣。

    明光軒內(nèi)，江又晴斜靠在貴妃榻上，聽著焦二妹講解民間雜事。

    焦二妹的父親是府內(nèi)采買，母親是府里管事，哥哥被選中成為江衍的書童，本人又口齒伶俐是地道的家生子，這才入了江芃的眼，讓給江又晴接接地氣。

    “……東市粟麥八十錢一斗，米一百五十錢一斗。江淮粟麥三十錢一斗，米八十錢一斗?！?/br>
    “停。江淮米價為什么下跌如此大？”江又晴詢問道。

    “今年老天爺和善，江淮早稻大豐收，官府提前出售陳米導(dǎo)致價格下壓?！苯苟昧骼幕卮鹆顺鰜怼ｏ@然這種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經(jīng)過江芃高強(qiáng)度的訓(xùn)練，江又晴雖然不能在八股等應(yīng)試格式上和進(jìn)士們較量，但也能懂得五谷雜糧，市井人情，發(fā)表一些見解。

    江又晴正要擺手繼續(xù)聽呢，曉云走進(jìn)來了，對江又晴行了個禮，不緊不慢地說道：“小姐，老爺請您去前廳接旨。”

    自從江又晴傳話帶曉云入宮，江趙氏就專門安排了幾門課讓曉云學(xué)習(xí)，現(xiàn)在看來成果不錯，沉穩(wěn)有序不卑不亢，一點(diǎn)也看不出之前遇事慌張的樣子了。

    江又晴起身整理衣飾，示意焦二妹退下，帶著曉云向前廳走去。

    一切的景象似曾相識，江又晴略微有點(diǎn)悵惘，不過這次雖然這次也是前途未卜，但比起之前到底少了幾分不安。

    到達(dá)前廳時，一切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不過頒旨的從張永變成了平安。

    人到齊了，就聽李公公宣讀圣旨。

    入宮的日子就定在了立夏，正好借著節(jié)日喜氣洗刷掉大家心理層面的印記。江又晴被冊封為從五品江嬪，略低于大家的心理預(yù)期。江又晴倒是沒有失落，這是當(dāng)今在壓著，不過不要緊，昭文二年選秀之前一定會升上去。

    江竼上前和平安客套兩句，現(xiàn)在除了孝，行動之間更加隨意，江趙氏也讓胡mama遞了荷包，裝著一些較為精致的常見物品。

    “李公公不如留下來吃盞茶？”

    “不了不了，今天來宣旨，還趕著回去復(fù)命呢?！逼桨灿蛛S口透漏出個小消息，“您還是趕緊準(zhǔn)備準(zhǔn)備起來吧，沈榮華和關(guān)嬪娘娘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br>
    “那就不打擾李公公了?！苯唽⑵桨菜统隽碎T。

    江芃送走了平安，看著江又晴沉穩(wěn)的樣子，放下了幾分心，“你坐得住我就放心了，萬事先顧好自己?！?/br>
    江又晴應(yīng)了，帶著曉云回了明光軒。

    回到明光軒，卻發(fā)現(xiàn)江趙氏早已在那等候，

    江又晴向江趙氏行禮，這回江趙氏完全避開了，麻煩程度更上一層，但還不好不做，先皇稱贊的仁孝，可不能丟掉了。

    胡mama帶著曉云等人出去了，將門窗掩上，給母女一個單獨(dú)的相處空間。

    江又晴和江趙氏坐在椅子上，陽光從窗縫透進(jìn)來，正好灑在桌子上。江趙氏握著江又晴的手，在手背上輕輕的拍著。

    “曉云用的還習(xí)慣嗎？你看看還缺什么，我抓緊讓她學(xué)?！?/br>
    江又晴想了想，曉云從小就作為陪嫁丫鬟由姑姑培養(yǎng)，指婚后更是上了一個等級，女紅醫(yī)藥基本都了解，規(guī)矩也不出差錯，就道：“沒什么缺的。”

    “曉云你放心用，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江府，你好她才能好。”江趙氏伸手撫摸江又晴的臉頰，“嫁妝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明面上與那兩家差不多，多出來的換成銀票給你，宮里莊子什么的帶不進(jìn)去，你要是缺錢了差人回來說一聲，江家總是有錢的。”

    江又晴反握住江趙氏的手，“娘，你放心，女兒自保是沒有問題的?！?/br>
    “娘今天來不光是為了和你說嫁妝這些事，”江趙氏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娘想給你講講正妻是如何看待妾的。雖然娘不敢自比，但是總有相通之處，那位是后宮之主，你總是要在人家手里討生活?！?/br>
    “咱們家后院一共三個妾，柳姨娘是老太太當(dāng)年因?yàn)槲覜]懷上指的，結(jié)果也沒懷上，然后納了表妹白姨娘，馮姨娘是我身邊的陪嫁抬上去打?qū)ε_的。馮姨娘是個知趣的，知道是誰讓她到這個位子上，白姨娘和柳姨娘相比，白姨娘太蠢，柳姨娘卻是個聰明的?！?/br>
    江又晴表示不解：“之前宴會時柳姨娘幾句話便被白姨娘堵了嘴，為什么說她聰明？”

    “你仔細(xì)想想，柳姨娘為什么在我之前沒有懷孕呢？她在老太太在的時候可是熱衷于和白姨娘一起給我添堵，搞了個初晴又晴的，老太太去了，就和白姨娘打成了一團(tuán)。養(yǎng)的女兒機(jī)靈往我這邊湊，兒子就愚鈍了。宴會時她的局促是給我看的，想說自己沒有爭的心思，知道兒女的命運(yùn)握在我手里呢?！?/br>
    “那母親為什么不收拾白姨娘呢？”江又晴接著問道，“白姨娘宴會太囂張了。”

    “收拾她不是下場jiejiemeimei扯頭花，太掉價了。放著讓她折騰，表哥表妹的情誼總會被磨掉。況且給我添堵為什么還要用我的名聲去出氣，我不會在衣食住行上磋磨她，得個賢德的名聲，然后直接卡住她的命門，初晴？有的是面甜心苦的人家?！?/br>
    江趙氏問道：“又晴，你認(rèn)為你爹和我是怎么看待這三個姨娘的呢？”

    “您喜歡馮姨娘，討厭柳姨娘和白姨娘?！苯智缦肓讼?，“爹喜歡柳姨娘，馮姨娘，對白姨娘應(yīng)該是不耐。”

    江趙氏笑了，對江又晴說：“你爹說對了，但是我說錯了?！?/br>
    “事實(shí)上，我算不上喜歡馮姨娘，只是有一些好感，也不討厭柳姨娘，因?yàn)樗龥]有威脅到我?！?/br>
    江趙氏語重心長的說道：“又晴，你要知道，妻不會下場和妾斗，也不會和妾做朋友，她只會平衡關(guān)系，皇家妻妾確實(shí)隔岸相望，但也是天塹?！?/br>
    “作為一個妾，只要不挑戰(zhàn)到妻的權(quán)威，再怎么獲得寵愛妻都不會在意。看到惡犬爭食還能笑一下，敢對著她齜牙，立馬就會被打死?！?/br>
    “你不要相信當(dāng)今的愛，他所說的愛是寵愛，就是對小貓小狗的那種愛。就像你爹對柳姨娘和白姨娘，愛終歸是建立在寵上面，讓他感到愉悅了就多分你一點(diǎn)，而要是制造了麻煩，就會立刻感到不耐?！?/br>
    “無論如何記住，不要挑戰(zhàn)皇后，不要讓當(dāng)今感到麻煩?！?/br>
    江又晴點(diǎn)點(diǎn)頭，將話記到心里，更加堅定了只看戲不摻和的生活目標(biāo)。

    江趙氏認(rèn)真看了看江又晴，她的女兒，她的第一個孩子，不久就要步入深宮了，從此以后，就再也沒又晴了，只有江嬪娘娘。

    良久，江趙氏站起身，活動了下腿，往出走，走到門口回過身，猶豫了一下開口：“如果你不想卷入……的戲碼，最好確認(rèn)當(dāng)今子嗣立住的有十個在……，本朝沒有殉葬的說法。”

    江又晴看著母親遠(yuǎn)去，默默消化著剛才的話，隨后上了床，將被子窩好，閉上了眼睛。

    立夏這天是個大晴天，蔚藍(lán)的天空上點(diǎn)綴著幾朵潔白的云團(tuán)，將整個天空襯得干凈透明而遙遠(yuǎn)。

    江又晴頭戴赤金翡翠十二釵，身著金銀絲萬福百蝶裙，腳蹬云煙如意緞鞋，描霧眉，涂茉莉口脂，對鏡子嫣然一笑，在溫婉的書香氣之外平添了幾分氣場。

    曉云也換上了嶄新的宮裝，侍立在江又晴側(cè)面。

    將厚厚的一疊銀票放在小匣子里，在將小匣子放進(jìn)箱子，江又晴終于有時間看看自己的房間了。

    進(jìn)門放著的梅蘭竹菊四君子屏風(fēng)是金釵之年母親送的，左側(cè)的紅木矮幾并其上的琉璃茶具是及笄時向父親求的。

    右邊的放著書架和梳妝臺，梳妝臺旁邊剛好是個窗戶，每日早上梳妝時正好有光透過窗戶照過來，到了下午，就窩在貴妃榻上閑讀幾冊詩書，有時不知哪里來的橘貓會懶洋洋的趴在門口曬太陽，陽光中旋轉(zhuǎn)的灰塵都透漏出一股歲月靜好的味道。

    江又晴晃了晃神，“走吧?！睂χ鴷栽普f：“走吧，再不走就要遲了?！?/br>
    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門外等候的兩位接引姑姑面帶著笑，將江又晴從明光軒帶出大門，上了肩輦，沒有時間在與父母告別，只能坐在肩輦上，看著江竼與江趙氏欠身時的頭頂。

    一時酸楚涌上心頭，江又晴抬頭看著大門牌匾上題的江宅二字，終于對自己要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江府有了真切的感覺，剎那涌上的淚花又吞了下去。江又晴扯著嘴角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今天是入宮的日子，得笑。

    曉云在府內(nèi)清點(diǎn)了嫁妝確定沒有問題，從大門出來，站到江又晴的肩輦旁，接引姑姑長長地喊了聲起，整個車隊連帶著后面六十六臺嫁妝向皇宮移動。

    從五品的品級正好卡在入宮能使用肩輦的權(quán)力上，再往下掉半級就是一頂小轎抬進(jìn)去了。

    路上并沒有人，兩街門戶緊閉，江又晴在肩輦上正襟危坐，用余光細(xì)細(xì)瞟著街上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