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弊端，他太依賴機器了。

    他甚至被程涼激出了斗志，腦子一熱在想要不然他也援邊試試，不用那么久，一兩年的那種。

    然后就被唐采西一錘子錘死，唐采西說，你試試。

    周弦馬上老實了，試什么試，他的夢想就是安心做醫(yī)生安心拿工資安心結(jié)婚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才不要像程涼這樣。

    確實，歷劫歸來終會蛻變。

    但是大部分普通人，都會死在歷劫的路上，哪怕是程涼，要不是最后老天心軟把盛夏送過來了，他還真不一定是死是活。

    很容易想通的周弦快樂地帶著唐采西去住帳篷看銀河了。

    剩下辦公室里的程涼憋著氣把本來應(yīng)該兩個多小時才能做完的收尾工作一個小時內(nèi)弄完，在家門口飯店里點了菜就直接回家沖上了二樓。

    那群小兔崽子還沒下班。

    他很快樂的推開了盛夏的房門。

    盛夏一個小時前剛送走唐采西和周弦，現(xiàn)在正戴著耳機和視頻死磕，程涼推門進來就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就算打過招呼了。

    程涼熟門熟路的掀起盛夏一邊的耳麥，問她：“還要多久？”

    “三十分鐘。”盛夏眼睛就沒離開過屏幕。

    程涼點頭。

    先把她桌上的空杯子洗干凈倒了水——熬夜盛夏的養(yǎng)生方法是往水里面丟枸杞，雖然程涼作為西醫(yī)不懂，但是還是照做了。

    然后收拾掉茶幾上這兩個女孩子這兩天亂放的書本雜志和一堆小零食，攤上一次性桌布，一個小時以后菜送上來就能吃。

    都忙好了，他心滿意足的去隔壁換了衣服，回來以后躺到盛夏的床上，抱著擎天柱就睡著了。

    全程十分鐘都不到。

    盛夏摘掉耳麥回頭看了程涼一眼，這人抱著她的抱枕已經(jīng)迅速進入夢鄉(xiāng)。

    盛夏笑，抬手把窗簾拉上了，調(diào)暗了房間的燈光。

    說了半個小時，卻還是一直到樓下飯菜送上來，程涼的手機響了以后盛夏才合上電腦。

    盛夏接的手機，她認識樓下飯店的電話，接起來輕手輕腳的在樓道里拿了飯菜，又輕手輕腳的進了屋。

    程涼翻了個身還在睡。

    盛夏放好吃的蹲在他面前。

    那天酒醉以后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她看著看著，就笑了，伸手捏住程涼的鼻子，細聲細氣：“飯來啦！”

    程涼模糊的應(yīng)了一聲，手腕一翻拉住盛夏的手然后用力一帶，盛夏就被帶著上了床，滾進了他懷里。

    “唐采西來之前，你叫醒我還是用親的?！彼]著眼睛哼哼。

    這兩天很累，剛才雖然睡的時間不久，但是睡得很熟。

    “我餓啦！”盛夏又伸手捏他鼻子。

    程涼睜眼。

    盛夏兩眼亮晶晶的在他懷里沖他笑。

    兩天沒見了。

    她穿的估計是唐采西帶過來的睡衣，粉紅粉黃毛茸茸的，和她毛茸茸的頭發(fā)一樣。

    程涼閉眼親了上去，先從她毛茸茸的額頭開始，一路親到她的嘴唇。

    盛夏一開始覺得癢，笑嘻嘻的，到后來也意識到氣氛有些微妙，于是伸手遮住了嘴唇。

    程涼笑，鼻尖磨著她的鼻尖，開始親吻她的耳朵。

    盛夏的臉?biāo)查g爆紅，拽著他的胳膊晃了兩下。

    “癢啦?！彼s著脖子，紅著臉。

    “吃飯了?！背虥鲎詈笪橇宋鞘⑾牡淖齑剑氏茸似饋?。

    他最近越來越忍不住了。

    那次酒醉之后，他這兩天手術(shù)都沒有看到黑霧。

    輕吻盛夏的時候，心里的酸澀也終于只剩下了甜。

    向來悲觀的他生平第一次，開始期盼未來，有盛夏的未來。

    第八十四章 就是，不長嘴就好了……

    其實二人世界很普通。

    他們兩人吃完晚飯一樓的醫(yī)生們就陸續(xù)下班了, 大家在樓下吵吵鬧鬧，搶廁所的、吆喝著一起看電影的、還有嚷嚷著白天到底誰偷了筆的。

    這些都是程涼在蘇縣這兩年聽?wèi)T了的熱鬧，他羨慕過, 卻從來沒有融入過。

    而今天, 他一邊覺得吵鬧，一邊卻開始認真聽。

    他在想樓下幾個房間就四個廁所是不是真的少了, 幾個醫(yī)學(xué)生下了班要看的電影居然是愛情文藝片是不是不太正常，他還在想, 自己抽屜里的那些筆可千萬別給這幫兔崽子發(fā)現(xiàn)了。

    那些游離的熱鬧, 終于變成了生活。

    心境變化仿佛是一瞬間，可為了這一瞬間，他找了一輩子。

    精疲力盡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看到盛夏沖他笑的瞬間，吃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盛夏為了不吃rou偷偷摸摸把rou塞到菜盤子最下面的瞬間，還有現(xiàn)在這樣，下了班，他拿著筆記本寫明天的手術(shù)計劃，盛夏戴著耳機腰桿筆直的坐著剪片子的瞬間。

    只是兩個人，簡陋裝修的房間, 晚飯還是樓下飯店打包的，卻莫名的有了重量感, 活著的感覺，好像所有的辛苦終于都有了歸處。

    程涼敲完最后一行字，關(guān)掉了文檔。

    盛夏那邊的頁面一點都沒有要結(jié)束的意思, 筆記本外接了一個她從丁教授那邊拿回來的大顯示器，現(xiàn)在顯示器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幀一幀，都是他。

    她抿著嘴很嚴(yán)肅的把他的臉放大縮小, 調(diào)光影，場景切換，加字幕。

    看久了，會有些害羞。

    程涼清清嗓子，幫她倒?jié)M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盛夏扯下耳罩，喝了一口枸杞茶，兩條腿懸空晃了一下。

    這代表這丫頭工作做完一個計劃項了，可以休息了。

    作為盛夏直播間里的忠實觀眾，程涼很懂，所以他拉著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正片有二十三分鐘了?！笔⑾恼f，“要看嗎？”

    “去我房間放投影儀上看？”程涼提議。

    盛夏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程涼很快就明白了盛夏猶豫的原因，一整面墻都是自己的臉的時候，沖擊力還是很大的。

    “……”程涼后悔了。

    不過他后悔的很有創(chuàng)意，他把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抱著抱枕看成片的盛夏摟到自己面前，太過害臊的時候就看盛夏的后腦勺。

    她小時候應(yīng)該沒有被逼著睡過米袋，后腦勺滾圓的。

    二十幾分鐘的成片，還是初稿，所以仍然有連接不順暢的地方，有空白的插入點，配樂也沒有。

    但是紀(jì)錄片大概的故事脈絡(luò)已經(jīng)出來了，時間線是二十四小時，盛夏剪了每個小時里她拍進鏡頭里的內(nèi)容，有病患，有醫(yī)生，也有病患家屬。

    中國邊疆縣城醫(yī)院的二十四小時，一個援邊醫(yī)生在二十四小時里遇到的那些事。

    有碎片的，也有連接的。

    家屬們有親人去世嚎啕大哭的，也有出院以后看著陽光笑的。

    醫(yī)生們有累倒在走廊里隨便一靠就睡著的，也有半夜還在練習(xí)室里練習(xí)血管縫合的。

    至于程涼，他在無數(shù)人無數(shù)次程主任的稱呼下，一直在忙碌。

    手術(shù)室里、教學(xué)室里、辦公室里、甚至自己家里，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嚴(yán)肅，對著病人不茍言笑，家屬有事找他他也一定會站在有攝像頭的地方，病人私下里都說，這個大城市過來的醫(yī)生可兇，不聽他的話他就不給他們做手術(shù)。

    但是病人出院，他會笑。

    病人走了，他會在晚上手術(shù)做完巡房的時候看著空床位笑一笑。

    自己帶出來的手術(shù)團隊獨立完成手術(shù)了，他也會笑，早上查房前開會的時候會點名表揚，那種時候，他的表情就會變得很溫和。

    還有，洗衣服的時候，他會笑。

    ……

    二十幾分鐘時間真的不長，沒有配樂只看視頻也稍微有點干巴巴。

    但是程涼只看了幾分鐘就沒有了一開始扭捏的感覺，他摟著盛夏安安靜靜的看完了一整部片子。

    最后的鏡頭之后，后面是留出來的空白畫幀。

    程涼很久都沒有說話。

    “怎么樣？”盛夏問他。

    程涼說：“你拍出了我想要的東西。”

    他最開始參與紀(jì)錄片拍攝想要的，讓后來的人可以少走彎路的東西，盛夏拍出來了，她甚至拍出了能安慰人的東西。

    來這樣的地方援邊，苦累是一座大山，寂寞則是另一座。

    苦修一樣，手里的技術(shù)因為沒有儀器在這樣的地方很難施展，以前很簡單的開個單子就能檢查的事情，在這里還得住院手術(shù)。

    語言不通，水土不服，從頭開始。

    盛夏拍出了他的寂寞，也拍出了他的救贖。

    和愛情無關(guān)的東西。

    二十幾分鐘時間，都在陽光里。

    生離死別在所難免，醫(yī)生不是神手術(shù)也會失敗也有治不好的病人，病人家屬也總是會遇到特別不講理的或者一開始講理后來出點問題就各種刁難的。

    援邊這樣的地方，不是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