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76節(jié)
盛夏把手頭上場務的個人資料交給張秘書,要了一個公務招待的床位。 張秘書不是專項負責對外推廣的,沒有和盛夏這類外派紀錄片團隊的合作經(jīng)驗,她人又心細負責,和盛夏對了好久的文件,才把事情安排下去。 “不好意思啊。”張秘書很客氣,“這些東西之前都是小梁弄的,她臨時請假也沒跟我做過交接,只能多麻煩你了?!?/br> “沒事,應該的?!笔⑾暮炌曜詈笠粋€字,隨口問了一句,“小梁去市里有急事嗎?” “哎呀別提了?!睆埫貢鴩@了口氣,“今天凌晨那邊夜市不是出事了嗎?小梁的哥哥當時就在夜市攤上吃東西,被人砍了好幾刀,小梁走的時候聽說人還在手術(shù)室里呢?!?/br> 盛夏一怔。 “說起來也真是造孽?!睆埫貢裉煲惶旃烙嫸荚谧聊ミ@事,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個人來和她說話,一下子都發(fā)xiele出來,“小梁哥哥好像是去年才醫(yī)科大畢業(yè)的,還在市里做規(guī)培生。他們醫(yī)院離那個夜市近,幾個年輕人就住在夜市附近,半夜下班去吃夜宵,結(jié)果遇到了這種事?!?/br> “家里省吃儉用培養(yǎng)出來一個大學生,現(xiàn)在好不容易工作了可以獨立了?!?/br> “唉……” “聽說人都被砍得不成樣子了,也不知道好了以后還能不能繼續(xù)做醫(yī)生?!睆埫貢鴩@息著,在盛夏的申請單上蓋了一個章。 …… 盛夏走出縣政府大廳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她今天來例假第二天,是最痛的時候,本來平時吃顆止痛藥一天就過去了,但是她昨晚夢到了程涼在手術(shù)室里捂臉的樣子,早上突發(fā)奇想約了程涼一起去吃早飯,出來的時候忘記帶上自己的藥盒了。 這種新聞,是個人看了心里都會很難受,更何況在那一團馬賽克的視頻里被追砍的渾身是血的無辜路人里,居然還有她認識的人的哥哥。 一個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年輕人。 盛夏心里悶悶的,出了大廳,外面陽光刺眼,她抱著自己的環(huán)保袋坐到大廳門外的路邊長椅上。 其實,她很累。 二十四小時跟拍,跟拍的人還是程涼,丁教授還對她這次紀錄片的出片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說沒有壓力是假的,說不累也是假的。 她一直很努力的把跟拍程主任和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分開,她拍攝人物,會對拍攝中的人物給予關(guān)注和感情,這是難免的。 她為了碰觸到程涼的真實,用了很多對他對她都殘忍的方法,程涼知道,并且配合。 但這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煎熬,精神內(nèi)耗到今天幾百公里外發(fā)生了一件負能量的事,就把她擊倒了。 坐在長椅上,頭頂著烈日,肚子鈍痛,一時半會居然有些站不起身。 “你怎么了?”很低沉的男聲,有人幫她擋住了頭頂沒完沒了的暴曬。 盛夏抬頭。 程涼蹲在她半米遠的地方,蹙眉看著她。 “程涼?!笔⑾目赡鼙粫駮灹耍部赡苁乔榫w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泄口,她看著他,說,“我肚子好痛啊?!?/br> 程涼動了嗎? 也可能沒有。 盛夏其實沒太多心力去想他在干什么,那聲痛說出口,就像是一個和疲憊有關(guān)的開關(guān),她低垂下頭,嗚咽了一聲,不想說話了。 四周很空茫。 她幻覺里的、或者是真實的程涼好像坐到了她旁邊,好像說了些什么,她聽不太清楚,然后下一秒,就有一只手放到了她肚子上。 觸感很真實。 盛夏眨眨眼。 “哪里痛?”男聲問她,一邊問一邊摁壓她的腹部。 還有一股熟悉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盛夏沒有回答他。 她低垂著眉眼,心想他為什么老喜歡摁她,三年后重逢在機場就這么摁她,幾根手指頭放在她身上,然后就無差別往下壓。 一點感情都沒有的那種。 好在這次,他摁了幾下又問了幾個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回答的問題,之后就伸手捂著她的小肚子,把一頂棒球帽壓在她頭頂,安靜了。 頭頂?shù)牧胰招×恕?/br> 一直隱隱作痛發(fā)冷的肚子也因為那人一直放在她肚子上的溫度慢慢的放松了。 盛夏唔了一聲。 肚子上的大手可能以為她還在痛,又更用力的貼緊了。 很用力,所以盛夏都能透過薄薄的夏天t恤感覺到他手指尖的薄繭,她之前找資料的時候看到過,外科醫(yī)生的手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薄繭。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安全。 她聽到自己問那個人:“你不是走了嗎?” 你不是,消失了嗎? 那個人的手好像抖了一下,然后他回答:“我……還可以回來嗎?” 聲音很近,他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 盛夏閉眼,說:“那你……還會走嗎?” 那人像是在她身后卸下了渾身力氣,隔了好一會,才說:“不會了?!?/br> 很熱,樹上的蟬聲沒完沒了,肚子還是鈍痛,但可能因為身邊一直有人,盛夏放縱自己沉淪了一會。 終于清醒了一點。 …… 她發(fā)現(xiàn)她就坐在縣政府大門外面的長椅上,程涼坐在她旁邊,她半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 盛夏:“……” 幸好她頭上戴著程涼給她遮陽用的棒球帽。 幸好縣政府大門外面連只流浪狗都沒有。 “我沒事了?!彼K于徹底醒了。 醒了以后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昏昏沉沉說了什么。 …… 感覺到身后的程涼坐直了,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也瞬間松了力氣。 溫暖一下子就消失了。 “這附近有藥房嗎?”她聽到她自己問,“幫我買點布洛芬緩釋片就行。” 棒球帽的帽檐壓得低低的,她自己的聲音也沙沙啞啞。 給她臺階,也給他臺階。 可程涼這次沒要她給他的臺階,他說:“你等我?guī)追昼姟!?/br> 說完之后也沒等盛夏反應,他就跑去找了門口的保安,給他遞了兩張紅色的人民幣現(xiàn)金寫了一張紙,那保安往她坐的那張凳子上看了一眼,急急忙忙的跑了,程涼也跟著重新坐了回來。 還真的就最多幾分鐘。 坐回來的時候盛夏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壓著帽檐低著頭,彎著腰。程涼坐回來了,可能猶豫了一下也可能沒有,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勢。 發(fā)冷的小肚子又一次有了溫度,盛夏這次,沒有抗拒也沒有再給他臺階。 她什么都沒說。 程涼也什么都沒說。 兩人就這樣在烈日下坐著,程涼干燥的掌心貼著她還在冒冷汗的肚子。 盛夏很感激他給她戴的那頂棒球帽,伸手把帽檐壓低,徹底擋住她的臉。 “每次來都會很痛嗎?”程涼問她。 “偶爾?!笔⑾幕卮?,“壓力大的時候?!?/br> 想了想,補充:“我早上起來忘記吃止痛藥了。” “去檢查過沒有?”程涼又問。 “嗯。”盛夏點點頭,“沒有大問題?!?/br> 程涼安靜了半秒,又開了口:“這附近的藥房只有醫(yī)院門口,再等一等。” 盛夏閉眼:“好?!?/br> 其實脆弱只是一瞬間的事,她最難受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張臉,破防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但是畢竟,身后的程涼不是她想象出來的幻覺。 她現(xiàn)在腦子很炸,先是拼命開始想各種下臺階的方法。 這其實不難,她剛才問的話也沒頭沒腦。 她知道她此刻只要直起腰,哪怕什么都不說,程涼也會立刻松開她,然后她吃完藥就可以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了。 這是最好的下臺階方法。 可這不是她心里能過得去的方式。 發(fā)生了,不能當成沒發(fā)生過。 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肢體語言已經(jīng)超過了普通朋友,程涼沒有避嫌,她也沒有拒絕。 “我聽這邊的張秘書說,小梁的哥哥當時在夜市里,也被砍傷了,小梁一大早就去了市里?!彼忍糇约耗鼙磉_清楚的話題,“我挺容易受這類事情影響的,尤其這種時候,所以就……” 說到這里她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是上班時間,驚訝:“你下午不是還有手術(shù)嗎?” 怎么會在這里? “做完一個小的。”程涼回答,“另一個手術(shù)家屬還想去大醫(yī)院問問,就暫時取消了?!?/br> 盛夏抬頭。 帽檐啪的一下打在程涼的下巴上。 …… 程涼把盛夏的帽檐翻開,臉色有些蒼白滿頭大汗:“想找你沒找到,問了小白才知道你來縣政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