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72節(jié)
那他,就不能再把她拉回頭。 她有遠大的前程,一直都是。 *** 可盛夏定定的看了他很久,啪得一聲關上了攝像機。 “提拉婆婆是因為肺癌晚期癌細胞破裂走的,如果我們那天下午沒有把她送到醫(yī)院,她可能就沒有第二天了。家屬知道這個事實,你術前溝通術后溝通都做了好幾遍了,能做的都做了。”盛夏說,“你是她的醫(yī)生,這些你肯定比我這個外行人清楚。” 那么清晰的一個案例,有惋惜,但這絕對不是程涼現在這樣的原因。 重逢后他就已經這樣了,不是因為提拉婆婆。 程涼笑笑:“這個案例也有特殊的地方,提拉婆婆有個養(yǎng)子,之前手術溝通都是她女兒來的,手術后才知道提拉婆婆把繼承權給了她養(yǎng)子。” 所以,來鬧事的也是她養(yǎng)子。 盛夏:“……難道當時是她養(yǎng)子過來,你這手術就不做了?” 程涼:“……” 他招架不住盛夏這樣安靜的注視,于是只能又站起身,給自己開了瓶礦泉水又一口氣喝了半瓶。 喝完以后,討?zhàn)堃话悖骸氨?,我今天狀態(tài)真的不太好,要不然改明天吧,我理一下提拉婆婆的病歷,到時候再聊?!?/br> 他背對著盛夏,所以他沒有看到盛夏低頭看著那杯牛奶,拇指又開始揉搓食指指腹,她問他:“程涼,你到底怎么了?” 程涼僵住。 “如果說三年前很多事情都是個死局,但是三年過去了,那些死局你基本全都解決了?!?/br> 可能代價有點大,但是確實都解決了,甚至還被樹了典型當了榜樣。 “可是你現在……”盛夏本來想委婉一點,可被他的背影憋出了氣,干脆就直說了,“看起來怎么比三年前還慘?!?/br> 程涼開瓶子,又把剩下半瓶水喝完了。 他嗓子終于不覺得燒得慌,才終于低頭,低聲說了一句:“……那肯定,還是三年前更慘的?!?/br> 下定決心一般。 他轉身,坐回到那張鐵藝凳子上,凳子嘎吱一聲。 “孫林的事情,我根本沒有走出來?!彼f。 可能是終于把話說出口,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不穩(wěn)。 盛夏微蹙著的眉心無意識的松開了一點。 他真的,開始努力學會張嘴說話了。 “我……”盛夏這次認真的斟酌措辭,把問題問得很委婉,“一直都不太明白那件事為什么會讓你受到那么大的刺激。” “最開始,和林主任的心理是一樣的?!背虥瞿笏榱艘话菝?,拆開生吃。 塑料袋窸窣聲讓他情緒稍微緩和,對接下來要說出來的話就沒有那么緊張。 “孫林也好,李副主任也好,他們在院里做的那些事,就算我們不知道他們做到什么地步了,但是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 “所以孫林出事之后,我想過要是我當初強硬一點,發(fā)現端倪了就直接舉報,他是不是不至于會走到最后一步?!?/br> “這也是最開始他們家的家人讓我去跪靈堂,我沒找人抽他們的原因?!?/br> “我以為跪了,心里的難受也就過去了?!?/br> 盛夏注意到,程涼的語氣和程主任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情緒化很多。 她莫名有些緊張,伸手拿了一包餅干拆了。 “但是并沒有過去?!背虥稣f,“葬禮辦完了,一切都結束了,我還是沒有勇氣找你,你的微信名我一直都是置頂的,結果我那段時間都不敢打開微信。那時候我就發(fā)現,我可能有點不太對勁?!?/br> 盛夏:“……” “再后來,我值班的時候有個急診病人,打開腹腔,我發(fā)現我無從下手了。” 程涼苦笑:“是真的無從下手,打開以后我都不認識里面的器官了,就覺得里面一團黑,拿著刀傻在那里,幸好那天普外醫(yī)生馬上給林主任打了電話才沒有出大事?!?/br> 盛夏:“ptsd嗎?” 程涼搖搖頭又點點頭:“來新疆前老林給我介紹了一個鹿城的心理醫(yī)生,我跟他聊了挺多的?!?/br> “不是應激型創(chuàng)傷,孫林的事更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讓我之前心里面存的那些疑惑一并爆發(fā)了,其實不少外科醫(yī)生曾經有過這類問題,這行壓力過大,難免會自我懷疑,這種懷疑,可能到某種爆發(fā)點就會造成應激反應,我正好遇到了。” “一開始,我們都不覺得這是很嚴重的事,那段時間我本來就是低潮期,想著過去了應該就沒事了?!?/br> “我以前跟李副主任說過,我跟他不是一條水平線上的,我也嘲諷過孫林,我說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有大出息?!?/br> “但是他們都說,我能這樣是因為我是個富二代,沒有生活壓力,真的遇到事,估計連他們都不如?!?/br> “很可笑的,可能真的聽得太多了,所以我潛意識里信了?!?/br> “那整整半個月,黑霧都沒有消失,甚至越來越濃?!?/br> “所以心理醫(yī)生建議我換個地方,給自己重建感知?!?/br> “但是,并不容易……” “我能在模型上完成所有手術,但是看到真人,就是一團黑霧?!?/br> “再后來,眼看著林主任因為身體問題撐不下去了,來新疆的團隊要散了,我逼著自己進手術室,打開腹腔,發(fā)現那團黑霧還在,但是能碰觸到了,能切開了。” “心理醫(yī)生說,這是好事,他說我需要一些壓力才能沖破障礙,所以我重新拿起手術刀,想要試著在這個基礎上重建信心。” “后來老林就帶著我做了各種評估,確定我做手術的技術沒有問題,仍然可以重新執(zhí)醫(yī),我就又回到了手術臺?!?/br> “方向應該是對的,外人看起來,我就是能重新回到手術臺了,甚至因為那半年的練習,技術比以前好了不少?!?/br> “可是從那天開始,我開刀就比普通外科醫(yī)生要多一個步驟,我一助知道,我得對著空氣多切一次。” 很多人以為這是儀式感,沒人知道他其實是看不見了。 “后來我來了蘇縣,自己組建了一個手術團隊,從零開始?!?/br> “這個方法也有用,看著蘇縣的外科團隊一點點成形,我手術的時候看到黑霧的次數就越來越少?!?/br> “心理醫(yī)生說,我這段比別人長很多的心理治療,可能會因為蘇縣這個契機徹底好了?!?/br> “但是提拉婆婆這件事,可能會讓這個契機失敗?!背虥鲇纸o自己開了一瓶水,“所以我今天,又他媽的開始切黑霧了?!?/br> 情緒暴躁,對自己無語,尤其在盛夏面前又變回了那個模樣,更壓抑,所以他就死循環(huán)了。 可是真的全部說完,他心里面有塊地方卻突然松動了。 “盛夏?!彼粗媲澳康煽诖舻墓媚铮K于承認,“我病了,而且一直到現在也還沒完全好?!?/br> 第六十二章 “要不然呢?”…… 難怪醫(yī)鬧的時候, 他在手術室里讓一助固定好,他說他視野不行了。 盛夏在觀摩室里偶爾還會聽到醫(yī)生議論,說程涼對一助的要求比一般外科醫(yī)生苛刻, 視野不行了這句話, 算是他在手術室里出現頻率比較高的話。 她也以為這是程涼的怪癖,外科手術跟他們拍紀錄片一樣, 也有風格,她覺得可能程涼的風格就是對手術視野特別嚴格。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 她完全不知道應該給程涼什么反應。 這件事情, 除了林主任和醫(yī)院上級, 程涼肯定誰都沒說,因為除了程涼自己,她沒有聽到任何一點關于程涼有病這件事的傳言。 她想要找到程涼的真實,但是沒想到這個真實是他生病了。 她又看著程涼目光怔忪了幾秒,起身先到門口把門禁關了,又把房門關了。 程涼笑了:“他們聽到也沒事,我有能正常手術的評估報告,而且我的一助也知道這件事?!?/br> 盛夏下意識想護住這個秘密的想法,讓他心里的忐忑變成了另外一種情緒。 又酸又澀的。 盛夏端著牛奶杯, 和程涼剛才一樣,一口喝光。 站在一旁等盛夏消化這件事的程涼不知道怎么想的, 從床頭柜里掏出幾瓶藥,跟盛夏說:“我現在還在吃藥。” 就好像既然已經交代了,就得把話都說完, 他把那些藥放在盛夏面前一字排開,問她:“這需要拍嗎?” 盛夏:“……” 她如果不是看到程涼眼底的真誠,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諷刺她了。 “拍來干什么?”她問他,“你真當二十四小時跟拍是連你內褲顏色都得展現出來的嗎?” 語氣莫名的又沖又粗魯。 程涼噎住了。 盛夏放下杯子, 兩人都沒說話,房間里很靜,于是就能聽到一樓那群人在打牌斗地主,其中小白的聲音最響。 “你……”盛夏聲音輕了一點,問,“三樓能聊天嗎?” 這樓的隔音真的要了命了,也難怪他們孤男寡女住二樓一點閑話都沒有。 “……可以。”程涼其實也沒覺得二樓有什么不好,聽樓下的打鬧嘈雜,是他這兩年抵抗恐懼的背景音。 但是三樓,也不錯:“樓上有沙發(fā)?!?/br> *** 于是那天晚上十點多,盛夏踮著腳上了程涼那幢小白屋的三樓。 程涼在她身后拿著剛買的那袋吃的,看到盛夏在前面踮著腳,他也跟著放輕腳步。 心里那點酸酸澀澀開始發(fā)脹。 “哪個房間?”到了三樓,盛夏站在原地有點發(fā)懵,壓低聲音問身后的程涼。 三樓也是一樣的格局,一邊走廊一邊房間,就是大小只有一樓二樓的一半,左邊是露臺,右邊有兩個門,都是關著的。 程涼也壓低聲音:“三樓就一個房間。” 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