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程涼盛夏

    程涼是懵的。

    拍紀錄片這件事, 嚴格來說算是他威逼利誘來的，他一時腦抽主動提出要幫忙，可盛夏當時看著居然還面有難色, 他因為之前不加他微信存著的氣就一起爆發(fā)了, 行為有些幼稚，但是他臉皮厚, 聽到盛夏真的打算讓他做紀錄片主角后，這事也就揭過去了。

    所以她現(xiàn)在又說拍不了了, 他是有生氣的立場的。

    可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 試問誰能氣得起來？

    “怎么就突然拍不了了？”程涼拿過了盛夏的那本筆記本，覺得自己的語氣都變得有些慈祥。

    ……

    這他媽的。

    盛夏抿著嘴低著頭，耳根都紅透了。

    “……你先吃面?！背虥龈认榱?，“拍不了就拍不了了，拍不了這個還能拍其他的?！?/br>
    盛夏的那本記事本真的密密麻麻的記了好多問題。

    她的字他之前在住院的時候就看過，筆鋒凌厲氣勢很足，難得的是她寫字不潦草，這樣的字體密密麻麻記在本子里也不覺得凌亂。

    她應該真的糾結(jié)了很久，這些密密麻麻的問題都被她標上了備注, 備注后面還有備注，套娃一樣, 不同顏色的筆把幾頁紙弄得五彩繽紛。

    她應該也是真的找不到方向，列的問題很散，看起來像是找了各種資料拼湊出來的, 所以她在備注里多少都有些底氣不足。

    程涼抬頭看了盛夏一眼。

    他讓她先吃面，她也就真的紅著脖子低頭認認真真地吃面。

    不過吃的喜好分明，把筍干都挑光了才開始吃面條，里面那幾條rou絲被她撥弄到一邊, 一根沒動。

    肯定還在羞愧，所以低著頭都不敢看他一眼。

    莫名的就讓人想逗她。

    “我考醫(yī)科大學是因為當年高考成績很好，想著醫(yī)博連讀八年就可以有八年時間不用思考我將來要做什么?！背虥龅仁⑾陌衙嫒酝炅?，突然開口。

    盛夏正低著頭打算把面湯里剩下的筍干末撈出來吃——她還在羞愧，暫時不想抬頭。

    結(jié)果程涼這句話嚇得她一激靈，找了半天的筍干末又重新飄回到碗底。

    “?。俊彼浪F(xiàn)在看起來肯定很傻。

    怎么突然提到這個。

    “高考成績出來以后所有人看到我之后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打算報什么學校，班主任都來我家好幾次，被問煩了，就隨便選了個分數(shù)線上的學校。”程涼垂著眼角，“哦，我忘記說了，我那會的高考分數(shù)是全校第二?！?/br>
    全省前十。

    第一是他那同桌。

    盛夏：“……”

    “后來上了醫(yī)科大，剛開始實習就遇到了現(xiàn)在的老林?！背虥鲂?，“就是你住院的時候每天查房站最前面的那個林主任?！?/br>
    盛夏：“……哦?！?/br>
    “老林一開始很不待見我，見到我就挑刺，我被他針對煩了，反而就開始認真了?！?/br>
    “然后就吵吵鬧鬧地又做了老林的規(guī)培生，輪科的時候都沒逃出他的魔掌，被他一路罵到工作?！?/br>
    “工作留院了，就做了醫(yī)生?！?/br>
    “選在肝膽外科，就是因為老林是肝膽外科主任?！?/br>
    全部說完，程涼又低頭翻了翻那本記事本。

    “至于醫(yī)生怎么平衡工作和私生活……”

    盛夏：“……”

    她聽到一半就回過味了，程涼這是在回答她本子里的問題呢……

    可……

    她都不拍了……

    可……

    為什么她都不拍了也不打斷他還聽得津津有味。

    “我沒有私生活?！背虥鰢@氣，“醫(yī)院到這里也就幾分鐘的路，家里平時有阿姨打掃，對我來說也就是換個地方睡而已。”

    “不過家里有洗衣機。”

    “我喜歡洗衣服，還投資開了個自助洗衣店?！背虥鼋又f，“也不賺錢，就是實在心煩的時候我會去洗衣店里看洗衣機洗衣服。”

    盛夏：“……”

    是人都有怪癖，她還喜歡擎天柱呢！所以也沒什么資格嘲笑他。

    程涼答完這個問題又低頭開始翻本子，筆記本記得密密麻麻，他找問題也不容易，微微蹙著眉，看起來有些嚴肅。

    “還有這個問題。”他選了個盛夏備注了最多顏色的問題，“我會不會后悔做醫(yī)生?！?/br>
    盛夏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程涼莞爾。

    本來只是想逗她而已，但是她這樣的傾聽者姿態(tài)倒是讓他不由自主的多說了幾句，比一般采訪說的還多，好像自己有多自戀似的。

    “我做醫(yī)生本來就不是因為什么高尚的情cao，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后不后悔。”

    他這性格估計做什么都差不多，做完分內(nèi)事其他的事他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這樣說起來，他也確實沒什么好拍的。

    一點故事性都沒有。

    “行了?！彼压P記本往桌上一放，突然就沒了逗她的興致，“你這本子里的問題確實雜，拍不了這個就選其他的吧?！?/br>
    反正紀錄片題材一抓一大把。

    可抬起頭，他又卡住了。

    盛夏不知道從哪里又摸出來一本筆記本，手里拿著一支……企鵝筆，正目光炯炯的看著他。

    “……不是說不拍了么？”他被這畫面震撼到了，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好奇她大夏天的到底能把這種本子藏在哪里，還是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企鵝筆上。

    這真的是一只企鵝。打開企鵝筆蓋，黑漆漆圓滾滾的筆居然是可以伸縮的，烏龜脖子一樣能抽成一支長筆。

    問題是這支長筆上面還長著半顆企鵝腦袋，隨著盛夏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晃得程涼下意識避開了盛夏亮晶晶的眼睛。

    “采訪也是可以練習的?！笔⑾拇?。

    問答是程涼主動開始的，回答的內(nèi)容也是盛夏感興趣的，所以她索性拿出紙筆開始記。

    她想，程涼想拍紀錄片，可能就是想跟人說說話。

    醫(yī)生太辛苦，平時也沒有私生活，更不會有病人纏著醫(yī)生問這些瑣碎的問題，積攢得久了，總是需要找個宣泄口的。

    她可以是個很合格的傾聽者。

    “不用每個問題都回答的，只要挑你感興趣的就行?！笔⑾挠址_了程涼面前的記事本。

    幾分鐘前還面紅耳赤的姑娘現(xiàn)在又找到了新方向，面湯都還沒完全涼透，她眼底卻又開始神采奕奕。

    好像就沒有負面情緒能影響到她，在醫(yī)院住院的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

    她總能找到積極的點。

    “說說你吧。”程涼拒絕再翻開那本密密麻麻的本子。

    盛夏的問題是用了心的，里面不少問題問得挺扎心，能挑出來在這種氣氛下聊的，估計也就他剛剛回答的那幾個了。

    “我？”盛夏有些迷茫，手里半個企鵝頭晃了晃。

    “為什么喜歡拍紀錄片？”程涼問得隨意。

    禮尚往來，他都回答她三個問題了。

    雖然是他主動答的。

    “我爸爸是戰(zhàn)地記者，我mama是戰(zhàn)地攝影師?！笔⑾囊彩怯袉柋卮?，“小時候他們?nèi)サ暮芏嗟胤蕉际俏覜]聽過的，那時候網(wǎng)絡沒那么發(fā)達，他們出入的地方不方便通訊，我想他們了就只能在網(wǎng)上找那個地方的紀錄片看?！?/br>
    “看著看著就喜歡上了?！?/br>
    “紀錄片很真實，大部分都沒有臺本，展現(xiàn)的就是世界真實的樣子，我喜歡真實的東西?！?/br>
    所以她慢慢的就愛上了紀錄片，越了解就越沉迷，最后變成了她的理想。

    程涼沒說話。

    這個問題對盛夏這樣的人來說果然不難回答，跟他這種沒什么信念的人不同，盛夏的回答有高度也接地氣，很容易讓人動容。

    而且，他喜歡看紀錄片的理由，和盛夏也是一樣的。

    紀錄片真實。

    盛夏也真實。

    “研究生畢業(yè)了以后也打算繼續(xù)拍紀錄片？”他又問。

    “嗯！”盛夏頭點得毫不猶豫。

    她的理想，就是她的畢生事業(yè)。

    程涼笑笑，沒有再問別的問題。

    他知道，他缺的，就是盛夏這聲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嗯。

    他沒有這樣可以嗯的東西，所以對任何事情都懶懶的提不起興趣，所以任何付出和回報不對等的東西，都會讓他覺得煩躁。

    這姑娘，果然見一次就能讓他渺小一次。

    “找到理想是什么感覺？”他問。

    這不是他第一次問她傻問題，有那句你是不是歧視有錢人的珠玉在前，他之后問任何問題都不會顯得太奇怪。

    盛夏：“理想……不用找啊……”

    她從小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