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14節(jié)
還是有點不一樣的,程涼剝了最后一個橘子塞進嘴里,打開抽屜拿出了盛夏給的那根棒棒糖。 這個病人,吃了他一個橘子還不加他微信號。 不經意地捅了他好幾刀,沒良心。 “你怎么還在這?”林主任的大嗓門打斷了程涼的忙里偷閑,“你手機呢?打了都沒人接?!?/br> “更衣室里?!背虥稣酒鹕?,把剩下的半個橘子也塞進嘴里,“今天一天都是手術就沒拿。” 也想吃橘子的林主任看著程涼嚼吧嚼吧咽下最后一個橘子,只能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看著程涼。 程涼無辜地回看他,一臉空白。 “下周專家來不了了?!绷种魅斡X得和程涼渲染氣氛就是浪費時間,索性開門見山,“我們那個項目,弄不好要黃了?!?/br> 程涼一怔。 “二科那邊趕在我們前頭了?!绷种魅涡πΑ?/br>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但是這一次,林主任有些累了。 “我們前期的那些臨床數據支撐都被二科的人發(fā)到論文上去了,他們那邊科研項目的方向和我們高度重合,領導的意思是爭這種東西浪費時間,我們既然已經沒有新的臨床數據支撐,就先把項目經費批給二科,咱們下半年還有個大項目,先把精力放在那上面?!?/br> 也就是一如既往地和稀泥。 “小孫泄露的臨床數據?”這話雖然是疑問句,但是程涼知道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前期臨床準備的時候是他帶著小孫一起做的,除了他就是小孫對那些東西最了解。 小孫現在在一科不被待見,心思又動到其他地方去了,最近都沒怎么看到人。 林主任疲憊的捏眉心:“這不是重點?!?/br> 重點是二科的那家伙居然就真的拿了規(guī)培醫(yī)生給的數據,真的就有臉拿來發(fā)論文。 二科的主任以前不是這樣的。 這么多年來爭歸爭吵歸吵,紅著臉氣到恨不得扯掉對方那幾根毛讓他徹底禿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是大部分都是為了治療方案,為了科研方向。 這種齷齪的,從來沒有過。 但是這兩年…… 林主任又嘆了口氣。 人是會變的,醫(yī)院這兩年的資金收緊,競爭越來越激烈,他能推心置腹說上話的人越來越少了。 “程涼吶?!绷种魅闻呐某虥龅募纾坝袝r候想想,你維持這樣也不錯?!?/br> 他在外面為了項目跑了一天,程涼在手術室里干了一天,臨了一個人躲在辦公室里翹著二郎腿吃橘子。 和他說項目要黃了,他也就愣了下,連氣都沒氣。 這樣也挺好。 “有吃的沒?”林主任不再糾結,問的時候盯著程涼手里那根沒拆的棒棒糖。 “沒有了?!背虥龌卮鸬米饚熤氐?,拆開棒棒糖塞進嘴里。 林主任:“……” 第十三章 一更 程涼并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是自從他們科的項目黃了之后,他發(fā)現自己倒霉到喝涼水都塞牙。新襪子剛拆開就一個洞、洗衣服洗衣機漏水、刮胡子刮破臉,食堂買rou包子整個包子只有皮沒有餡…… 至于工作,更是倒霉到他連提都不想提。 林主任和他的項目黃了,隔壁的項目倒是轟轟烈烈立起來了,絲毫不覺得自己之前搶資源手段吃相太難看,明目張膽地跟他們科要人要資源要數據,美名其曰都是同科室的,哪還分一科還是二科。 于是李副主任作為他們科的代表帶著幾個醫(yī)生加入到了二科的項目里,連鎖反應就是程涼之前丟給李副主任的學生小孫同學,轉了個圈又回到了程涼這里,程涼好不容易把這個愛搞小動作的家伙挪出自己的手術組,結果才快樂了一個月不到,這人就又回來了。 可這居然還不是最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鹿城醫(yī)大的教學計劃更改,原來半年輪科的頻率延長成了八個月,也就是說,本來待兩個月就可以走人的小孫同學,這次得再待四個月,還是在程涼這里。 不管是程涼還是小孫,對自己未來四個月的設想,都是一片漆黑。 “你之前鉆營的那些事可以繼續(xù)做?!笔乱阎链?,程涼對小孫也沒什么好話了,“如果能在四個月內轉到二科對你對我都好。” 小孫面色灰白,一言不發(fā)。 他本來以為把那些數據交給二科,這次二科趁著要人的機會肯定會把自己也要過去。 結果…… 程涼說完這句話之后也就真的不再管他,不是同路人,也不存在改邪歸正,小孫肯定不覺得自己邪,只會覺得人生艱難。 但是小孫,卻并不是他倒霉的全部。 想寫東西沒有簽字筆,膽囊切除手術病人膽管短,急救手術每次都是他被噴一褲子血,合作的麻醉醫(yī)生開始休婚假,現在的這個主要心思在另一個手術組,好幾次他都進手術室了麻醉醫(yī)生還沒到。 生活從里到外一片狼藉。 晚上想看直播靜心卻發(fā)現最近主播們的歌單不知道為什么都像被鬼上身,明明是學習區(qū)自習室直播間,放的音樂卻不是嘻哈就是死亡金屬,他戴著耳機差點被炸聾。 而他喜歡的盛夏主播,剛剛出院還在養(yǎng)身體,直播間空空如也。 他又從直播區(qū)轉到紀錄片區(qū),卻發(fā)現他之前存的幾部風土人情的紀錄片都下架了,新上架的紀錄片也嘈雜的要死。 于是整個肝膽外科都知道最近程涼程醫(yī)生抑郁了,不偷筆不吃糖不愛開玩笑,天天黑著一張臉,頂著一頭亂發(fā),看到信佛的護士長會幽幽地問她,這附近那個黃不拉幾的寺廟準不準,他要不要去拜拜。 接著程涼就在這一片陰郁里,再次遇到了盛夏。 出院一周的盛夏是來拆線的,程涼見到她,她已經由住院醫(yī)生拆完線,背上包包準備走人了。 遠遠的,程涼就停下了腳步,下意識想理理頭發(fā),手伸到一半又別扭地放了回去。 于是一張本來就黑的臉就更黑了,站那一動不動地看著盛夏。 盛夏打扮的很盛夏,剪裁合身的t恤牛仔,背著個花紋簡潔的帆布包,看到程涼,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程醫(yī)生。” 面容白皙氣色紅潤,光看著,就覺得這姑娘肯定三餐準時、睡眠充足應該還在適量運動。 “這一個月不要吃太油膩的東西,一個月后去門診部復診。傷口如果有滲液或者疼痛,也要及時就診?!背虥鐾A税敕昼姴砰_口。 他知道盛夏肯定聽話。 他做醫(yī)生那么多年,很少遇到那么遵醫(yī)囑并且自身自制力也那么高的病人,遇到這樣的病人,通常醫(yī)生也會愿意多說幾句。 “按時吃飯,不要熬夜?!彼?,“我一般是周三坐診,你要復診的話提前一周在微信公眾號預約就行?!?/br> “好的,程醫(yī)生?!笔⑾脑R尾,清清爽爽,笑容燦爛。 程涼又莫名煩躁了,抓抓頭發(fā),沖盛夏點點頭,揣著兜就打算和盛夏再次擦肩而過。 “程醫(yī)生。”盛夏叫住他。 程涼停住,正好站在盛夏面前。 他們身高差很多,盛夏得仰著頭看他,但是就算是仰著頭,盛夏也能仰出一板一眼的氣質。 “劉阿姨的手術費用湊齊了么?”她大約是覺得自己這話問出來顯得有些多管閑事,又加了一句,“劉阿姨請假出去籌錢的時候我正好在手術,沒來得及加她的聯(lián)系方式?!?/br> 也沒有好好告別。 她這幾天心里總惦記著,來拆線的時候特意繞到病房區(qū)看了一眼,劉阿姨也不在病房。 程涼定定地看了她一會。 她在惋惜自己沒有加病友的聯(lián)系方式,而他,給了她兩次微信,到現在連個響動都還沒有聽見。 “錢湊齊了,手術排在下個月?!背虥霰砻嫔线€是那個有問必答的專業(yè)醫(yī)生,內心卻已經恨不得拽住她的馬尾辮逼問她為什么要了微信號又不加,有病么! 盛夏松了口氣,眼睛更亮了。 “謝謝程醫(yī)生。”她其實還想問劉阿姨有沒有選好委托人,但是這問題不合適,透露病人隱私,程涼會為難。 他是個好醫(yī)生,她不想讓他為難。 程涼點點頭。 劉阿姨回來住院沒幾天就內出血休克,現在人還在icu。她真的聽了盛夏的話,找了個誰都沒想到的人做她的委托人。 確實是誰都沒想到。 劉阿姨最后居然讓她那個基本沒出現在醫(yī)院幾次的兒媳婦做了委托人。 更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兒媳婦從劉阿姨再次入院后,就真的像個親女兒一樣忙前忙后,用藥簽字眼睛都不帶眨的。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告訴盛夏了,只是病友而已,盛夏能幫的都幫了。 “那……”盛夏拉著環(huán)保袋的肩帶,比了比電梯方向,“我先走了。” 她覺得今天程醫(yī)生有些不對勁,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他以前跟她打完招呼都是優(yōu)哉游哉地晃走,只有今天,聊完了還杵在這里,一動不動。 看起來…… 似乎有怨氣。 “我……先走了?!笔⑾挠终f了一句。 “慢走。”程涼終于開口,往旁邊走了一步讓開了路,“注意休息。” 他看著盛夏笑容滿面地邊走邊向他揮手,馬尾辮甩得輕松肆意。 他就這樣站在走廊里站了一陣子。 心里的焦躁,并不是因為他給了盛夏微信而盛夏沒加他,他的焦躁,是因為盛夏這讓人羨慕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她人如其名,自律,正能量,聰慧,像是夏日里郁郁蔥蔥的青蔥大樹。 而這些特質,他一個都沒有。 他不但沒有,他還去羨慕一個病人,還氣到差點拽她的馬尾辮。 “程醫(yī)生?”站太久了,在病房里給病人換藥水換了一圈又回來的護士忍不住叫了一聲。 “啊?”被刀傻的程醫(yī)生魂游天外。 護士推著車貼著墻,小心翼翼地試圖從程涼身邊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