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早餐店的門面房，也賣了，但是這錢不能給你們兩個小的，這錢，我和你爸爸一人一半?！眲⒁汤^續(xù)說，“我那一半用來給我救命，至于你爸的，就給他養(yǎng)老，你們不想管他，就隨他去?！?/br>
    “你們看，成不成？”劉阿姨沒有問她老公，她直接看著她兒媳婦。

    圍觀了全程的盛夏在劉阿姨看過來的時候沖她豎了豎大拇指。

    阿姨您那些天天家長里短的電視劇，真沒白看??

    第九章 程涼

    病重的劉阿姨用畢生家長里短積攢的內(nèi)力給自己爭取到一個讓家屬和林主任和平詳談的機會，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她的家人再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一切都等和林主任談完了再說。

    病房里又一次恢復了安靜，劉阿姨那些神態(tài)各異心思不同的家人都低著頭玩手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而打了一場勝仗的劉阿姨，半靠在床邊，焦黑的病容平靜無波，無喜無憂。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把握所有的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

    哪怕她最親的人都覺得救活她的代價太大，不值得讓活著的人傾盡所有。

    她并沒有讓他們傾盡所有，她只是拿回了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作為一個家庭的女主人，作為孩子的mama，作為男人的妻子應該拿的那一份。

    她很想念她已經(jīng)過世多年的母親，她嫁人以后每次囊中羞澀就會去母親家里坐一會，什么都不說，走的時候母親總會往她的口袋里塞一點錢。

    現(xiàn)在，再也沒有那么愛她的人了。

    ***

    住院部十八樓那天第二件事，發(fā)生在臨近傍晚，盛夏和護士打了招呼去食堂吃了晚飯，回來時經(jīng)過醫(yī)生辦公室，發(fā)現(xiàn)里面站滿了人。

    醫(yī)生只有林主任和程涼兩個，對面是十幾個氣勢洶洶的陌生人，拉著白底黑字的橫幅，頭上系著白帶子。

    門口還站著記者。

    醫(yī)鬧。

    盛夏看到樓下的值班民警和醫(yī)院保安都已經(jīng)在里面了，只是不管怎么勸阻推拉，里面為首的那兩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就是賴地不起，叫嚷著黑心醫(yī)生殺人了。

    “林主任前天下午的那場惠普爾手術(1)，患者術后出血?！敝榈淖o士在身后小聲議論，“林主任跟家屬說需要立刻手術，結果家屬不肯，說醫(yī)院訛錢，自己做手術出錯了出血要再次手術還要再收一次錢，死活不肯簽字手術?！?/br>
    “結果在icu拖了兩天，人就沒了?！弊o士壓低聲音，“明明都已經(jīng)找到出血點了，手術后就能救回來的，不但不簽字還拉著不讓主任做手術，活生生把人給拖死了?！?/br>
    “結果現(xiàn)在還來鬧，找了記者，在大門口拉橫幅，讓醫(yī)院賠錢?！?/br>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新來的實習護士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聯(lián)想到社會新聞，有些慌亂，“是不是要報警？我們下面值班的民警就兩個人。”

    “應該沒事，兩個兒子都控制住了?！弊o士長是見慣了的，很冷靜，“別都在這里杵著，該干嘛干嘛去。”

    場面看起來確實控制住了，兩個在地上撒潑打滾的人已經(jīng)被民警壓在地上無法動彈，跟過來一起鬧事的其他人也沒有多余動作，盛夏看到林主任和程涼站在一起，程涼臉上的表情淡淡，生冷疏離。

    變故是一瞬間發(fā)生的。

    一起鬧事的人群里突然沖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腳踹翻站在醫(yī)生面前的保安，伸手就拽住了林主任的頭發(fā)。

    可憐林主任五十多歲了，被他這一拽差點整個人往地上摔，幸虧站在旁邊的程涼動作極快，一把拉住了林主任，另外一只手伸過去想掰開那個年輕人的手。

    “你別過來！”年輕人空著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掏出一把裁紙刀，直接朝程涼揮了過去。

    程涼一手還拉著林主任，半個身體毫無防備地對著那個年輕人，就算他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動作很快，也只來得及閃身避開那把裁紙刀，林主任卻是拽不回來了。

    “你們都別過來！”年輕人一舉得逞之后變得異?？簥^，一邊勒著林主任的脖子往后退，一邊拿著裁紙刀對著想要沖上前的保安胡亂揮舞，“過來我就捅死他！”

    一分鐘前只是圍觀看戲的人群里有人尖叫，見多識廣的護士長白著臉讓大家后退，一片嘈雜里，只有程涼沒什么表情地在問那個年輕人：“你想要干什么？”

    年輕人拿著刀喘著粗氣。

    “你們本來只是普通的鬧事，等場面穩(wěn)定下來就可以坐下來和我們醫(yī)務科的同事談訴求了?！背虥鲆贿叺陌状蠊訛榱硕惚軇偛诺牟眉埖侗粍澚艘坏篮荛L的口子，飄飄蕩蕩的露出了里面灰青色的襯衫，“但是你現(xiàn)在這樣一鬧，就不是普通鬧事了?！?/br>
    年輕人瞪著眼睛看他，仍然不說話。

    “林主任年紀大了血壓高，你這樣拽著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下半輩子也就毀了?！背虥龅穆曇舨淮?，語氣也并不兇狠，但就是讓人聽得后背都涼颼颼的，“有訴求就說訴求，不要把事情越鬧越大。”

    “小森，把人放了?！北粔涸诘厣系闹心昴腥司尤灰查_始勸，“我們就是來談賠償?shù)?，你這樣是干什么？”

    對程涼的話無動于衷的年輕人卻對中年男人這兩句話反應很大：“賠償？！爺爺一條命都沒了他們拿什么賠償？！”

    “我要讓這草菅人命的醫(yī)生在爺爺靈堂前跪著披麻戴孝！”年輕人發(fā)狠地使勁勒住林主任的脖子。

    林主任的臉迅速漲紅，怕掙扎會更加刺激他，只能一動不動地任他拽來拽去，只是一雙手很不自然地懸空用力，生怕推搡間傷到了手。

    那是得救人的外科醫(yī)生的手。

    “你爺爺手術的時候你不在現(xiàn)場吧？”程涼再一次開口。

    這個話題終于吸引了年輕人，他惡狠狠地說：“要不是我在外地，我根本不會讓你們這幫庸醫(yī)碰我爺爺！”

    程涼狀似無意地往旁邊挪了一步，那年輕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跟著程涼動。

    “你爺爺?shù)氖中g術后出血是可能發(fā)生的問題之一，其實很好解決?！背虥鲆贿呎f一邊繼續(xù)挪動，破掉的白大褂晃晃悠悠。

    那年輕人為了更清楚地聽到程涼說什么，拽著林主任也跟著走了一步。

    他身后不遠的地方，就是壓著中年男人一直在伺機而動的民警。

    “只要找到出血點?！背虥隼^續(xù)慢吞吞地一邊說一邊挪步，“重新做個小手術就可以解決……”

    后面的話，淹沒在尖叫聲里。

    蟄伏的民警抓到機會迅速起身，一腳踹掉年輕人手里拿著的裁紙刀，手肘猛烈撞擊年輕人的身體。

    年輕人吃痛，下意識松了手。

    林主任就這樣高舉著雙手顫顫巍巍地往前沖了幾步，被程涼扶了下來。

    一場鬧劇塵埃落定。

    被民警制服的年輕人卻仍然盯著程涼，鍥而不舍地問：“為什么不手術？都知道是出血了，為什么不止血？”

    所有人都以為程涼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他提到手術純粹是為了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力好解救下林主任，他對這些人的厭惡根本沒有遮掩，連看都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但是，程涼在一片喧囂中蹲了下來，和那個年輕人對視。

    “醫(yī)院做手術是需要患者或者患者家屬簽字的?！彼f，“你們家的人，只想要賠償，都不想簽字。”

    剛剛被解救下來的林主任忙著檢查自己的手有沒有受傷，一時失察沒拉住程涼的韁繩，此刻后腦勺一麻，只覺得大事不妙。

    “你們家的人，就讓你爺爺躺在icu，攔著我們做手術攔著我們做治療?！?/br>
    “你爺爺?shù)某鲅c只有那么點大。”程涼伸手，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半厘米都不到的口，“流了兩天血，終于失血而亡。”

    雙手被押在背后的年輕人抖著嘴唇抖著臉：“你說謊！”

    程涼扯起了一邊的嘴角：“他們剛才還跟你說，他們就是來談賠償?shù)??！?/br>
    他說完就沒有再開口，維持著要笑不笑的表情，看著這年輕人的臉從紅到白，眼底是被顛覆后的瘋狂和茫然。

    那人，甚至不敢看向他剛才躺在地上鬧事的長輩，他連問都不敢問。

    “別刺激他了?！毖褐贻p人的民警皺眉，不想再把事鬧大。

    程涼低頭笑笑，直起了腰，重新站直。

    “臥槽，師兄今天是殺瘋了啊?！币驗槌酝盹埻淼睫k公室只能在外圍觀的年輕醫(yī)生輕聲嘀咕了一句。

    “多爽啊。”另一個年輕醫(yī)生感嘆了一句。

    盛夏回頭，那個感嘆的年輕醫(yī)生盛夏認識，程涼喜歡叫他回答問題，叫小周。

    規(guī)培醫(yī)生里的學霸。

    問什么答什么，從不卡殼。

    “所以他老讓我們?nèi)]鐵，也是有原因的?！毙≈芪掷锏募犹悄滩?，扶了扶眼鏡框。

    ***

    因為傍晚發(fā)生的事，盛夏晚上術前交流的流程就變得非?？b密。

    為了避免出現(xiàn)患者和患者家屬對手術意見不同的麻煩，盛夏和唐采西的術前溝通居然都是分開一對一的，先是程涼和唐采西聊手術過程，聊完了才輪到盛夏去簽字。

    可憐唐采西之前對膽囊結石一點都不了解，進去十分鐘聽得心驚膽戰(zhàn)煞白了臉，出來的時候拽著盛夏的胳膊：“要不，我們還是讓你爸媽過來吧，我害怕?！?/br>
    “……我手術你怕什么？”盛夏傻了。

    “畢竟是開刀啊，萬一手術過程中出事怎么辦？我看上面的危險情況列了大半張a4紙。”唐采西緊張得胃痛。

    “那都是萬一?！笔⑾呐呐奶撇晌鞯募纾皼]事的，就算真有萬一，這不是還有你在外面陪著么，真有什么事，你在我也放心?！?/br>
    受到刺激很容易感動得唐采西眼眶紅了。

    盛夏這話說得很真誠，連著看到兩個家庭的家屬，讓她覺得，其實有時候家人也不一定靠得住……

    雖然她爸媽肯定沒有那么喪心病狂。

    “我進去了?！笔⑾恼√柗?，準備進去簽字。

    “等下?！碧撇晌鬟€是拉著她，“你進去了別害怕啊，我覺得那個程醫(yī)生……”

    “有點兇?！碧撇晌餮柿丝谕倌?，“那張臉配上冷冰冰的語氣再加上血淋淋的內(nèi)容……”

    她收回之前覺得變態(tài)醫(yī)生帶感的話，對著盛夏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diào)：“你別害怕??！”

    看起來自己都被嚇得快尿褲子了。

    盛夏：“……好?！?/br>
    ***

    辦公室里只有程涼一個人，傍晚那場鬧劇被推倒砸壞的東西都被收拾好了，看起來有些空曠。

    程涼看到盛夏進來，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br>
    冰涼的，沒有什么感情。

    第十章 盛夏程涼

    程涼的心情糟到極點。

    倒不完全是因為醫(yī)鬧，這種事遇到多了除了心越來越冷之外，能調(diào)動起來的憤怒情緒反而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