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中一道碧光劃過，玄月知道那個人又將來到。

    作為一只神獸，玄月并不能理解神的想法。

    只見一個青年落在庭院中，他青袍玄發(fā)，眼眸清冷。他走過來的同時，玄月也自覺地從主人膝上跳下來。而后，他打橫抱起主人，把她抱回房內(nèi)，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床寬大而華貴，他的長袍鋪成一片流水。他的手指在她的頜上輕輕掃過，他抬頭卻看見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的玄月。然后，他將戴了青玉戒的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玄月?lián)v蒜似的點(diǎn)頭。

    一夜過去，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清晨。

    “玄月？你怎么起這么早？我昨天居然睡死過去。是你把我送回房間的嗎？”主人打了個呵欠，有些失落地望著空空的寢殿，“昨夜，我又夢到了師尊?！?/br>
    六

    在神界，是個人就知道天帝昊天和滄瀛神胤澤關(guān)系不怎么好。近日，百年前在神界便有端倪的旱災(zāi)終于降落九州大地，天帝對胤澤的態(tài)度，更越發(fā)微妙。上乾坤殿里，只要有胤澤出現(xiàn)，四下必然一片死寂，當(dāng)真是特殊待遇。這兩個人幾千年宿舊，彼此遞個眼神，便知道對方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盤。盡管如此，上千年來，他們又都拿對方?jīng)]轍兒，只要能互相牽制?？v觀九天，敢當(dāng)面說天帝“揣jian把猾”者，怕只有胤澤一人。昊天貴為天帝，卻極少動怒，別人說他是仁者、圣者。在胤澤看來，那不過是仁術(shù)。無棱無角，圓滑地滾，也就摔不成跤。如今，他還是絕口不提天災(zāi)之事，反倒打發(fā)句芒來跟自己談話。

    句芒乃是春之木神，曾是少昊的后代，伏羲的心腹，現(xiàn)管轄神樹扶桑與朝陽之地。因此，他地位不及胤澤，卻又有資格與胤澤面對面談話，不得不說天帝的用人之道，真是愈發(fā)老jian巨猾。但胤澤也知道，這主意不是天帝自己想的，私底下碧虛神君肯定捅了不少簍子。碧虛年長他二百三十歲，與他都是誕生于水域天的天之驕子，最終接替共工之位的人是他，這一直是碧虛神君心中的疙瘩。這家伙是一頭笑面虎，對位高者總是逢迎客氣馬屁不斷，放起暗箭來卻絲毫不手軟，和胤澤是完全相反的人。想起碧虛神君那陰惻惻的眼神，胤澤就覺得眼前的句芒順眼了許多。

    “胤澤神尊啊，你看，這海是真將枯盡了。”每每與胤澤步于水域天，句芒都會冷不丁的冒出這么一兩句，再懊悔莫及的補(bǔ)充下一句，“這都是我之過。”

    被天天換著法子灌輸旱災(zāi)之苦，若換做別人，必已和他一樣捶胸頓足。胤澤卻不吃這一套，他甚至不會去問為何成了句芒之過。這六界又不是他的，關(guān)他何事？聽聞先前已有人勸誡天帝說，即便六界的水都干了，只要胤澤神君自個兒還能活著，他便不會考慮犧牲自己。說白了，便是別人常用以描述他的那兩個字：自私。胤澤頗為贊同。既然懂他的脾氣，就應(yīng)該少嚷嚷。這些年他愿意下界施法治旱，已遠(yuǎn)遠(yuǎn)比他素日行事作風(fēng)高尚，旁人最好別對他的修為動什么念頭。

    見苦情戲沒用，句芒笑出聲來：“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胤澤神尊這份從容，雖句芒不能至，卻心向往之。以前便聽人說過，神尊不愿意的事，哪怕殺了神尊，神尊也不會去做。只是，這一回的旱災(zāi)，恐怕比我們想的都要嚴(yán)重些?！?/br>
    句芒說話向來保守，當(dāng)他說“不嚴(yán)重”，那便是“嚴(yán)重”；當(dāng)他說“嚴(yán)重一點(diǎn)兒”，便是“非常嚴(yán)重”；當(dāng)他說“嚴(yán)重些”，那恐怕已經(jīng)到了無可挽回的程度。胤澤皺了皺眉，道：“怎么個嚴(yán)重法？”

    “若是繼續(xù)惡化下去，將會天地大旱，水源干涸，四?？萁?，天數(shù)終盡。”看見胤澤怔住，他擺擺袖袍，“當(dāng)然，句芒萬萬沒有冒犯指責(zé)神尊之意。若水域天還歸共工掌管，恐怕大旱之日還將提前。此乃天災(zāi)，確實(shí)無法避免。若不是后土娘娘解釋，恐怕我也會蒙在鼓里。”

    聽過句芒解釋大旱的原委，胤澤心中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卻還是平靜地說道：“那要如何才能阻止？”

    句芒長嘆一聲，望著腳下一望無際的煙云，穿行飛翔的仙神龍鳳，一如在俯瞰背負(fù)悲歡離合的滾滾紅塵：“胤澤神尊，你我均為神靈，高高在上，受眾生頂禮膜拜，就不應(yīng)付天道。我們既不受制于六道輪回，那么六道輪回便不應(yīng)是我們的歸宿?！?/br>
    聽到此處，胤澤已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說，神是永生，因而不會進(jìn)入六道輪回。他們的歸宿是天地和宇宙。也即是說，天帝希望他成為供奉給天下蒼生的祭品，化作萬物水源，回歸到天地之中。他淡漠道：“若我不喜歡這種歸宿呢？”

    句芒好不吃驚，笑道：“就知神尊會如此回答。若是換做句芒，句芒定會以蒼生為重。現(xiàn)下危難當(dāng)頭，若治了水，恐怕過不了多久便會輪到吾等土木之神回歸宇宙。但神尊不同，您素來如此，無牽無掛?！?/br>
    前面那一通廢話，胤澤全然沒放在心上。他只聽進(jìn)最后一句。

    說得真好，無牽無掛。

    他或許是真的無牽無掛。

    七

    幾年的時間有多長？對壽命無盡的神來說，不過須臾之間。

    但這幾年中，洛薇的轉(zhuǎn)變卻是天翻地覆。隨著歲月推移，他親眼看見薇兒，從一個幼稚易懂的小丫頭，變成了一個明妝儼雅，難以捉摸的女子。

    原以為時間會沖淡所有思念，卻不想重逢之日，意緒更甚往昔。若不經(jīng)過這幾年，胤澤不會知道，時間只是將思念之水凍結(jié)，短暫的麻痹自己，一旦再遇舊人，就會消融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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