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臣之答得極快，“謹(jǐn)記叮囑?！?/br>
    父王攜母后拂袖而去，留我和傅臣之在原處大眼瞪小眼。我舉椅子舉得手也酸了，他卻冷淡地俯視著我，只丟下簡練的兩個(gè)字：“跪好?！倍笏搽x去。

    我若真愿好好跪，那葫蘆藤上也該結(jié)南瓜。他身影剛消失在拐角，我便“哐當(dāng)”一下，把椅子翻過來砸地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在上面。但是，任我再是膽大如斗，也不敢跑太遠(yuǎn)。

    漸漸地，天色已暗，閑園里，杏花半開半落，飄下幾點(diǎn)零星花瓣。抬頭望月，明月填滿半片天空，獨(dú)照高樓。

    正巧花園建立在山峰邊緣，可俯瞰城內(nèi)全景：下有朱樓碧瓦，窮盡雕麗；上有溯人弄水，仙鶴孤翔。月華延綿至視線盡頭，那些子民也似在追隨而去，只留下滿城銀白與水光。

    在紫潮宮與地面之間，還有許多懸空碎島，上建樓閣臺(tái)榭。有的華宅黯淡無光，有的樓宇卻燈火通明。那燈火通明處，往往門庭若市，花天錦地，有女子倚欄而望，衣香鬢影?？腿藗円彩巧眈{玄蛇高車，華冠麗服。

    小時(shí)我便問過父母，為何不帶我到那空中樓閣玩耍，父王的答案總是格外無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br>
    想到這里，我還真從懷里掏出一本《百鬼通史》，靠在一株杏樹下閱讀。除了兒時(shí)被蟠龍綁架那次，我便不曾離開過溯昭，也只能通過讀書，來滿足對(duì)外界的好奇。因此，近兩年讀的書里，這本絕對(duì)可以名列前三。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是畫皮卷里的《花子簫》：

    “花子簫者，畫皮鬼王也。世為仙君，年數(shù)百歲，號(hào)權(quán)星長君，仙名子簫。有清才，擅墨畫，守御東月樓臺(tái)軒轅座，閑居養(yǎng)性。誤娶魔女青寐，為徇情枉法之私，因遭天譴，墜落地府，受苦無間，永世不得超生。炮烙為枯顱，遂以畫皮掩鬼身。其深居簡出，時(shí)人莫知之。唯七月十五日，復(fù)出陽間。其色如桃花，鬢發(fā)如鴉，凡得遇者，常致思欲之惑?！?/br>
    受苦無間，炮烙為枯顱，豈不是指他們把他丟到十八層地獄中，從一個(gè)大活仙人，熬得皮開rou綻，最后只剩下骨頭？

    之前讀過有關(guān)仙的書，幾乎都是溯昭氏寫的，無一不是把仙界描述得風(fēng)光旖旎，盡善盡美。然而，這一本書是大祭司取經(jīng)時(shí)，從妖手中買來的。讀過之后，才知道仙界居然還有這等懲罰方式，可見仙門似海，天條森嚴(yán)，似乎不像想象般美好……

    此時(shí)，身后有人道：“夜晚讀此書，也不害怕？”

    本不害怕，聽見這聲音，我嚇了一跳，手里的書也掉在了地上。正彎腰準(zhǔn)備撿起，另一只手將之撿起，拍了兩下，遞回給我。提眼一望，發(fā)現(xiàn)身后之人，竟是傅臣之。

    我快速將書藏在懷里。杏花盛開，重重壓低枝椏。傅臣之撥開那枝椏，滿臉質(zhì)問之色。我才察覺，自己和他身高差了一大截，尤其此刻，我做賊心虛，耷拉著腦袋，更是只到他的胸口。只是，不服輸向來是我的本能，這毛病曾被父王說成是“見了棺材還不掉淚”。

    我無法哀求他，只道：“你可不準(zhǔn)跟父王告狀?！?/br>
    “不行?！彼麛嗳坏?。

    完全沒想到他如此不講情面，我呆愣了半晌，憤憤不平道：“你在外面私會(huì)姑娘，還把她帶回來，我也不曾在父王說過半句是非。這樣以怨報(bào)德，哥哥覺得合適么？”

    傅臣之冷哼一聲：“不說是非，是因?yàn)槟闵形磳さ脵C(jī)會(huì)，便被父王罰在此處?！?/br>
    “不會(huì)，你得信任我。哥也快成年了，總該給我娶個(gè)嫂子回來不是？”我笑得沒了眼睛，“哥之百年好事，妹定當(dāng)歡天喜地。”

    “此話當(dāng)真？”

    “絕對(duì)當(dāng)真。必須當(dāng)真。”

    他依舊一臉不信任，望著我許久，忽然狠狠捏了一下我的臉頰。我痛得慘叫一聲。他道：“那女子是我同門師妹。我向師父請(qǐng)假回鄉(xiāng)，她無論如何也要跟過來看。你盡瞎想些甚么？”

    “哦，原來這樣?！?/br>
    “你如此失望，是幾個(gè)意思？”

    我扁扁嘴：“沒意思。我以為自己可以當(dāng)姑姑了呢?！?/br>
    傅臣之眼神一黯，道：“此事不用你cao心。”

    雖然哥哥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但我們畢竟一起長大，此刻能明顯感到他心情不佳。得把他哄開心，否則我的下場通常是極慘極慘的。我拉拽他的衣袖，眨了眨眼：“如此也好，哥不會(huì)被別人搶走，可以多留在我身邊幾年?！?/br>
    傅臣之看了一眼我的手，聽完我的話，又怔了怔，道：“其實(shí)，我明天便又要走了?！?/br>
    “?。恐换貋硪惶?？”

    “今日回來，是為參加二姐成人儀式。師父那邊尚有任務(wù)未完成，我得連夜趕回去?！?/br>
    我有些不樂意了：“那，我下一次見你，又要等到何時(shí)？我的成人儀式么？”

    傅臣之皺了皺眉：“我也不知道。只能說盡快。”

    “好吧?！蔽议L嘆一口氣。本想繼續(xù)說點(diǎn)什么，卻看見他手腕處有東西晃動(dòng)。轉(zhuǎn)眼一看，那竟是一個(gè)小冰墜。我驚喜地拉起他的手：“這不是我送你的么，你居然還留著？”

    溯昭的冰雕，早已成為了我們獨(dú)有的文化。只有我們可以凝聚靈氣，令小范圍的冰塊在施法者壽命結(jié)束前不化。他手腕上的鹿形冰墜，應(yīng)該是我小時(shí)在冰雕課上的杰作。我把腰間的形狀一樣的木雕墜舉起來，在他面前搖了搖：“看，你送我的這一個(gè)，我也留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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