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曹奶娘看著如意瘦小的身子恭恭敬敬的走出屋子時(shí)，心里也有了點(diǎn)不是滋味。

    這段時(shí)間她與如意相處頗多，憑心而論，她對如意的印象很好。僅憑著如意是唯一一個(gè)肯來照顧太子的女人，她就有幾分另眼相看，更別說如意肯事必躬親的替太子料理日常飲食。只是，再好的印象，在看到如意未經(jīng)試藥便將藥遞給太子這一舉動(dòng)時(shí)，也無濟(jì)于事。

    她奪下藥后，也覺察到自己有幾分沖動(dòng)，舉動(dòng)也有些過激。她以為如意會辯解，誰知道如意竟然會乖乖認(rèn)了錯(cuò)便一聲不吭退了下去。

    這樣一來，反倒是曹奶娘莫名的對如意有幾分愧疚了。

    只是，曹奶娘一貫也是個(gè)硬脾氣，這事兒她認(rèn)準(zhǔn)了如意有錯(cuò)，即使心里有些異樣，也會堅(jiān)持下去。

    “奴婢替殿下試藥吧！”曹奶娘拿過一個(gè)茶杯，正要從太子手中拿回藥，卻見太子笑著端起了藥放到了嘴邊，一口飲盡。

    “殿下……”

    曹奶娘不認(rèn)同的看著太子。

    太子卻笑著將藥碗放在一邊，開口道：“奶娘太過于小心了，如今孤就跟個(gè)廢人似得，誰會想著來害孤這個(gè)無用之人。”

    “殿下怎么這般說自己，奴婢還不了解殿下，那事兒定是有人冤枉殿下，只要皇上消了氣，定會查清真相，還殿下清白。”曹奶娘心疼的看著太子，連忙勸慰。

    “也就奶娘還相信孤?！碧游⑿χZ氣淡淡說了一句。

    “殿下……”曹奶娘莫名的從太子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寂寥。

    “奶娘也莫怪陳氏，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您多教著她便是了！怎么說，她也照顧孤一場?！?/br>
    太子似乎也是不想再多說先前的話題，反倒是提起了如意。

    曹奶娘聽了太子的話，倒也是觸動(dòng)了她的心聲：“殿下莫要這么說，方才奴婢也有不當(dāng)?shù)牡胤?，殿下您都未說陳夫人，奴婢這個(gè)奴才卻是越俎代庖了！”

    “孤知道奶娘是為了孤好，而且孤從未將奶娘當(dāng)成過奴才?！?/br>
    “殿下仁慈，奴婢也不能夠造次?！辈苣棠镆槐菊?jīng)的回道，而后又慢慢說道，“不過，陳夫人對殿下真的是一片真心。陳夫人瞧著也不大，還是個(gè)孩子，瘦瘦弱弱的，奴婢原先還不放心她，誰知道，她不但將殿下照顧的好好的，而且還親自替殿下料理飲食，這點(diǎn)，換做奴婢來照顧殿下都不會想到?！?/br>
    “這也是她應(yīng)該做的?！碧勇勓灾皇堑α诵?。

    如意走出房門的時(shí)候，就控制不住紅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情緒就上來了。這件事情上，她理性的想想，的確是她做的不周道。以前她也沒有貼身照顧過主子，所以并沒有入主子口里的東西得先試吃這一習(xí)慣。但是宮里的確是有這個(gè)規(guī)矩，就是前世看到的宮廷電視劇中也有講到。

    這點(diǎn)上的確是她疏忽了。

    曹奶娘說她兩句也是正常，她有什么資格好委屈、好難受的。

    如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只是情緒上來了卻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她心里更明白，其實(shí)她委屈的原因是，這段時(shí)間與曹奶娘的相處太好了，因?yàn)橄嗵幍奶湍?，突然對方轉(zhuǎn)了態(tài)度，讓她一時(shí)之間無法承受。曹奶娘對她很好，待她的態(tài)度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和藹，讓她不自覺的忍不住沉溺。

    可是突然之間卻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她有些自作多情了，在曹奶娘看來，她的身份仍然只是個(gè)伺候太子的女人罷了，并不是真的把自己看成是孩子一般疼愛。

    走到小廚房時(shí)，芍藥正坐在一個(gè)小爐子前看著火，看到如意走了進(jìn)來，連忙站起來請安。

    如意低著腦袋點(diǎn)了點(diǎn)頭，掀開芍藥看著火的爐子上的砂鍋，是她早上就處理了燉下的雞湯，她拿起放在一邊的扇子，對芍藥道：“你去看灶臺，這里我來就行?！?/br>
    如意的聲音控制的很好，與往常并無兩般，芍藥在這廚房里待得昏昏沉沉，也沒有注意到如意的異樣，聽到吩咐毫無異議的走到了大灶那頭。

    直到如意這頭用碗盛起雞湯，芍藥走過來幫忙時(shí)，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主子的異樣。

    如意的眼睛明顯紅腫著，讓人一眼便能夠看出來。

    “夫人，您……”怎么哭了。

    芍藥沒好意思問出來，卻還是忍不住目光關(guān)切的盯著如意的臉色。

    “沒事兒，方才小爐子煙太盛，把我熏的不行?！比缫庋陲椀男α诵?，將雞湯與其他幾道小菜與粥食一起放入托盤中。

    “既然煙熏，夫人就該讓奴婢看著?！?/br>
    芍藥勉強(qiáng)擠出笑臉說了一句。如意這句掩飾之詞，芍藥如何聽不出。

    她坐在這爐前已經(jīng)一個(gè)上午了，除了熱了點(diǎn)，哪里有煙能把眼睛熏成這樣，雖然這地是圈禁之地，但就是送進(jìn)來煮飯用的炭也都是上好的炭，幾乎不冒煙。但是自己主子都這么說了，芍藥也只能夠陪著粉飾太平。

    “你幫我用冷水絞塊毛巾過來，我這副樣子也不好去見太子?！?/br>
    如意摸了摸眼睛，對芍藥吩咐道。

    “是。”芍藥連忙點(diǎn)頭。

    敷了好一會兒的眼睛，如意感覺眼睛不再是漲漲時(shí)，方才拿下毛巾，對著鏡子打理自己狼狽的樣子。

    其實(shí)方才如意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先時(shí)還是因?yàn)椴苣棠锏呢?zé)罵感到委屈而流淚，到了后邊，則是將這段時(shí)日的驚恐、害怕全都一塊兒哭了出來?？捱^之后，反而覺得渾身輕松，就是自己的樣子實(shí)在狼狽的不行。

    好在一切收拾妥當(dāng)，倒也看不出什么。

    她臉上重新?lián)P起了笑臉，帶著小太監(jiān)端著她準(zhǔn)備好的午膳走進(jìn)了太子的房中。

    如意走進(jìn)時(shí)，曹奶娘已經(jīng)離去不再屋里，太子依靠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正看著，見到如意走了進(jìn)來，太子也沒有說話。

    如意請過安后，小心的將午膳一一擺在太子床邊的小矮桌上，而后輕聲喚道：“殿下，午膳已經(jīng)擺好了，您是否現(xiàn)在用？”

    太子聞言放下手中的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欲接過筷子。

    卻見如意自己先拿起了一個(gè)空著的小碗，將每樣膳食撿到了碗中。

    “你這是做什么？”太子開口問道。

    如意卻是微笑著自然答道：“曹姑姑說的對，奴婢先前做的的確是不周道，奴婢得先替殿下試過菜才能放心讓殿下食用?！?/br>
    太子的目光卻落在了如意的眼睛上，并沒有說到如意方才的事情，而是伸手抬起了如意的下巴，湊近了如意的臉。

    “殿下……”如意眨了眨眼睛，被太子突然之舉嚇了一跳。

    “你哭過了?！?/br>
    太子舉止自然的放開了如意的下巴，開口并非反問，而是確定。

    “奴婢……奴婢只是看爐子的時(shí)候，不小心被煙熏了?！?/br>
    如意連忙解釋，她可不想因?yàn)檫@點(diǎn)小事，就讓她以往一貫的規(guī)矩形象打折扣。在宮里，若是被責(zé)罵，再委屈也得忍著等到?jīng)]人的時(shí)候在哭，不然同樣是不規(guī)矩。

    “委屈了！”

    太子直接忽視了如意的解釋，開口說道。

    “奴婢沒有，這事兒原本就是奴婢做的不對?！比缫獾痛怪X袋，恭恭敬敬的答著。

    “其實(shí)曹奶娘也是太過于擔(dān)心孤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太子依然自說自話。

    如意只覺得欲哭無淚，她真的沒覺得這事兒她有什么資格好委屈的……她差點(diǎn)就說了出來，腦子卻突然停了一下，有些詫異的看向了太子，太子方才，是在安慰自己？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想著，卻又覺得是自己多想。

    “殿下，曹姑姑對奴婢一向都很好?！比缫獯怪X袋慢慢說了一句。

    “曹姑姑不難相處，你也是個(gè)好性子，孤并不擔(dān)心你們?！碧诱f完這話，突然伸手往如意頭上摸去。

    如意只覺得腦袋上的發(fā)髻被□□了什么，太子收回了手，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支涼涼的發(fā)簪。

    她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抬頭看向太子。

    太子方才……是親手給她頭上簪了發(fā)簪！

    太子……是送她禮物。

    而太子依然保持著云清風(fēng)淡的表情，仿若方才做了如此舉動(dòng)之人，并非是他。

    “殿下……”如意還保持著手扶發(fā)簪的姿勢，臉上卻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如意也不是木頭人，收到禮物自然是會開心，特別是在這么一個(gè)場景之下，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心中升起了一股甜蜜的感覺。

    “用膳吧！”

    太子自己拿起了放在矮桌上的筷子，正要吃飯，如意卻從自己的甜蜜中回過神來，連忙開口阻止道：“殿下先等奴婢試過再吃?！?/br>
    說罷，就拿起了裝了食物的小碗。

    太子看了一眼如意堅(jiān)持的樣子，突然放下筷子，笑了笑：“你只吃這么點(diǎn)，如何能夠試的出來?！?/br>
    說罷，招呼過了站在一邊的小太監(jiān)，吩咐他再多拿幾個(gè)碗過來。

    “殿下……”

    如意拿著筷子不解。

    卻見太子拿過碗，親自將一半的飯菜撥到了那些碗中。

    “若真要試毒，要和孤吃一樣的量?！?/br>
    如意拿著筷子，徹底愣住了。不管是前世的電視劇還是這些年在宮里呆下來的認(rèn)知，她第一次聽說試毒的宮人得和主子吃一樣量的飯菜。

    一時(shí)之間，看著那些碟碟碗碗，她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快點(diǎn)吃吧，不然飯菜就要冷了！”

    太子催促著遲遲不敢下筷的如意，如意只能夠硬著頭皮朝著量最少的幾盤菜伸去筷子。

    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好像太子在吃她的剩飯剩菜。如意努力讓自己腦中怪異的想法排除出去，盡量讓自己快速的先將飯菜全部吃進(jìn)肚子里。

    到底是什么滋味，她也顧不得細(xì)細(xì)品味，只唯恐自己吃的太慢，待會兒耽誤了太子用餐，也怕飯菜會冷。

    等到飯菜全部入口后，如意才如釋重負(fù)，只覺得自己吃的出了一身汗，完全是給急出來的。

    她小心的將自己吃完的碗碟交給小太監(jiān)撤了下去，然后開口道：“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br>
    太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如意撿起的筷子，然后舉止優(yōu)雅的將剩下的這一半飯菜也全部用盡。

    “殿下夠用了嗎？要不要奴婢讓人再送一點(diǎn)上來。”如意先時(shí)拿的飯菜量也只比平時(shí)多一點(diǎn)點(diǎn)，哪里知道太子會讓她這么試菜。所以也怕太子不夠用，連忙問了一句。

    “不用了?！碧邮^口后，接過如意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又道：“你扶孤下床走兩圈?！?/br>
    “是。”如意連忙將太子擦嘴后的帕子接過放在一邊，然后上前扶著太子下了床，又給披上了一件外衣。

    太子身材高大，雖然最近因?yàn)樯∈萘瞬簧?，但是憑著如意這么瘦小的身體，肯定不夠力氣扶著。好在太子的身子也沒那么虛，雖說讓如意扶著，也只是讓她陪著走上幾圈罷了。

    繞著屋子走上三圈后，太子便重新回了床上躺著。魏太醫(yī)雖然叮囑讓太子下床走走鍛煉，但還是要求以休息為主來修養(yǎng)。

    如意絞了毛巾替太子擦過臉和手后，便坐在邊上的椅子上，等著太子午睡過去后，沖著一旁守著的小太監(jiān)打了個(gè)手勢，方才輕手輕腳的出了屋子。

    回到房間時(shí)，芍藥正在桌上擺飯，見到如意走了進(jìn)來，她連忙笑著請了安，然后開口道：“夫人，飯剛擺好，您趕緊用吧！”

    如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想接過芍藥遞給她的筷子，卻覺得一點(diǎn)都不餓。

    “夫人……”芍藥雙手還遞著筷子，見如意遲遲未接過，臉上有些奇怪的看著如意。

    如意笑了笑，解釋道：“不用了，我現(xiàn)在挺飽的，不想用?！?/br>
    芍藥聽了卻有些急了，想到方才在廚房之事，她連忙勸道：“夫人，就算有些不開心的事情，您也不能夠不用飯。您還要伺候殿下，萬一餓壞了身體怎么辦！”

    “芍藥，我沒有不開心不吃飯?！比缫庥行┛扌Σ坏茫胺讲盼姨娴钕略嚥艘呀?jīng)試飽了，如果餓了我會吃的?！?/br>
    芍藥依然有些不相信，但是見如意堅(jiān)持，倒也沒有在勸說，只是道：“夫人若是不想吃，那休息一下吧，待會兒奴婢會記得時(shí)辰叫夫人的。”

    “好?！?/br>
    如意算了算太子日常的作息時(shí)辰，也沒有反對，睡在太子屋里的小榻上總歸是睡在床上舒服。

    她坐到了梳妝臺前，正要伸手拆自己頭上的發(fā)簪，視線卻被發(fā)髻上一枚華貴的發(fā)簪給吸引住了。

    這是方才太子簪在她發(fā)髻上的。

    是一枚蝶戀花式樣的金簪，桃紅粉玉雕成了一朵華貴的牡丹花，周邊三只蝴蝶環(huán)繞，另有蝴蝶與紅珠相連的流蘇逶迤而下，雕琢的技藝十分金簪，牡丹花瓣經(jīng)脈分明，蝴蝶振翅欲飛。

    “夫人，這簪子真好看……”

    芍藥卻有些入迷的看著，如今，如意的衣服首飾都是她掌管，自然清楚如意的妝梳盒中并無這么一直華貴的簪子。

    “是殿下送給夫人的？”芍藥笑著猜測，心里卻是肯定。

    如意沒有說話，只是小心將那支簪子放在梳妝臺上，笑著將自己的耳環(huán)也摘下。

    “奴婢就知道，現(xiàn)在，殿下待夫人絕對是不同的，連這么漂亮的簪子都送給夫人了。太子妃娘娘估計(jì)也沒有這么漂亮的簪子?！鄙炙幷f的促狹，語氣中卻帶了幾分得意。

    畢竟主子受寵，她作為主子如今最親近的宮人，也跟著沾光。

    如意原本彎著的嘴角，卻漸漸有些落了下來。

    她的手輕輕撫過那枚簪子，心里卻沒有了一絲先時(shí)的甜蜜。

    直到躺到了床上，她還有幾分后怕的感覺。她方才，為什么會感到甜蜜……

    她是對太子動(dòng)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