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順的思緒有些混亂。

    為什么她想得和他不一樣？

    為什么她會覺得他所追求的不是公正？

    她是對的嗎？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說一樣的話，他只會嗤之以鼻。

    但靈瑾與他出身相仿，因為是她說出來的，他的信念有一絲微妙的動搖。

    永順閉上眼。

    一幕幕記憶在他腦海中回憶起來——

    “嘁，走遠點走遠點，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梅妃沒救了，別再來了?！?/br>
    “你要的那幾種藥那么貴，宮里都沒有幾兩，都緊著給皇后娘娘煲湯養(yǎng)生呢。”

    “皇后娘娘是純正的白虎出生，身上連一根黃毛都沒有，她養(yǎng)好身體，將來才能多給陛下生幾只漂亮的小白虎。你看看你頭上長的是什么，鹿角??！”

    “陛下都多久沒去看過梅妃了，長得漂亮有什么用。要我說，這種女人就是賤，看著神族就貼上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生下來的小孩長得也跟妖怪一樣，四不像?！?/br>
    “你們梅花鹿一族不是據(jù)說最擅長識別藥草了嗎，自己隨便去山坡上找點草藥吃吃就好了嘛。”

    “滾啊，你這種東西憑什么叫我們哥哥？我們根本不是同一個物種，憑什么幫你娘？”

    “你這樣的東西，本來就不應該被生下來?！?/br>
    “就算已經(jīng)生下來，又有什么用？”

    “什么，那也是朕的孩子嗎？哦，對，梅妃當年是生過一個孩子。”

    “梅妃當年啊，真是風華絕代，只是見了朕就悶悶不樂?？赡苁窃闺拮屓藥M宮的時候，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吧。朕覺得愧疚，見她可能反而惹她不高興，就不去擾她清凈了?！?/br>
    “說起來，梅妃現(xiàn)在還好嗎？啊，已經(jīng)死了？可惜啊?！?/br>
    “這孩子看年紀也該上學了吧，怎么沒見有先生來向朕匯報他的學業(yè)呢？哎，不要每件事都讓朕親自交代啊。之前有幾個想要教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仙官沒有被選上，但才能也是有的，正好，就讓他們來教他吧?！?/br>
    “這孩子怎么與他母親似的，悶聲不吭，從來不笑，大概也是不想見朕吧。哎，那朕也識趣一些就是了?！?/br>
    往事一樁一樁，仍然歷歷在目。

    強烈的恨意又重新在胸中燃燒起來。

    靈瑾說，她不認為所有神族都是壞人。

    不是嗎？不是嗎？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么他沒有見過？

    神族令人作嘔，供養(yǎng)神族的人也同樣惡心。

    靈瑾說，弱勢的人應該有資格變得強大，但并不需要將其他人踩到泥里。

    不需要嗎？

    如果不需要的話，那他們曾經(jīng)遭受過的痛苦要如何清算？心中的恨意又要如何得到平復？

    難道要原諒他們？

    不可能的！不可能！

    獸國的律法不能懲戒他們的侮辱和輕視，律法認為這只是小錯，可實際上，他們?nèi)慷紤撍溃?/br>
    什么神族，什么純血，這些骯臟的獸族，全部都應該死！

    擋路的人，也全部都應該死！

    這些人的根子都已經(jīng)爛了，必須要將原本的這些人都銷毀清理，必須燒毀這個骯臟的地方，然后從頭開始構建秩序，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神族，才能建造一個真正完美的世界。

    靈瑾大概是被他們騙了。

    她的養(yǎng)父母和兄長，裝作將她當作自己親生孩子的樣子，蒙蔽了她。

    她還不知道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那種根深蒂固的優(yōu)越感和骯臟，所以她才會維護他們。

    可悲，竟然去維護自己的敵人。

    她不該有這么天真的想法。

    他曾經(jīng)也有過這種天真，但這只會帶來報應。

    永順沉浸在思路之中。

    “殿下？殿下？”

    這時，下屬的喚聲打斷了他的思考。

    永順撐著頭，慢慢回過神來。

    他微笑了一下，說：“抱歉，我有些累了，剛才在走神。”

    然后，他微微停頓，又道：“立巖上君的事……你們不要再問了，他畢竟是我?guī)煾?，于我有恩，我不想做任何會損害他名聲的事。請你們找一個體面的理由，向其他人交代吧?！?/br>
    下屬們面面相覷。

    永順這樣的說法，反而容易讓人猜測良多。

    但見永順不想多說，他們也就不再問了。

    下屬中為首的人問道：“殿下，你走后不久，獸王的身體一下子就垮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臥床不起。那原本的計劃……是不是該執(zhí)行了？”

    “當然。”

    三皇子說。

    他野獸似的眸子幽沉而明亮。

    給獸君喂了這么久的成仙草，這個神族帝王終于要前往自己理想的仙界了。

    既然是陸地神女親自塑造的神族，等他見到神女的時候，神女想必也會很開心吧。

    不知道在最后的時刻，他能不能體會到那種求醫(yī)無門的無助和痛苦。

    想到這里，永順終于感到了一絲久違的舒暢。

    他定論道：“明日，就開始行動吧。以后我們的天地，會一日一日更接近理想的樣子?！?/br>
    眾人聞言，都激動起來。

    這時，永順停頓了一下，說：“我太累了，想休息片刻。對了，安念現(xiàn)在在嗎？我有事想叮囑他。”

    “在，他也一直在等殿下回來，我這就去叫?！?/br>
    一名下屬應道。

    沒多久，下屬們都離開了，而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被帶了過來，與永順單獨在一起。

    他頭上也長著鹿角，但獸耳卻是灰色的尖耳，像是貓科或者犬科動物的樣子，身后還拖著筆直垂下的長長的尾巴。

    他生著一雙藍色的眼眸，眼神沉靜而平淡。

    少年手長腳長，身體瘦長，卻并不顯得孱弱，反而天生有一種奇特的力量感，他像一棵小樹，有著無盡向上生長的蓬勃生命力。

    因為年紀尚小，少年在三皇子面前，顯得恭敬而不安。

    他強繃著臉，強行維持嚴肅的表情，但看著三皇子的眼神，卻隱約閃爍著好奇。

    少年單膝跪下，學著大人的樣子，對三皇子行禮道：“見過三殿下！”

    永順微笑，起身摸摸他的頭。

    他笑道：“我不是說過，不必這么拘謹。你我是表兄弟，你可以將我當作兄長的?！?/br>
    名叫安念的少年似是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但他努力沒有表現(xiàn)出來。

    頓了頓，少年喚道：“哥！”

    第98章 展示羽毛

    “安念, 好孩子。”

    永順輕撫他的頭發(fā)。

    他說：“馬上就要大變天了，我會將一支軍隊交給你帶，你有信心嗎？”

    少年擲地有聲：“表哥放心！我會竭盡所能, 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很好?！?/br>
    永順頷首, 碧幽幽的眼眸雖然含笑，卻笑不及眼底, 難辨真意。

    “我特意將你草原中選來，是因為你的資質(zhì)出眾, 我第一次見你, 就覺得與眾不同。你好好努力，我對你很期待。”

    “是！”

    少年故作鎮(zhèn)定地應聲，身后的灰尾巴卻忍不住一搖一搖的。

    這時, 他四處張望，期待地問：“哥, 立巖上君呢？他沒和你一起回來嗎？上回見面的時候, 他說會教我讀書寫字呢。”

    聽到“立巖”這個名字，永順略微一凝。

    在安念看來, 一向自信而優(yōu)雅的表兄在聽到這句話后, 像忽然蒙上了一層暗幕。

    他被籠在一種陰郁的氛圍之后, 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一個天地，變得無法觸碰。

    良久，表兄還是沒有說話。

    他拍了拍安念的肩膀，便自己轉過頭去, 安靜如寂夜。

    *

    這天深夜，臥虎城暴雨。

    一道驚雷劃破天際，將獸王的寢宮照亮大半。

    獸王近日總覺得身體乏力, 時時刻刻都半睡半醒，只有抽食成仙草時才能獲得半刻的清醒，其他時候都是渾渾噩噩。

    這兩天尤其嚴重，他已斷斷續(xù)續(xù)睡了整整三天，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仿佛是積累了多年的疲倦，突然掐準時機爆發(fā)了出來，已難有回天之力。

    夸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