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上君，果真了解自己這個弟子嗎？”

    立巖道：“當然了。我從他十二歲就開始教他，眼看著他長大的。永順自己受過苦，所以他才懂普通人之苦，是個良善寬容之人。

    “少君是女君獨子，想必是自幼一帆風(fēng)順的，在這一點上，少君與他相比，或許亦不及也。”

    良善寬容。

    尋瑜思索。

    立巖上君的表情實在太自然，讓尋瑜判斷不出他對三皇子箱子里的東西到底知不知情，他們畢竟是師徒關(guān)系，始終比他這個翼國的外人親近。

    尋瑜放下一枚棋子，只得含混地說：“我很希望上君說的是真的。只是……獸族未必都如上君一樣想?！?/br>
    “放心吧，老朽一把年紀了，也厭了繞彎子，這點事情上，不會騙你的?！?/br>
    立巖上君好心情地落子。

    尋瑜說：“上君平時，可再多注意一下其他人?！?/br>
    “噢……少君什么意思？”

    立巖上君原本聊天很高興，但聽著聽著，聽到這句話，又覺得奇怪起來，皺起眉頭，摸了摸胡子。

    但尋瑜點到為止，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了。

    他抬起手，又落下一子。

    這一子落完，尋瑜將手收回，一副不準備再動作的樣子。

    立巖上君遲疑，捏著棋子低頭一看，仔細算了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輸了。

    他大為驚嘆，既是驚訝又是感慨，震撼道：“了不得了不得，少君年紀輕輕，棋力了得?。　?/br>
    他開心地搖頭說：“老了老了，真是后浪推前浪，比不過年輕人了?！?/br>
    *

    這日，尋瑜與立巖上君聊到深夜。

    等回到屋內(nèi)，尋瑜將立巖上君給他的冊子打開，簡單翻了幾頁。

    正如立巖上君自己所說的，這里面完全沒有涉及到獸國的機密，都是他個人作為臣子幫忙治理國家多年來的心得。

    大概是顧及尋瑜的翼國少君身份，他沒有寫得太深，但已經(jīng)能稱得上字字珠璣。

    內(nèi)容不算很多，大概花半個時辰就能全讀完，但如果要仔細參考其中的意義，卻得費許多心思。

    想了想，尋瑜認真將冊子收到書桌上，打算找個好日子慢慢研讀。

    *

    另一頭，立巖歸去時，時辰也晚了。

    但他心情很好，一路都笑瞇瞇的。

    然而，快走到客房時，在幽黑的庭院里，他忽然看到一雙隱隱發(fā)光的碧色獸眸。

    立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好在在獸國，晚上眼睛會發(fā)光的人不少，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

    立巖上君詫異道：“三殿下，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

    “我在等師父?！?/br>
    三皇子站起來，他高高的鹿角像夜色中搖晃的樹影。

    他問：“本來是有些問題想來請教師父。不過，這么晚了，師父怎么才回來？”

    立巖上君笑呵呵地道：“我去與翼國少君聊天了，那真是個難得的孩子，既聰慧，又有見解，我們很聊得來，不知不覺就到這個時辰了?！?/br>
    三皇子沒說話，他表現(xiàn)得并不驚訝，大約是先前就已經(jīng)從侍官那里聽說此事了。

    三皇子只說：“那個人是……赤鳳吧？”

    立巖上君笑言：“是啊?！?/br>
    三皇子問：“鳳凰的才華，與我的兩位兄長相比，如何？”

    立巖上君嘆了口氣，說：“勝出遠矣。雖說翼國的少君未必會繼位，但凰君培養(yǎng)孩子，卻要比獸王用心得多。”

    三皇子“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道：“來得太容易的東西，他們想必是不會太珍惜的?！?/br>
    這時，三皇子碧色的眼睛忽然望住了立巖上君。

    他的眼睛，像一對碧瑩瑩的寶石。

    三皇子平靜地問：“師父，你是站在我這邊的，不會背叛我，對吧？”

    立巖上君一愣。

    不知怎么的，永順的語調(diào)其實很平淡，但他卻從中聽出一絲脆弱來。

    立巖上君拍拍三皇子的肩膀，笑道：“當然，你是我最驕傲的弟子，我對你寄予厚望。太晚了，你快去睡吧，該休息了?！?/br>
    “嗯?！?/br>
    永順應(yīng)了一聲，走回自己臥室。

    不久，他屋中的燈熄了。

    然后，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房門，面無表情。

    第93章 一個真正公正的社會

    接下來幾日, 尋瑜大部分空閑的時間都待在屋里，細細精讀立巖上君贈給他的冊子。

    立巖上君雖然自謙不如當年竹依，但他同樣是天下名臣, 在獸國更是極有聲望, 自然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

    冊子里內(nèi)容不多，但仔細品味就能發(fā)現(xiàn)句句都有深意, 非常值得探究。

    這幾天的功夫，尋瑜讀得廢寢忘食, 簡直足難出戶。

    靈瑾平時愛黏著哥哥, 自然注意到了尋瑜的異狀。

    她見兄長每日不是出入于前朝和母親書房，就是埋首在屋里讀書，知道他最近應(yīng)該是在忙什么事。靈瑾一向懂事, 見兄長忙碌，便自覺地不去打擾他。

    只是, 與兄長相處的時間比之前少了, 靈瑾多少有些失落無聊。

    于是，她將空余時間都花到射箭上。

    只要沒有事情做, 她就一個人躲到校場上, 一箭接一箭, 一直練基本功。

    不過這一日，靈瑾正要去校場的時候，卻在半途遇到獸族三皇子。

    他靜靜立在長廊盡頭，風(fēng)度翩翩，溫柔地望過來, 看上去是在等她。

    三皇子實在是生了一張好相貌，他安靜佇立的模樣，宛如一副古典的水墨畫卷。

    那是一種足以跨越種族的俊美, 即使靈瑾不是獸族，仍然能夠感受到他那對鹿角與身姿結(jié)合的優(yōu)雅美感，而那雙幽幽碧眸中，更是有著神秘而憂郁的韻味。

    靈瑾走近的時候，他對她莞爾一笑。

    靈瑾見避不開，只得走上前去。

    打過招呼以后，靈瑾問他道：“你精神好些了嗎？”

    “我？”

    三皇子似乎沒想到靈瑾會率先問這個問題，頗為意外。

    靈瑾說：“上回說起你母親的事以后，你的狀態(tài)看起來不太好?！?/br>
    三皇子愣了愣。

    提及這個話題，他眼神微沉，仍是稍稍凝了一瞬。

    但接著，他便溫雅道：“上次確實有些傷情，在公主面前失態(tài)了……不過公主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調(diào)整過來了?！?/br>
    “那就好?！?/br>
    靈瑾輕輕點頭，就要越過他，自行離去。

    “等等?！?/br>
    但這時，三皇子叫住她。

    他神情難得有幾分躊躇。

    三皇子問她：“你之前有幾日，換了與以往不同的妝容打扮，很漂亮。但最近幾天，為什么又換回去了？”

    靈瑾驚訝：“你看到了？”

    三皇子原本有些微的不安，但聽到這句話，他卻慢慢微笑起來，說：“當然。我雖然礙于立場問題，不敢經(jīng)常與公主交談，但公主的事情，我都有記在心中?！?/br>
    三皇子這句話，其實有點過分親近了。

    靈瑾微滯，覺得怪怪的。

    不過，三皇子又恰好拿捏在尺度上，就算靈瑾覺得奇怪，也不至于出言糾正。

    她道：“你就是特意過來問這個的嗎？”

    “也不是?！?/br>
    三皇子笑笑。

    他說：“應(yīng)該是有些事想確認吧，不過得到公主的答案，我已經(jīng)放心了。其實情況和我預(yù)想的有點不一樣……但是，我也很高興?！?/br>
    “？”

    她說了什么嗎？

    她好像還沒有回答吧？

    靈瑾不解，但既然三皇子已經(jīng)覺得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靈瑾便沒有再多說。

    這時，三皇子又問：“對了，翼國的少君，在名義上來說，是公主的兄長吧？對他，公主是怎么看的？”

    聽三皇子問起尋瑜，靈瑾怔了一下，本能地警惕起來。

    她含糊地說：“我們一起長大，我很敬重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