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瑜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他的視線凝在靈瑾手上的發(fā)簪和發(fā)帶上，道：“你……”

    “嗯？”

    “沒事?！?/br>
    尋瑜貌似不經(jīng)意地收回視線。

    他略一沉聲，改口問：“那天在校場上，你那一箭，是怎么射出來的？”

    “就那樣射呀！”

    靈瑾自然地說。

    她不自覺地拿起自己的簪子弓，緩緩重復(fù)那天的動作。

    她對著窗戶側(cè)過身，跨開一步，握著弓與弦的一雙小手劃過一道炊煙般的直線，緩緩升起，道：“就像這樣，模仿哥哥你當(dāng)時的樣子，然后再把弓慢慢拉開，箭貼到臉側(cè)，瞄準(zhǔn)靶心……”

    尋瑜默默看著小靈瑾的動作。

    他的視線嚴(yán)格地落在meimei的腰背、手臂和拉弓射箭時臂彎的弧度上。

    她還是孩童的身體，那么柔軟的身板和手，卻站得端端正正，像小蒼竹一般筆直。

    等靈瑾說完了，他問她：“我把弓借給你，你能再射一次嗎？”

    靈瑾說：“能?！?/br>
    尋瑜道：“那你跟我來。”

    靈瑾懵懵懂懂地走出房間，跟著哥哥一起去了校場。

    她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可是聽到能再射箭，她內(nèi)心深處的火苗又燃了起來，帶了一絲雀躍的期盼。

    尋瑜把自己的練習(xí)弓借給她，讓靈瑾對著靶子射箭。

    尋瑜的弓對靈瑾來說還是很沉，她無論是拉還是舉，都非常吃力。但這次沒有那么多人在旁邊看，靈瑾放松了許多，可以更專心地瞄準(zhǔn)。

    小靈瑾有心想讓哥哥刮目相看，小臉板得嚴(yán)肅，擺好姿勢，瞄了半天。

    在箭頭停在某一個瞬間的時候，靈瑾心頭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感知，仿佛自己的意識與箭和靶子連成一條無形的線。

    靈瑾說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但她的直覺卻隨之戰(zhàn)栗，她的右手順應(yīng)著這種直覺，瞬間松弦，將箭矢射了出去！

    ——只聽“啪”的一聲，第一箭，正中紅心！

    這一箭射得比當(dāng)時還要好了！

    小靈瑾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人生的第二箭就射中紅心了，在校場上看其他人射了半天都射不到靶子上，她還以為會很難。

    靈瑾的小臉不由亮了起來，驚喜地回頭道：“哥哥，你看！”

    “……嗯?！?/br>
    尋瑜的鳳目凝在那支直直插.入紅心中的箭上，停頓片刻，說：“再試?！?/br>
    小靈瑾不理解哥哥的意思，但還是乖乖地依言從箭筒里拿了第二支箭，搭在弦上。

    她想要更專注地瞄準(zhǔn)，可是弓太沉了。

    她射第一箭已經(jīng)耗掉不少手臂的體力，第二箭維持舉弓的姿勢已經(jīng)更加吃力，還沒等小靈瑾找到最合適的角度，她右手已經(jīng)脫力地草草一松，箭嗖得一下飛出去。

    第二箭，脫靶。

    小靈瑾不由有些泄氣。

    尋瑜走過來，拿過小靈瑾手里的弓，在手里掂了掂。

    小靈瑾望著遠(yuǎn)遠(yuǎn)插在地上的那支箭矢，卻忽然不甘心了起來。

    她抬眸望向兄長，雪白的小身板肩腰筆直。她央求道：“哥哥，能不能讓我再試一次？”

    尋瑜鳳眸流轉(zhuǎn)，落在小小的meimei身上。這回，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瞬意外來。

    尋瑜問：“你還能試嗎？”

    靈瑾想了想，說：“讓我休息一刻鐘，我還能再來?！?/br>
    尋瑜遂隨了她的意，陪著她停下來休息。

    靈瑾手中沒有了弓，卻遙遙望著箭靶。

    她回憶著自己射出第一箭時的感覺，估算著自己拉開的弓箭和靶子之間的距離和角度。

    等呼吸漸漸平復(fù)，靈瑾對尋瑜道：“哥哥，把弓給我吧。”

    尋瑜鳳眸瞥她。

    靈瑾個頭雖小，身上的氣勢卻有些變了。

    尋瑜將自己的弓遞給她。

    尋瑜的弓對靈瑾來說還是那么重，她要拉開還是很吃力，但靈瑾放緩氣息，姿態(tài)卻堅定了許多。

    她緩緩邁出一步，站姿如松。她眼神筆直看向箭靶，眉心的灼紅花鈿如烈火綻放。

    嗖！

    飛矢射出帶起的風(fēng)擦過靈瑾兩鬢碎發(fā)，電光石火，這支箭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扎在箭靶上。

    不偏不倚，正在紅心中間，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都找不到一絲偏移。

    “哥！”

    小靈瑾喜悅地轉(zhuǎn)頭，一雙烏眸星辰熠熠。

    尋瑜似乎怔了怔，才回過神來。

    他伸出手，示意meimei將弓還他。

    靈瑾不明所以，但還是小心地將弓遞到哥哥手中。

    尋瑜手指移過弓身，目光隨之緩緩撫過。

    這是他自己的練習(xí)弓，他自然知道這把弓的重量和力道。

    忽然，尋瑜開口道：“瑾兒，你想不想學(xué)弓箭？”

    靈瑾微微睜大了眸子。

    在她的印象里，哥哥很少叫她的名字，不僅僅是小名，連“meimei”都很少叫她。

    所以驟然聽到哥哥喚她，靈瑾甚至有些新奇。

    尋瑜亦是一頓，仿佛這時才意識到他自己喚了什么，他見靈瑾一動不動地看她，稍微別開臉去，耳尖微紅。

    他嘀咕道：“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想學(xué)也沒事?！?/br>
    靈瑾回過神，忙說：“想學(xué)，我想學(xué)的！”

    說不清是什么原因，靈瑾年紀(jì)雖小，卻直覺兄長開口對她說的這句話，對她來說會是一個難得的機(jī)會。如果錯過，以后再怎么后悔，都不會再有了。

    尋瑜頷首：“那好，那以后每天傍晚，你吃過晚飯，就留在門口等我，我會過去接你?！?/br>
    頓了頓，尋瑜又叮囑說：“但這件事，你不要跟別人說?！?/br>
    靈瑾認(rèn)真點點頭，卻問：“為什么？”

    尋瑜瞥了眼靈瑾比大多數(shù)翼族嬌小的身板，斟酌語句，道：“可能會有人說三道四?！?/br>
    尋瑜說：“在有所成績之前，不要將自己做的事掛在嘴上。無論有用無用，日后結(jié)果自然會見分曉。”

    靈瑾似懂非懂，但乖巧地應(yīng)下了。

    尋瑜遲疑，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

    這時，他的視線又落在那把和靈瑾身材不匹配的練習(xí)弓上。

    尋瑜目光微沉，稍作停頓，又道：“還有，日后要給你找一把合適的弓?！?/br>
    *

    在回去的路上，小靈瑾照舊牽著哥哥的袖子。

    忽然，她問：“哥哥，我是不是跟爹爹娘親和你，都有些不一樣？”

    尋瑜步子一滯。

    他反問：“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靈瑾低下頭，小小的臉上露出憂慮思索之色。

    “上回你帶我去上課的時候，你的那個朋友跟我說，只有大型神鳥才能拉得開靈弓，還說我將來或許連木弓都不用學(xué)，像我這樣的小鳥，可以去學(xué)插花和煮茶?！?/br>
    “……我的朋友？穿青衣服的那個？你說的是山望？”

    靈瑾聽到青衣服，就點點頭。

    “也不僅是因為那個哥哥的話，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br>
    靈瑾細(xì)數(shù)著她平時就覺得疑惑的事。

    “哥哥，為什么你和娘親都是紅色的羽毛，爹爹是金色的羽毛，只有我是白色的羽毛呢？還有，為什么你們的尾巴羽毛都很長，而且飛起來會有流光，只有我的尾巴短短的呢？為什么你們看起來都很大，只有我小小的呢？”

    靈瑾懵懂地問：“哥哥，那個哥哥說的小鳥是什么意思？是因為我年紀(jì)還小，才和你們不一樣嗎？是不是等我將來長大了，尾巴羽毛就會長出來了？”

    “……”

    有那么一會兒，尋瑜一言不發(fā)。

    須臾，尋瑜打破寂靜，緩緩言道：“沒必要。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很好，沒有必要變成我們這樣。”

    靈瑾說：“可是，為什么那個哥哥說我是小鳥？”

    尋瑜思索，然后道：“母親以前跟我說過，每個人天生的樣子都會有些不同。就像爹娘同為鳳凰，顏色和性別也不盡相同。我們雖然是父親和母親的孩子，可出生的年代和他們不一樣，認(rèn)知也會有差異。這很正常。

    “你天生的體型，的確比較小，和大型翼族不一樣，可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哪兩個人一定是一模一樣的。我覺得你原本的樣子很好，因為正是你生來的模樣，你才會成為現(xiàn)在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現(xiàn)在我meimei可能就也不是如今這樣的你了?！?/br>
    靈瑾細(xì)細(xì)琢磨著兄長的話，然后烏眸一亮：“哥哥你的意思是說，你喜歡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不希望我變得像別人那樣，對不對？”

    不知怎么的，靈瑾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哥哥的袖子猛然一抖。

    “我沒有這么說?！?/br>
    尋瑜古怪地扭開臉，話語從牙齒縫里擠出來：“我只是說，你現(xiàn)在這樣也不壞。如果變成別人的樣子，可能會更糟糕。”

    靈瑾道：“這不是一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