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陰雨連綿, 將金陵沖刷得一干二凈。程府大院的水蓮冒出了嫩芽，幾個官家女子在賞荷，身后浩浩蕩蕩帶了十幾個丫鬟, 一時間嬌媚的笑聲飄了滿湖。

    其中有位最纖瘦高挑的，站在最中央，穿著雅藍色的藕絲紗裙, 非常的端莊。

    有旁的官家女眷來拉她一起喂魚，她輕捻了些細碎的魚食, 玉手一撒, 引得又紅又肥碩的金鯉搖頭擺尾, 像是在沖她獻媚一般。女子莞爾一笑, 嘴角帶了從江南吹來的春風(fēng)。

    原本伸手拉她的少女看得呆愣了片刻, 才上前小心翼翼挽住她，生怕一用力就把這美人兒給碰碎了。少女盯著她秋月似的美目, 只覺自己移不開眼：“程姒jiejie，你可真美……”

    程姒比少女高半頭, 她微微垂眼，又是一種閑淡的風(fēng)情：“你慣會哄我開心。昨日讓你對的下半句詩, 你對出來沒有？”

    少女憨憨一笑：“jiejie你才情絕艷, 可是得了太皇太后頷首的，整個金陵恐怕都無人能與你相提并論?，F(xiàn)在jiejie卻讓我對你作的詩, 不是折煞我么？”

    少女眼珠一轉(zhuǎn)，又道：“若我能對上來, 雖然不如jiejie出的好，那也能算得上是金陵第二才女了，我哪有那樣的本事？”

    程姒忍不住刮了下少女的鼻頭：“就屬你嘴甜，明明是為自己貪玩找借口, 說得倒是好聽極了！”

    少女挽著她的玉臂，撒嬌道：“我說的是實話！”

    幾人正調(diào)笑時，丫鬟面帶笑意道：“小姐，夫人請您過去，說是石大人和石家少爺來府上了，讓您去露個面請好。”

    少女明顯覺得那玉臂緊了緊。程姒淡淡道：“都是男眷，有哥哥在不就行了？我露面不方便吧？”

    丫鬟依舊微笑著點點頭：“夫人說一定請您過去?！?/br>
    猶豫了一下，丫鬟又悄悄補充：“夫人說，是好事！”

    到了正廳，遠遠就看見幾個人坐在一起，面色和煦。程大人、程夫人和程一奇都已經(jīng)到了，程大人親自為石默瓊倒了杯熱茶。

    程姒緩緩走上前去，喚了聲“父親，母親好”，又低身一福：“小女程姒見過石大人。”

    再對著他身邊面色陰郁的男子輕聲道：“石少爺?！?/br>
    石丞落微微點頭：“程小姐好?！?/br>
    然后便移開目光，不說話了。

    程姒到底也是出了名的才女，誰瞧見了都得夸兩句，哪里受過這樣的冷遇，便也捏緊帕子，不言語了。

    “誒，你們倆這么生疏做什么？”程夫人邊笑邊將女兒拉到身邊，眼角眉梢盡是歡喜，“小時候你們見得可不少！現(xiàn)在長大了，倒不叫哥哥meimei了，叫上少爺小姐了？”

    兩個少男少女一時都有些不自然，不知該如何接話。程大人笑道：“行了，我們說正事，姒兒你先回房吧?！?/br>
    程姒看了母親的眼色，便退到耳房里。有巨大的落地紗隔著，外面看不清里頭，但里頭能看到外頭。

    程姒剛坐下，小鳥般的少女就進來了，貼著程姒坐好，悄悄道：“jiejie，我來陪你！”

    她探頭探腦地看了看，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那不是石督查么？他怎么會來這兒？”

    石默瓊是督查院御史，直隸天子管轄，貨真價實的正二品大員；而程大人不過是剛上任的禮部侍郎，三品，怎么說都應(yīng)該是程家主動去拜訪石家才對。

    說完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看了程姒一眼，程姒卻沒什么反應(yīng)，表情始終是淡淡的。她這才繼續(xù)道：“果真有督御史的氣派！他旁邊是石少爺吧？看不太清楚，只看輪廓倒也一表人才的?！?/br>
    程姒心里卻清楚，石默瓊肯屈尊降貴來程府，一方面是因為兩家有些交情，他來賀喜父親榮升禮部侍郎；二來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為了自己的哥哥，程一奇。

    半個月前金陵考學(xué)完畢，答卷已經(jīng)全部交內(nèi)閣和府學(xué)審閱。雖然離發(fā)榜還有些日子，可前三甲恐怕已經(jīng)定了。程姒不知道石丞落考得如何，想來絕不會差了——倒是哥哥程一奇，才學(xué)還要在她之上，一定能考得不錯。

    石默瓊一來，她更確信，哥哥一定考得好，是能在朝廷當官的。只因為內(nèi)閣首輔恒均和石默瓊走得近，透露考試結(jié)果是再容易不過的了。石默瓊帶著獨子專程來程府，怕是為了給石丞落的以后鋪路。

    這說明以程一奇的能力，是對石家有很大助益的。

    在朝為官哪個不知道，只要攀上了石家，就是接近了恒均，更是靠近了天子。

    想到這兒，程姒終于有了幾分笑意，眉眼舒展開來。她的哥哥，自然是極為優(yōu)秀的。

    沒高興多一會兒，程姒又憂愁起來。母親叫她露面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現(xiàn)在待字閨中，身邊不少官家女兒都在挑選夫婿，是到了成婚的年齡了。母親一直非常屬意石丞落，只不過以前程家是四品，和石家差的遠些，如今不同了，父親擢升，哥哥今年又考學(xué)了，母親便想借此機會，讓兩人親近些。

    母親的想法是對的。像石丞落這樣的家世地位，以及可預(yù)見的步步高升的未來，金陵女兒們怕是只敢偷偷想。誰若能得他青眼，那可真是幸運至極，只是從沒聽說他和哪家女子走得近過，似乎他總是一個人，對誰都是冷冰冰的。

    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好相處的。

    她的目光又落在石丞落身上。年輕的男子身穿青色長袍，垂手而立。其實他五官很端正，身材又高大寬闊，看著十分老成穩(wěn)重。可眉眼間總有股化不開的濃云籠罩，讓人想要把他的眉頭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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