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弢是走了，姬嫣的呼吸可難以平復(fù)下來，她在屋中，趁著黃昏暮色尚未完全消逝，將手中的折扇展開來看，畫筆下一張帶有幾分鋒利的少年人面部輪廓，頜面流暢，薄唇如畫，只是再往上，半張臉都壓著討厭的青銅面具，那面具花樣詭譎，開口處又寬又長，宛如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得人怪是瘆得慌。

    她推測他不會和他說得一樣那么丑，但是他的品味屬實好不到哪里去。姬嫣偷偷將折扇藏好。

    第二天，她如約來到老樹底下，一個人來回踱步地等著。

    等啊等，等到心焦，等到心碎，等到太陽從東邊移到了西邊，等到晚風(fēng)吹起，炊煙夾雜著飯香勾起了她的饞蟲，姬嫣終于忍不住，握著折扇倔強(qiáng)地紅了眼睛。

    最后，她“哇”地一聲嚷了出來。

    這一哭，樹后立刻轉(zhuǎn)出了一道身影，姬嫣一怔，只見干凈的一只手遞過來一條帕子，她扭頭，見到面前一張青銅面具仿佛將容貌封印住的少年，淚眼眨巴眨巴，泛出了得逞的笑容，她撲上去兩只魔爪將他的胳膊瞬間掐住：“哈哈，我就知道！”

    “……”

    他被她看得，別過了目光，艱難地開嗓：“要見我作甚么？”

    姬嫣詫異道：“當(dāng)然是教我武功啊。你忘了？”

    昨日只說是輕功，面對姬嫣的得寸進(jìn)尺，他深感無奈：“你如果想，可以有更好的師父?！?/br>
    姬嫣道：“那你如果不想給我當(dāng)師父，為什么一直偷偷躲在我家里不走呢？”

    “……”

    蟬輕輕掙開她，“你不要再上樹?！?/br>
    姬嫣立刻答應(yīng)：“你當(dāng)我?guī)煾?，我都聽你的?！?/br>
    “噓，這是我們倆的小秘密，你不能說給別人聽，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姬嫣偷摸將他拉到樹底下，躲在樹窩的地方，神神秘秘地道，“我有個東西送你?！?/br>
    她從腰間摸出折扇，推到他面前。

    他用左手接過，姬嫣驚奇不已：“你是左撇子呀?！?/br>
    蟬并沒有說話，將折扇打開，這扇面上是一幅手繪人像，戴著丑惡的青銅面具，不用問便知是誰，他的胸膛因為意味不明的笑聲震了震，在姬嫣說出這是拜師禮之后，他抬起折扇，雙手奉還。

    “你、你不要？”

    她愣住了。

    “我不配?！?/br>
    他將折扇送還她手中。

    姬嫣氣惱起來，不肯接過，東西就“啪”地掉在了地上。

    正當(dāng)姬嫣更生氣的時候，蟬彎腰，將東西拾了起來，送到姬嫣面前。

    她不肯收回，將它打掉。他沒說什么，不厭其煩，再一次撿起來，拿給她，繼續(xù)被她打掉，他便又彎腰去撿，到最后，姬嫣都?xì)鈽妨耍骸澳氵@么寶貝，怎么不收？假正經(jīng)哄我？”

    蟬不說話，握扇的手緩緩收緊，再一次遞到她面前，“我答應(yīng)你，教你輕功?！?/br>
    但還是要將東西還給她。

    既然目的達(dá)到了，姬嫣就無可無不可地收回了，反正畫得也不是很好，有機(jī)會得見真容，畫一幅大慈大悲像送他。

    其實后來慢慢長大的姬嫣仔細(xì)回想，她倒也不是真的想學(xué)可以從樹上飛下來的本事，她要學(xué)那個干什么，她這輩子都沒幾次機(jī)會能用上，倒是那個名字叫作蟬的少年，實實在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遇見他以前，她不相信宿命指引這種東西，遇見他之后，她唯恨這種宿命羈絆還不夠深，他們的緣分太淺了，天涯無覓，錦書難托。

    第一天姬嫣學(xué)得有滋有味，全是憑著一股新鮮感，事罷她擦掉臉頰上晶瑩剔透的香汗，執(zhí)拗地望著他：“你給我舞劍好不好？”

    蟬身姿如劍，一動不動，“為何?！甭曇魤旱玫停@個年紀(jì)，嗓音還沒完全變化過來，啞啞的，透著沙質(zhì)的味道。

    姬嫣微笑道：“因為我覺得你舞劍肯定特別好看?！?/br>
    他不自然地轉(zhuǎn)過臉，找了個蹩腳理由搪塞：“沒有劍?！?/br>
    “看這個。”

    姬嫣一臉jian計得逞的笑容將折扇又拿了出來。

    “……”

    但是，連他也沒有想到的是，姬嫣這把折扇居然另有玄機(jī)，她在扇柄上的機(jī)關(guān)輕輕一碰，從扇骨之處便陡然刺出了十寸長的劍刃，折扇頓時變作了一柄短劍。她屈指在上面一彈，聲音清澈。

    “舞吧?！?/br>
    總是如此，他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蟬將她手里的短劍接過，手指摩挲過劍刃，劍開雙刃，是用精鋼所制，薄而鋒利，一吐，劍刃發(fā)出顫抖的吟嘯之聲。

    姬嫣聽到了，這種武功，是她從沒見過的，她不由屏住呼吸睜大雙眼，唯恐錯過了什么精彩瞬間，定定地看著他。

    他是左撇子，左手持劍，但一招一式流暢瀟灑，猶如閑云亂穿庭院，微風(fēng)拂過薔薇，時而暴雨霹靂，電擊雷震，江河涌起滔天巨浪，潰堤不絕而下，湮沒平野三千里，時而滄海凝清光，一葉帆船航行海上，波瀾壯闊，劍光所抵之處，一片茫茫。

    姬嫣只是一時興起，哪里想到竟真的能看到如此精彩絕倫的劍招，等到他真的停下來的時候，她還沒停下她的發(fā)呆。

    蟬將劍收回扇骨，還給她：“今天我可以走了么?！?/br>
    姬嫣胡亂點頭，又回過神錯愕地?fù)u頭：“你還是不收？”

    他頓了頓，面具底下目光一晃，看向了別處，“你留著防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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