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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眾臣一時皆沒有定論。 當(dāng)晚江彥成招供之后,丞相府陸十便已捧著皇旨,到公主府上拿下了賀云存。 二公主聯(lián)合御史大夫賀允力保駙馬,甚至已調(diào)遣親衛(wèi),將與丞相府兵戎相見。 傅長凜閉門不見,只留白鷹候在府門外,恭候外頭一眾來討說法的皇親國戚。 白鷹不卑不亢地行了禮,揚手請出皇帝開設(shè)詔獄的圣旨,恭敬道:“陛下旨意,通敵之案由詔獄全權(quán)統(tǒng)轄。列位,是要違抗圣意,包庇罪臣么?” 賀允掌權(quán)多年,一聲頑固守舊,自然看不慣這位目中無人的傅大丞相。 而今傅長凜毫無預(yù)兆地向御史臺出手,落在賀允眼中,便是排除異己的不義之舉。 賀云存雖是庶子,卻到底亦是他的親骨rou。 他這個庶子雖無才德,卻也不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賀允只當(dāng)這是傅家存心陷害。 只是傅長凜眼高于頂,連傅鶴延都未必能勸得動他。 賀允狀告無門,一紙訴狀便要告上御前,卻忽然收到了傅家遞上的請?zhí)?/br> 傅長凜暗中遣了親信過來,邀他在臨王府廢址一敘。 那夜連天的火光震動整座王城,臨王府一夜之間化作殘垣,那位千嬌百媚的小郡主亦長眠其中。 臨王夫婦與他們?nèi)缃駜H余的一子楚流光,尚因著皇命守在御前。 皇帝一向偏寵小郡主,倘若將她的死訊泄露于御前,恐怕皇帝圣體難安。 小郡主停靈七七四十九日,秘不發(fā)喪,一面是因循古制,另一面便是顧忌著皇帝的重病。 臨王一家只得全心留在御前侍疾,勉強告假來為小郡主守靈。 傅長凜今日將賀允請來,約的地點竟是小郡主靈前。 賀允滿心狐疑地來到靈前,且依約只帶了隨身的親信。 一襲黑袍的傅大丞相跪坐于深雪中,像是一尊守靈的石像,傾身護著那盞輝輝搖曳的長明燈。 男人冷白的指節(jié)一寸一寸拂過她的靈柩,掃開滿覆的淺雪,熟練得仿佛早已做過千百次。 那座臨時砌起的靈堂里,尚供奉著綿綿不絕的香火。 傅長凜是這里唯一的守靈人。 賀允一腔怒火稍冷半分,瞧著他悲絕寡淡的眉眼,終究淡淡搖了搖頭。 這位傳聞中冷厲薄情,刀槍不入的傅丞相,在今時今刻,與世間有血有rou的尋常人一般無二。 傅長凜見他來了,才依依不舍地從靈前起身,將長明燈穩(wěn)穩(wěn)安放在小郡主腳底。 他將賀允請入靈堂,撲面盡是融融不絕的香火。 傅長凜極盡謙恭地朝他作了揖,音色暗啞道:“賀大人,晚輩今日邀您來次,確是有要事相告,正與……” 他深深望一眼靈柩,眼底泛潮道:“正與小郡主有關(guān)?!?/br> 這條通往權(quán)巔的血路漫漫無終,他見過無盡的死別,卻唯獨不敢將這二字,與那位天真爛漫的小郡主聯(lián)系在一起。 賀允雖古板守舊,卻到底明事理:“傅相既有要事,便不妨直言罷?!?/br> 傅長凜眸光死寂,招手將門外靜候的楚錫召進來。 他自顧自在小郡主靈前又供上一炷香,頭也不回地開口:“這是小郡主的隨身影衛(wèi),曾隨侍她近十三年,蒙賜皇姓,名作楚錫。” 賀允不明所以,只微微頷首。 楚錫便跪地行禮,單刀直入道:“賀大人,王府失火實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為。” 賀允一驚,當(dāng)即緊皺著眉頭望了眼傅長凜。 男人眸色極深,只負手立于靈位之前,微微側(cè)首,示意他稍安勿躁。 楚錫接著道:“那夜郡主寢殿藏有刺客,卑職與其交手時,無意中奪得了這枚銘牌。” 他將那枚銘牌雙手奉上,背面果然篆刻著公主府親兵的字樣。 賀允將信將疑地接過。 銘牌固然是真,卻并非從那夜的刺客身上所獲,而是傅大丞相夜探公主府,探囊取物般輕巧竊來的。 刺客行動前必先上繳銘牌,只余劍上一道密文,用作辨認尸體,外人自是讀不懂的。 人死之后,銘牌便封入衣冠冢,從此再不見天日。 只是倘若此行有必勝的把握,便不會收取銘牌,而仍隨身攜帶。 傅家的殺手便從來不摘銘牌。 傅長凜靜靜掃過一眼賀允滿臉的狐疑,并不予置評,示意楚錫繼續(xù)。 楚錫便自袖中取出了第二件證物——那日圍剿叛臣時,自臨王府西殿繳獲的文折。 他翻開尾頁的朱批呈至賀允眼前:“賀大人請瞧,這朱批的字跡,可似曾相識?” 賀允一貫注重家教,三個孩子讀書習(xí)字盡皆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嫡長子賀洵天資卓絕,是這一代中的翹楚。 次子賀恭亦是一點即透,可惜他無心官場,偏愛游山玩水,賀允便未敢強求。 唯獨賀云存這么一個庶子,庸碌愚鈍,卻又是極敏感多心的性格,賀允在他身上用心最多,卻從不見起色。 后來他攀上公主府,做了當(dāng)朝駙馬,亦從此斷了仕途,賀允反倒終于松了口氣。 這朱批的字跡平平無奇,分明無甚特點,卻教他一眼認出,正是賀云存。 賀允將那枚銘牌深深攥進掌心,接過了楚錫呈上的文折。 他指尖拂過那片殷紅的字跡,像是被火海一樣的朱批燙到,驟然瑟縮了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