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
瓷質(zhì)的碗狠狠跌在山巖之上,發(fā)出“砰——”一聲清脆的聲響,碎得四分五裂。 加了蜜的熱粥霎時間濺了滿地。 少女清涼如水的音色在他耳畔響起:“覆水難收,碎鏡難全?!?/br>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她撩起帳門,矮身進(jìn)了帳中,再未肯瞧上一眼旁邊啞口無言的傅大丞相。 傅長凜沉寂良久,卻執(zhí)拗地蹲下身去,將四分五裂的瓷碗一一拾回掌心。 他的小月亮心中滿是怨懟,她捅來的刀子教人疼得鉆心蝕骨,傅長凜卻只覺得甘之如飴。 十二年的苦,這樣嬌嬌弱弱的小郡主尚且受得起,他有甚么臉面喊疼。 傅長凜往篝火中添了幾支松柴,將少女帳前的帷幕攏緊。 天才微微擦亮,一行人便收整了行裝縱馬上路。 午間休整時傅長凜卻沒來由地不見了蹤影,爾后掐著眾人動身的時辰匆匆趕了回來。 他一手牽著馬,另一手便拖著一只遍布梅花斑點(diǎn)的仙鹿回來。 那頭鹿實在有一雙極為漂亮的角,大約是皇帝見了亦要撫掌盛贊的程度。 仙鹿生性膽小,警惕性極高,一貫是圍獵場里極難抓捕的獸類。 這位傅大丞相卻竟只費(fèi)短短半個時辰,便拎了頭這等品相的仙鹿回來。 一眾禁軍登時看直了眼,還未來得及贊嘆,卻聽得傅長凜漠然道:“郡主射藝如神,親手為陛下獵得一頭仙鹿,可喜可賀?!?/br> 眾人立刻紛紛瞎了眼,吹捧曰“小郡主果然文韜武略不負(fù)盛名”“巾幗不讓須眉”云云。 場面一度繁榮到了極點(diǎn)。 反倒是楚流光極詫異地望他一眼,繼而便守在小郡主身旁緘默不語。 皇帝一貫待她寬和,何況接連幾日圍獵場中生了如此變故,縱然沒能完成圣命,皇帝亦絕無可能怪罪。 只是以小郡主的性子,大約會在休整之后,再入圍獵場全了皇帝的旨意。 傅長凜翻身上馬,隔著丈遠(yuǎn)的距離遙遙望了眼小郡主,眼底含著輕淡溫和的笑意。 終于回到行宮時天色已漸漸暗下來,季原與他的一干心腹被押解入了天牢,等候皇帝最后的發(fā)落。 小郡主下馬時,早有臨王府家仆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上來。 翠袖從白偏墨口中聽聞了這小祖宗在林中遇險的消息,嚇得整日里魂不守舍。 而今終于將小郡主全須全尾地接回來,才終于抹干了眼淚。 小郡主披著早被炭火烘得暖熱的斗篷,在眾人的簇?fù)硐戮従徎匦袑m去了。 傅長凜定定立在原地,目送她不緊不慢地離了場,才終于回過頭來,朝皇帝略一頷首。 至此,繼定遠(yuǎn)侯應(yīng)澤之后,太常寺卿季原一脈亦被連根拔起。 眼下便只余不可說的第三股勢力,順著駙馬賀云存,與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賀恭,便足以拿捏死了御史臺一脈。 他略一側(cè)首,朝白鷹低聲吩咐道:“回府提了季月淞,教她與季原見上一面。” 他當(dāng)日毀約,便是為著往聽松苑中緝拿此人。 可惜這季月淞實在是個硬脾氣,在相府的暗牢里吃盡了酷刑,卻仍咬著牙不肯吐出半個字來,大約仍盼著季原來救。 這父女倆見了面,相必自然有的聊。 照往年的慣例,冬獵往往足有九天九夜,至此不過三天兩夜,卻已生了這樣大的禍端。 數(shù)百名禁軍折于這場陰謀之中,但總歸將通緝多日的重犯季原緝拿歸案。 皇帝豪飲一碗烈酒,慨然道:“擺宴。” 冬獵之后常有篝火宴,皇帝會與獵場上眾勇士一道飲酒烤羊,以示犒賞。 今年突然提前,想來為的是祭奠三途山崖上殉職的禁軍。 傅長凜倒是將小郡主護(hù)得周全,沒受甚么皮外傷。 只是她為拿木灰營救眾人,發(fā)力太猛牽動了左肩胛的舊傷,便向皇帝告了假,借故推辭了宴席。 皇帝欣然受下她獻(xiàn)上的仙鹿,關(guān)懷了幾句,便吩咐他身邊的元德親自將人送回了行宮里去。 翠袖掐準(zhǔn)了這位小祖宗返程的時間,行宮中已備足了滾滾的香湯,為她接風(fēng)洗塵。 室內(nèi)門窗緊鎖,炭火融融。 小郡主昏昏沉沉地倚靠在池壁上,在蒸騰的水汽中舒展了腰肢。 而行宮外圍已然篝火盛大,皇帝擺宴百余桌,先向逝去的眾將士祭了酒,才將百斤的牛羊rou分發(fā)下去。 天和城凜冬漫漫,倘若沒有酒和rou,大約未必挨得過漫長冬日。 因故城中人多飼牛羊以為生計,雖為京師,rou價卻較外地低上許多。 北狄地處苦寒極北,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牛羊甚至難以存活。 可惜這群異邦人遲遲不肯歸降,一心謀求吞并我朝疆土,才致使兩國僵持不下。 傅長凜掃過一眼案上肥嫩的牛rou,卻只興致缺缺地沾了點(diǎn)酒。 眾人氣氛正盛時,不知誰忽然提了一嘴,倘若此次冬獵奪魁,預(yù)備向皇帝求些甚么。 皇帝年事漸高,只含著淡笑睥睨著階下那群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人,并不開口。 在一眾人七嘴八舌的雄心壯志里,卻有一道聲音借著醉意笑道:“若我贏了,便向陛下求旨,將,將映霜小郡主……嫁予我?!?/br> 遠(yuǎn)處原本風(fēng)輕云淡的男人驟然捏碎了手中的酒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