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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正無知無覺地查閱文折的小郡主投去極身的一瞥,不動聲色地湊過去。 白偏墨正順著小郡主的目光全神貫注地琢磨著甚么,忽然嗅到似乎有刺鼻的火藥味漸漸彌散開來。 分明是戰(zhàn)場上才有的玩意。 火藥本就是極為稀有的資源,殺傷力極大,早已被朝廷嚴加管控,怎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小郡主神色一變,顯然一樣嗅到了甚么古怪的味道。 這點極微末卻刺鼻的火藥味令她霍然聯(lián)想起立冬宮宴上那場恐怖的動亂。 她眸色極冷,牽住一旁顯然對朝中局勢一無所知的白偏墨飛快退出內(nèi)殿,音色清亮而冷厲道:“有火藥,立刻……” “嘭——” 躍動的星火蔓延至引線盡頭,明顯分量極重的火藥瞬間綻開溫度極高的熱量,乍然在這方狹窄的內(nèi)殿爆破開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像是落在耳膜上的一記重錘,直砸得人兩耳轟鳴。 “糯糯!” 傅長凜冷厲的音色近乎與爆炸聲同時響起,他不顧一切地護住身邊體質(zhì)孱弱的小郡主。 楚流螢卻驟然間扣住白偏墨的手腕音色極冷地喝道:“趴下?!?/br> 她一手撐地,另一手死死護住白偏墨的后腦。 爆炸的熱浪瞬間如山崩海嘯般沖來,重重撞在她后背,排山倒海一樣的劇痛霎時間席卷全身。 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整座巍峨富麗的宮殿轟然倒坍,在被廢墟淹沒的前一秒,小郡主回首時似乎看到男人奮不顧身地撲過來。 渾身是血,滿臉灰土,是她從未見過的這種狼狽模樣的傅長凜。 那一柄長劍深深嵌進地磚的縫隙間,顫顫巍巍地支撐起轟然砸落的橫梁。 若傅長凜立劍偏了半寸,三人便要被一同砸成rou泥。 一旁的白偏墨似乎傷情更重,已然昏了過去。 楚流螢咳了兩口血沫出來,疼得仿佛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卻被傅長凜全須全尾地護在懷里。 她疼得渾身直顫,腦中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冷靜而清醒。 也正因清醒,才愈加不明白為何這位一貫淡漠薄情的傅大丞相像是一夜之間著了魔一樣,忽然開始如此看重她。 分明那日立冬宴上,她被炸毀的屏風砸中時,傅長凜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模樣。 彼時小郡主遇險時第一個喊的便是他的名字,卻是楚流光沖上來救下了她。 今時今刻與那日一樣的境遇,小郡主早不奢求他的援手,他卻這樣奮不顧身地沖上來。 大約是歉疚罷。 金鑾殿上定下的婚事,十二年的情誼,卻竟被他在下聘當日公然背棄。 小郡主曾為此蒙受天和城多少譏笑與鄙夷,女兒家的名聲何其重要。 只是時至今日,小郡主早已不想再追究了。 她唇邊沾著猩紅的血漬,帶著脆弱的氣聲道:“多謝傅相救命之恩,往日種種糾葛,我已不想再追究了,你我就此兩清了罷。” 傅長凜心臟驟疼,強壓著一身的內(nèi)傷懇切道:“不……” “從今往后您不必再心懷愧疚于我,更不需再舍命來救我,映霜自會珍惜性命。再者,我是生是死,已與您無關(guān)。” 小郡主生來是個嬌氣怕疼的主,幼時受了一點疼便要撲簌撲簌地直掉淚珠子,總得哄上半天。 而今竟撐著這樣蔓延至五臟六腑的劇痛,強忍著沒掉半星眼淚。 又或者,只是不愿在他面前掉眼淚。 傅長凜輕柔地將人擁在懷中,在廢墟下晦暗的光影里音色沉定道:“不止歉疚,糯糯?!?/br> 他的確曾是個薄情又卑劣的小人。 少年時被皇帝指婚,他面上雖不顯,心下卻有十分的抗拒。 像是每個少年人都有一身嶙峋的反骨。 這抗拒并不全針對小郡主,更多的是不甘于自己的未來被一道虛無縹緲的圣旨一筆敲定。 縱然小郡主待他千般萬般好,少年時的傅長凜卻總不愿敞開心扉,作出半分回應(yīng)。 仿佛他若是俯下身去看這欽定的小未婚妻一眼,便是向皇命低了頭,便是輸了這場博弈。 只是這小漂亮實在有著十二分的堅韌與赤誠,傅長凜漸漸習慣了有她時常陪在身側(cè)。 他將這份唾手可得的真心排在最末位,肆意揮霍盡了小郡主滿腔的熱血。 實在卑劣,頑固,愚不可及。 便如同那日立冬宴上,他才有動作,彼時距小郡主更近一些的楚流光已然將人牢牢接了滿懷。 傅長凜便幾近愚蠢地收斂起滿腔的憂心,固執(zhí)而冷硬地不愿讓小郡主瞧出分毫。 他的姿態(tài)太過傲慢,太過居高臨下,在這段全然不對等的情誼里,小郡主顯然吃盡了苦頭。 傅長凜闔上眸子,近乎自虐般地想:這一次,換我來。 陸十大約已經(jīng)到了前廳,向白老國公述明了情況。 外頭逐漸喧嚷起來,在這晦暗的廢墟里照進第一縷天光時,飛雪與之同時卷落進來。 小郡主早已失了力氣昏睡在他懷里。 楚承丟開最后一片殘瓦,抬眸正撞見傅長凜渾身是血地抱著一名少女,踩著無邊的殘垣從這片廢墟的正中心緩緩走出來。 殷紅的血跡在他身后近乎要開出連片的赤色花海。 白偏墨在他們身邊被救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