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且杜云那時年歲尚幼,林晚澗以孩童頑劣無知為由勉強將人保下,卻是再難養(yǎng)在傅氏名下。 杜云此后忽然音訊全無,有人說林晚澗在胥州為她尋了戶好人家送養(yǎng),留了大筆的金銀財寶。 亦有人說杜云自此便發(fā)了瘋,在某個雨夜逃出去再沒回來過。 眾說紛紜,真假已不可考。 只是有一點已可證實,這故事中的杜云,便是傅長凜正暗中尋找的季月淞。 爾后的許多年里,傅鶴延年事漸高,逐漸松開權(quán)柄,退為大司馬,執(zhí)掌軍權(quán)。 傅長凜十五歲時,封侯拜相,成就傅家三代丞相的傳奇。 杜云這個名字,早為世人所遺忘。 閣中炭火漸漸熱起來,楚流螢解下斗篷,被一旁服侍的翠袖仔細(xì)收好。 如喬沉吟道:“如今傅相重翻舊賬,著手去查這么個行事毫無章法的瘋子作甚?” 楚流螢輕笑一聲,那張明艷昳麗的臉在褚紅色細(xì)錦披風(fēng)的映襯下透出驚心動魄的美感。 她音色慵懶而靡麗,帶著桀驁的譏誚:“她可不是甚么瘋子,恰恰相反,她是個精明的對手?!?/br> 翠袖第一次看到記憶中明艷而溫軟的小郡主露出這樣銳利灼人的鋒芒。 這副神情恍然竟在某個瞬間與傅相冷冽孤孑的剪影重合,仿佛…… 仿佛小郡主天生就與傅丞相是同一類人,翠袖想。 楚流螢輕吹了吹手中熱氣蒸騰的茶,泠然笑道:“傅家的莊子里有的不僅是賬本,還有同其他產(chǎn)業(yè)的來往記錄。若是有心,不出三月便足夠摸清傅家在京城的所有明樁?!?/br> 如喬恍然。 小郡主抿了口茶:“老丞相書房中確乎沒有遺失甚么,因為要探情報,偷是最低劣的手段?!?/br> “過目不忘可不是甚么天縱奇才的通天本領(lǐng),只是一個密探的基本功罷了。我十二歲時,只通讀一遍,便可默出通篇的弟子規(guī)?!?/br> 小郡主心頭躁郁,不悅道:“這杜云便是季月淞,傅相又在此時查她,定是因為她與季家通敵案干系密切?!?/br> “我猜,她當(dāng)年潛入老丞相書房,竊的便是百官名譜。為的是以此篩選盟友,策反朝廷命官?!?/br> 如喬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楚流螢重重擱下茶盞,一字一句誅心砭骨道:“算計丞相,圖謀江山,這季家當(dāng)真是……明目張膽啊?!?/br> 第10章 殺機 皇室頹靡無為,何以扶正這個搖搖…… 一墻之隔,男人散漫地倚在椅背上,垂眸聽著隔壁時隱時現(xiàn)的話語聲。 他耳力極佳,細(xì)碎而隱蔽的交談聲落在耳中清亮如明鏡。 玉香樓近三月的賬本累在幾案上,他一面留神仔細(xì)聽著,一面以驚人的速度翻閱著賬本。 隨身服侍的小廝斂聲屏氣靜立于一旁,一時有些捉摸不透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幾案上的賬本被分作涇渭分明的兩類,一邊仍干凈整潔地累著,另一邊卻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 最后一本賬被沈斂輕巧地撂回那凌亂堆著的一片狼藉里。 他輕叩了叩那片狼藉,風(fēng)輕云淡道:“假?!?/br> 一燭在他晦澀不明的目光下硬著頭皮收好了那堆造假的賬本,忽聽得他道:“今日可有外人進(jìn)出?” 一燭心知他指的是后院這棟閣樓,不敢隱瞞:“今日小郡主來了如喬姑娘房中?!?/br> 沈斂驀然一怔,慨嘆道:“這淚眼汪汪的小團(tuán)子,竟已出落得這般驚才絕艷,倒不愧為臨王的子嗣?!?/br> 他與楚流螢的長兄楚敘白交情甚篤,近乎是看著小郡主長大的。 七年前楚敘白折于幽誅關(guān)下,朝廷遣精兵無數(shù)搜尋足足十月,無功而返。 沈斂雖悲慟,卻絕不相信這么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臨王長子會折在可笑的天災(zāi)之下。 只是背后的謀劃遠(yuǎn)非他這等無權(quán)無勢之人可以插手。 沈斂默然返程,幽居天和城一隅。 天和第一樓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在這群英薈萃暗流翻涌的王城腳下自立一派。 他蟄伏七年,只待明主。 而今,這明主自己送上門來了。 沈斂活絡(luò)著有些僵硬的十指,在窗畔臨風(fēng)而立。 冬日里的暮色輝煌壯麗,天幕盡頭有暗沉詭譎的赤色無聲蔓延。初冬的第一場雪就要來了。 —— 楚流螢在廂房里聽著如喬斷斷續(xù)續(xù)練著新作的曲,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 如喬歪頭瞧她一眼,聯(lián)想到市井之間夸張可笑的傳言,隱約猜得到緣由。 她輕嘆一聲,清瘦的指節(jié)重重?fù)軓梼陕暎骸坝衷诟迪嗄抢锍园T了?” 小郡主雖嬌慣,卻是個十足十的溫軟脾氣。 她鮮少生怒,又不愛記仇,待人總是溫和赤誠的。 只是傅丞相久居高位,早做慣了生殺予奪的上位者。 小郡主這樣的軟乎好哄的脾性,不知在他那里吃了多少委屈。 然這次小郡主卻沒有同往常一般捧著臉頰,落落寡歡地喚她喬喬。 如喬有些錯愕的抬首,瞧見她端坐軟榻之上,清麗而繁復(fù)的衣裙在燭火跳動的光影中迤邐生輝。 那嗓音渺遠(yuǎn)如云月,帶著隱秘的傷情與落寞:“喬喬,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喬心下重重一錘,溫柔而平和地望向她道:“真心愛一個人,怎會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