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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凜掃了眼那藏在左手指隙間的傷痕,眼前人似有所感地將右手藏得更深。 他無聲嘆了口氣,收下了她遞來的玉佩。 輕舟飄搖,少女張揚熱烈的朱紅色留仙裙上星月佩環(huán)清脆作響。 她將鬢發(fā)撩到耳后,飛仙驚鴻髻上珍珠海棠步搖熠熠閃動,風華無二。 楚流螢認真叮囑道:“可要仔細收好,這是……” “相爺!”白鷹策馬追上了一路順流直下的青翼船,高聲喚道。 傅長凜一頓,不禁要撫上她面頰的手驟然一僵。他面色沉黑,渾身冒著寒氣乜斜他一眼,陰惻惻道:“報?!?/br> 白鷹背后一涼,忙飛身下馬火急火燎地回稟道:“主子,季……” 他瞧一眼一旁紅衣明艷的小郡主,改口道:“她有消息了。” 傅長凜心下一震,抓了佩劍便要轉(zhuǎn)身。 臨行時,還是回身揉一揉她的腦袋,簡略交代道:“城中最近不安寧,我差人送你回府?!?/br> 楚流螢歪了歪頭,自他手中取過那枚云河飛仙佩,替他系在腰間。 她溫軟道:“不許弄丟了?!?/br> 小郡主心事重重地掃了眼白鷹,卻終歸不曾開口問些甚么。 “既是要緊事,便快些去罷。船上王府侍衛(wèi)皆在,我自行回府便是?!?/br> 傅長凜心尖顫了顫,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與難舍又蔓延上來。 他抬眸看一眼天際與皓月同輝的盛大煙火,仿佛終于有了底氣,提了劍飛身離去。 蒼穹之上焰火不絕,少女長身立于船頭,裹挾著水汽的夜風撩起她潑墨似的長發(fā)。 她垂著眼眸,輕輕吹了吹隱隱灼痛的被燙得紅痕斑駁的右手。 —— 八月十五宮宴。 臨王楚承與當今皇帝楚煜一脈同出,乃太后所誕雙生子。 楚煜身為長兄,一向與楚承親近,每年中秋宮宴總要留他在宮中小住。 楚流螢一襲月華云紋縐紗宮裝,平日里松散挽著的墨發(fā)被挽作精細的云螺髻。 腰間玉刻麒麟佩玉紅綬帶,簇繡紗裙,搖曳生姿。 海天宴上亭臺舞榭歌舞升平,中秋海天宴雖名為家宴,實則朝中得權(quán)勢者皆受邀在列。 皇權(quán)架空,皇帝看似九五之尊實則分權(quán)于太尉、丞相、御史三公。以分權(quán)制衡之術(shù)險中求穩(wěn),借御史與定遠侯牽制傅氏父子。 他將一個女兒嫁于賀御史次子,又將侄女楚流螢賜婚于傅長凜,借以制衡。 楚流螢沾了口果酒,抬眸便與對面端肅深沉的傅丞相四目相對。 小郡主沾酒極醉,此刻已然微醺。 目光相接時她頂著一副微紅的嬌顏朝傅丞相甜甜一笑,轉(zhuǎn)而投身于與楚流光爭奪果酒的大業(yè)中去了。 傅長凜寒潭似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小郡主埋在兄長肩頭的腦袋和那雙抱著酒壺不肯撒開的小手。 一向恪守禮制的傅丞相擰了擰眉。 男女七歲不同席,小郡主不懂,臨王世子竟也不懂么。 傅長凜咽了口悶酒,忽聽得皇帝叫停了舞樂。 皇帝楚煜摁了摁額角,煩亂道:“來來回回總是這幾支,朕都有些乏了?!?/br> 楚流螢慵懶地打個哈欠,心道重頭戲來了,陛下伯伯又是一樣的借口。 果不其然,皇后提議道:“眾愛卿有何才藝,不如為陛下助個興罷。” 年年如是。楚流螢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帝后演戲。 甚么助興,不過又是自薦聯(lián)姻罷了。她醉意迷蒙,懶散而笨拙地替自己剝著水晶葡萄。 昏昏沉沉間,一道女聲清脆嬌嫩道:“臣女季月荷,愿為陛下?lián)崆僖磺??!?/br> 季月荷。 “阿螢,那日南街口,為兄似乎沈主簿說甚么季月荷,阿螢認得她么?” “主子,季……她有消息了?!?/br> 楚流螢驟然回神。 皇帝疑道:“季月荷……是哪家的千金?” 季月荷恭敬回:“稟陛下,家父乃太常寺卿季原,月荷乃家中次女,此前久居青州。” 皇帝了然:“原是季愛卿的千金。” 季月荷嬌俏一笑,取了古琴架好:“臣女獻丑了?!?/br> 她指法輕盈,奏的大約是坊間哼唱的小調(diào),低緩悠揚。 只是心境不佳,指法虛弱,琴聲在這空曠的大殿里幽微難尋,聽得人昏沉欲睡。 終于挨到一曲終了,皇帝勉強支起眼皮子,面不改色地贊道:“好啊,意境清雅,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造詣,難得?!?/br> 太常寺卿執(zhí)掌天子宗廟祭祀之禮樂,聽著似乎是個無足輕重的閑職,卻在一國之間極具話語權(quán)。 季月荷紅著臉受下了皇帝的嘉獎,羞怯道:“臣女斗膽,想向陛下討個賞賜?!?/br> “哦?”皇帝露出一瞬看戲的表情,隨即溫和道,“說來看看?!?/br> “臣女傾慕傅相才名?!?/br> 楚流螢額角一跳,又聽得她道:“求陛下恩準了臣女與傅丞相共撫琴一曲?!?/br> “這……”皇后忍不住插話道,“恐怕還要問過傅丞相的意思。” 皇后白靜嫻與楚流螢的生母白竹嫻乃嫡親姐妹,一向明目張膽地袒護小郡主。 皇帝不動聲色問道:“傅相,你怎么想?!?/br> 傅長凜淡掃了眼氣鼓了臉的小郡主,清冷回絕道:“臣天資愚鈍,哪里有甚么才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