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談巍一身單薄的襯衣，站在露臺和夜風(fēng)中給她打電話。

    解槿接起電話時，正坐在一個會議室中央的老板椅上，兩手邊都是《智識》節(jié)目的原班人馬——

    她正在秘密謀劃著出走。

    彼時談巍握著電話回過身，透過露臺的玻璃門，靜靜看著另一邊員工們的狂歡，遙遙與他學(xué)生時代最默契的那個搭檔通話，懶散不羈的嗓音中，難得透出懷念意味，“還記得四年前嗎，那時我剛畢業(yè)，你才大二，鑫勢才剛剛建立，我們一家一家地跑去拉贊助，后來連加油的錢都沒了，只能乘地鐵?！?/br>
    解槿微微閉了閉眼，沒說話。

    她一身職業(yè)正裝的側(cè)影則倒映在的落地窗上，纖毫畢現(xiàn)，再不復(fù)當(dāng)年稚嫩天真。

    許久，她輕輕笑起來，環(huán)視一圈周圍預(yù)備跟她一起離開的員工，語氣輕松從容，“記得呀，半夜十一點(diǎn)的地鐵，空蕩蕩的，你一個人占了一整排座位補(bǔ)覺，讓我到站了就叫你?！彼D一頓，半響，聲音終于疲憊下來，“那時不忍心叫你，就讓你睡到了終點(diǎn)站，然后我們又只能一站站地往回坐……”

    仿佛被她喚醒了當(dāng)年記憶，電話那頭的談巍低低地笑，性感得一塌糊涂——多年大權(quán)在握，到底賦予了他與年少時不同的成熟魅力。

    半天，他才含著笑意說，“那時覺得你多事，現(xiàn)在想來，我這一生睡過的女人多了去了，愿意逃課陪我坐地鐵拉贊助的，卻只有你一個罷了。”

    他無限感慨，解槿卻咬住了唇，呼吸都微微停滯。

    談巍并無所覺，繼續(xù)在電話那頭道，“回來吧，我等你一起開周年慶的香檳?！?/br>
    解槿無聲苦笑，指尖劃了一下光潔如鏡的會議桌，低低道，“我在很遠(yuǎn)的地方，暫時……回不去了?！?/br>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況且利益的背道而馳，早就注定了分道揚(yáng)鑣。

    電話那頭的談巍卻不以為意地笑，帶著一股最讓她沉迷的不羈和肆意，“能有多遠(yuǎn)？——千里萬里又如何，我叫你，你就得給我回來?！?/br>
    “談巍——”

    “你叫我什么？”

    “談老大，我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一項(xiàng)很重要的合作在談?！?/br>
    談巍輕哧一聲，“能比我重要？”

    “……嗯?！?/br>
    “你還在生氣？”那邊的他無奈嘆氣，“這些年我身邊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所以還在的人就越來越重要，你懂嗎？”

    解槿懂的。

    對他那樣驕傲的人而言，能親口說出這種話，幾乎等于低聲下氣。

    ——這些年替他沖鋒陷陣，到底也算換到了這樣一句話。

    解槿看著落地窗里的自己，輕輕對那邊的人道，“好，等這邊一談完，我就趕回去。”

    談巍也笑了，“這才乖，我等你回來。”

    解槿掛掉電話，放在手邊。

    整個會議室沉默了片刻。

    最后，解槿仍是緩緩抬起頭，將手輕輕按在桌面上，“決定好了嗎？”

    “若愿意跟我離開鑫勢的，解某必不虧待?！?/br>
    見眾人皆頷首，解槿微微一笑，“多謝大家?！?/br>
    背叛的種子，早已埋下。

    談巍親手養(yǎng)大的忠犬，終于返身，狠狠咬了主人一口。

    第25章

    解槿收到一條微信。

    【嘉平大廈9樓，大約兩百平，周圍交通挺方便，我準(zhǔn)備租下了，你覺得如何？】

    這口氣，感覺跟自己很熟的樣子，租房子干什么，同居嗎？

    解槿看了一眼這人的名字，江衍。

    這個名字她記得，因?yàn)樗_實(shí)在原主的記憶片段里多次出現(xiàn)。

    原主跟談巍徹底撕破臉的時候，站在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便是江衍。

    ——她選定的新搭檔。

    **

    當(dāng)時，鑫勢新媒已經(jīng)準(zhǔn)備進(jìn)行股份變更，好啟動a輪融資。

    合同已經(jīng)由律師團(tuán)條條擬定，逐條審核通過。

    但作為第二大股東的解槿卻拒絕簽字。

    談巍還以為她在開玩笑，懶散地俯低身子，如過去一般在她腦門上輕輕一彈，“別鬧了，把名簽了?！闭f完站直身，攬過她揉了一下頭，“簽了今晚就帶你出去吃好吃的?！?/br>
    他語氣輕松肆意，完全不知公司的分崩離析已一觸即發(fā)。

    解槿卻拿開了他的手，然后退后一步，站在了江衍身側(cè)。

    談巍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站在他身后的幾個新人不知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皆面面相覷。

    解槿卻冷靜鎮(zhèn)定地看著談巍，再一次拒絕了簽字，并正式提出了離開單干的要求。

    ——從此分道揚(yáng)鑣，各自為政。

    不能相濡以沫，那便相忘江湖。

    當(dāng)著眾人的面，談巍半天才出聲。

    “解槿，你他媽給我再說一遍。”

    他聲音輕而危險，解槿沉默片刻，卻仍是再次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從此我們分道揚(yáng)鑣，各自為政，祝談總你一切順利，恕解某不能奉陪到底。”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智識》主講人的聲音，經(jīng)過不知多少發(fā)聲老師的訓(xùn)練和打磨，在一片安靜的鑫勢高層會議上響起，說不出的悅耳與諷刺。

    她身后的江衍輕輕笑了起來，將手搭在她肩上，以示支持。

    解槿卻沒有跟著一起笑，她安靜又沉默，像一尊冷漠漂亮的雕塑。

    談巍大約是氣到極致，反而笑了起來。

    “很好，解槿，你很好?！?/br>
    解槿沒說話。

    “我哪里對不起你了？”

    她安靜地看著他，不作回應(yīng)。

    “我是沒給你錢，還是沒給你權(quán)？我他媽什么都給你了，這么多年捧你一個，你這樣報答我？”

    他一把將她扯過來，粗暴地按在一旁的椅子上，“難道就因?yàn)槲覜]上過你？”

    至始至終，解槿沒有回過一句嘴。

    這事，她的確有錯。

    出走的事只能秘密謀劃，否則她不可能說動這么多人同時離開。

    但這個時機(jī)確實(shí)太尷尬，談巍剛剛談成了a輪融資，眼看公司就要更上一層樓，但她這一來，他幾個月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且當(dāng)家搖錢樹的離開，勢必動搖公司根本。

    說到底，談巍現(xiàn)在手里幾個小新人都不成氣候，無法獨(dú)當(dāng)一面，為他們量身定做的節(jié)目也還沒上軌道。

    她一離開，整個鑫勢就失去了最核心的公司資產(chǎn)，等于一朝回到了兩三年前，一切推翻重來。

    論天論地，即便論出花兒來，解槿也是對不起談巍的。

    他一手提拔她捧火她，她卻令他的公司幾乎一夜崩盤，多年努力化為虛有。

    但她確實(shí)也不可能留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解槿不可能用自己的粉絲資源，去給那些新人鋪平向上的道路，這等于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傻子才會一往無前。

    若要她無怨無悔也不是不可能，除非她是老板娘，那樣帶新人就當(dāng)帶自己的孩子了，倒也并無不可。

    但解槿只是個高級員工而已。

    員工就要干員工的事，良禽擇木而棲，故而她選擇了更適合自己的江衍。

    跟主張多線開花的談巍不同，江衍信奉質(zhì)量勝過數(shù)量。

    自從談巍開始培養(yǎng)新人，江衍連續(xù)兩個月，每周都找她共進(jìn)午餐。

    這是一個說服力很強(qiáng)的人，他天生有一種古怪的蠱惑力。

    即便他半夜三更跑到你床上來，邀請你跟他一起去跳傘，估計你也會被忽悠到覺得這是個頂好頂好的主意。

    而江衍每周都同解槿說同樣一席話——

    “你的未來前途無量，而談巍卻急著把它變現(xiàn)成立即可用的現(xiàn)金流，他在消耗著你的粉絲資源，你在他手下，未來根本紅不過兩年……”

    “談巍那一套，根本就是傳統(tǒng)傳媒的做法，這很正常，畢竟他就是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里，但那一套已經(jīng)不適用于現(xiàn)在了，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新的世界，這是一個變化飛快的浪潮之巔……”

    “互聯(lián)網(wǎng)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fā)展，只有那些最靈敏、反映最迅速、愿意拋棄舊的自己涅槃重生的變革者，才能在這個時代作出一番成就，乃至改變世界——”

    “而談巍那樣的老古董，根本不會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幾個月后，我們就會跟他有天壤之別……”

    “在他那樣的人被這個時代所淘汰的同時，我們會要整個世界，給我們跪下——包括鑫勢，包括談巍，你意下如何？”

    這樣的攻勢之下，原本就心有退意的解槿根本抵擋不住誘惑。

    更何況江衍犯規(guī)地使用了美男計。

    最后那一次午餐，他看出她的動搖，輕輕勸道，“你若真的想要談巍，不要再跪在他西裝褲下苦苦祈求了——跟著我，我會讓你變成queen，到時你甚至可以讓他反過來給你跪下?！?/br>
    江衍緩緩伸出一只手，輕輕按在她面前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