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找借口將雙方暫且分割，再做打算。

    燕驚雨敏感，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大哥的不對勁，自是向來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抿緊了唇，只沉默的喂馬等待官兵到來，未置一言。

    至于南宮晟，他再聰明也不是燕歸天肚子里的蟲，做不到對方想什么都知道，他與燕歸天能成為好友，便是因?yàn)閷Ψ竭@番世間少有的赤膽正義，他一邊嘆服，一邊又咬牙。

    其實(shí)即便他知道林月知的身份，除了會稍加利用之外，也不會有什么。

    南宮晟是少爺出身，江南本來就多富貴，南宮家尤其。他家中世代人丁凋敝，不是沒出過女子當(dāng)家，自然也便沒有什么家業(yè)傳男不傳女的陋習(xí)。

    他出生的晚，懂事的時候，長姐已經(jīng)掌握了家族商業(yè)命脈，離家主也不過是個改口的差別，二姐亦是能獨(dú)當(dāng)一面。南宮晟這個唯一的少爺，并沒有因?yàn)槟卸〉纳矸?，就被敲上繼承人的帽子，從小他家人就告訴他，家業(yè)能者居之，不服，自己去爭。

    南宮晟少年叛逆時，也曾被慫恿著去爭過，然后就將父母分到他名下的鋪?zhàn)恿继锶枯斀o了jiejie們，自此兩袖清風(fēng)荷包叮當(dāng)。他現(xiàn)在能豪擲千金，不過是他徹底絕了繼承家業(yè)的心思之后，父母jiejie們的接濟(jì)補(bǔ)償罷了。

    南宮晟初與燕歸天相識，便是輸了全部家當(dāng)之后，頗為郁悶的在酒樓買醉。

    當(dāng)時他身邊那些紈绔少爺們，一個勁的說他兩個jiejie壞話，說什么女子是外人，終究要嫁人，家業(yè)豈非是送給夫家這些話。南宮晟那時心情郁悶，尚且未曾轉(zhuǎn)過彎來，即便沒有附和那般話，心中卻難免沒有想法。

    是燕歸天聽得越來越離譜，站出來點(diǎn)醒了他，他道，都是父母所出，一樣的血脈，就因?yàn)閷Ψ绞桥颖悴煌藛?？如爾等所說，男子亦是女子所生，那豈非更駁雜不堪？若真覺得不甘，合該證明自己才是，而非在此嚼舌根，說些詆毀的話來寬慰自己，讓人覺得家業(yè)交到你們手里，才是要凋敝。

    七尺男兒，應(yīng)當(dāng)堂堂正正。

    南宮晟被點(diǎn)破心中所想，也覺得窘迫和不甘。他最初同燕歸天做朋友，是想陰暗的看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背后，他自己又能做到多少。

    結(jié)果，相處的越久，他越清楚的明白，燕歸天就是世間少有的那般端正的君子，讓他在佩服之余，越覺出自己心內(nèi)的不堪。

    就如方才之事，燕歸天覺得莫古通死可以，卻該死的堂堂正正，而不是被做成藥人折辱。南宮晟卻覺得做成藥人折辱都過輕了。

    當(dāng)日被擒住的悅來客棧那惡徒一家三口，他在安陽城城門口給了銀子，讓城門士兵押送去縣衙，其實(shí)并沒有，他給銀錢的時候，塞了張字條，實(shí)則是讓他們送到了微雨樓。

    他進(jìn)城之后馬不停蹄去了微雨樓，順手請了一位刑訊手段激烈的刺客將那三口惡徒好一番折磨，也算是為他們手里那些無辜喪命的過路人報仇了。淮陽城時，他匆匆跟著燕歸天離開去微雨樓，也是怕事情暴露，順便讓人送那被折磨不成人形的惡徒三人歸西。

    世上像燕歸天全無陰暗的人，還是少數(shù)。

    南宮晟看他有意將燕驚雨與季無鳴他們分開，也只以為是燕歸天覺得林月知手段過于激烈，怕燕驚雨這位未及弱冠的弟弟受影響。

    他壓根就沒想到林月知身份有異上去。

    泗水城的官兵來的很快，帶隊(duì)人他們竟然也熟悉，正是淮陽縣衙里的宮一，看他一身新的官服，竟然是升官了，已經(jīng)取代鄧捕頭成了縣衙除縣老爺和師爺外的一把手。

    朝中有熟人好辦事，宮一親自進(jìn)行取證詢問，很快便結(jié)束了。

    燕驚雨全程寡言少語當(dāng)個背景板，等宮一重復(fù)一遍又修改證詞細(xì)節(jié)后，便拉著自己的馬轉(zhuǎn)身離開，竟是不顧三更天，片刻也等不及想進(jìn)城。

    燕歸天立刻叫住，天色已晚，城門關(guān)閉

    燕驚雨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道，我先到城門口等。

    驚雨！不日總能再見，何必急在此刻！燕歸天大步跨過去。

    南宮晟也被燕驚雨說走就走絕不猶豫的作風(fēng)嚇了一跳，同樣也規(guī)勸，便是一早出發(fā)，也耽擱不了多少時辰。

    燕驚雨不聽勸，只低聲道，我先走，城內(nèi)見。

    這三更天不見光的，燕歸天怎么可能讓他深夜走單騎，抓住韁繩，聲音難得有點(diǎn)強(qiáng)硬，燕驚雨，你下來，莫叫我擔(dān)心。

    燕驚雨歪了歪頭，語氣耿直奇怪道，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他一個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燕歸天聽出他話中之意，只覺得喉嚨中一哽，半晌才艱澀的道，先前是哥哥沒用，沒能早點(diǎn)尋到你，讓你吃了許多苦。只是我終究是你大哥，你年歲尚小，我怎能安心讓你離去？你且放心，楊家村的案子受害者眾多，必定得上報，官府也要阿蠻姑娘配合調(diào)查，他們暫時不會離開泗水。人反正在那，你不必急在一時。

    燕驚雨坐在馬上歪頭看了他許久，因?yàn)槌了?，左手大拇指指腹無意識的摩擦著食指指骨，似乎在衡量他話中成分真假。

    燕歸天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數(shù)年前微雨樓初見對方時，纖瘦的少年穿著單薄的衣服跨坐在墻頭，臉上、拳頭上還沾著溫?zé)岬难骞賰挫逖凵袷妊?，仿若一頭被圈養(yǎng)的餓獸。

    小少年低眉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衡量著他話語真假。

    良久，他才開口用沙啞的聲音問了句，為何尋我？求財(cái)？還是，殺人？

    短短一句話，沒有什么希冀，平靜的無波無瀾，沒有憤恨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殺意。

    燕歸天想起時，還是忍不住如同當(dāng)時年少的自己，濕了眼眶。

    燕驚雨最終同意了，下馬，卻也直言不諱道，大哥不想我與阿蠻接觸。

    燕歸天眼神閃了閃，他不擅長說謊，只能沉默片刻，才吶吶道，驚雨，大哥不想瞞你，我并非不讓你與她們接觸，只是前輩亦正亦邪，行事作風(fēng)皆由心意，林林姑娘亦如是。本來也算不得錯，我一外人本不應(yīng)多加置喙，然則你是我弟弟，年歲尚小，對事物還沒有自己的判斷，因此

    燕歸天沒將話說盡，其中意思卻很明白。

    燕驚雨不笨，剛剛已經(jīng)想明白前因后果，他直接便道，不管大哥知道了什么，都不必如此。

    我

    燕歸天還要說什么，在燕驚雨沉靜的黑眸中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沒吃苦。燕驚雨突然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吐出四個字。

    燕歸天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是回答先前他說未能早點(diǎn)尋他的話，燕歸天臉上閃過愧色。

    燕驚雨平靜的繼續(xù)說，我走的路，都是我自己選的，是正是邪，都與大哥無關(guān)。

    他說完，便不再看燕歸天怔然的表情，拿了行囊袋里的干糧，走到默默看熱鬧的宮一身邊。

    陡然被陰影籠罩，宮一官渡鴻看著這個曾把他打的很慘的少年兇神惡煞的面容，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口水，有點(diǎn)慫。

    他心里喊著林月知大人快來救命，面上還是端的住官差的穩(wěn)當(dāng)，淡淡的問，有何事？

    因?yàn)榫o張害怕，他聲音不可避免的與往常不一樣，流露出屬于官渡鴻的本音，不過沒人注意。

    他的那群同僚們報團(tuán)瑟瑟發(fā)抖，對于他還能這么強(qiáng)硬的發(fā)問，那叫一個佩服。

    燕驚雨也沒聽出來，只回答，借火。

    哦。官渡鴻僵硬的轉(zhuǎn)回頭，那少年就這么在他邊上坐下，開始烤饅頭。

    同僚們卻只覺得不愧是捕頭，就是這么淡定，他們先前居然還覺得宮一這小子不行，真是看走了眼！

    一個美麗的誤會，暗中卻提高了官渡鴻的威望。

    燕驚雨想著明日一早就進(jìn)城，然而天公不作美，總是有突發(fā)的情況打斷計(jì)劃。

    翌日清晨，突如其然的一場鵝毛大雪封了城，阻隔了本來約好的相見。

    北邊向來寒冷，在云山頂之時，往年九月份就能見著雪，今年他們一路往南，沒想到雪也似乎為他們讓路，直到入了十一月才見到。

    這場姍姍來遲的雪，卻是下的分外大，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一個晚上不停歇，將整個泗水城裹上一片銀霜，那雪深的能沒過腿肚子，城門都被堵的打不開，卻還是沒有減小的趨勢，反而像是得了樂的孩子，越來越肆虐，引動狂風(fēng)呼嘯，一早上不知多少招牌被吹砸在地，碎的稀巴爛。

    季無鳴看著外頭的大雪，悠然嘆了口氣。

    他想：燕驚雨應(yīng)該不會偷偷哭吧？

    燕驚雨哭沒哭不知道，卻是有人捻著一張墨跡未干的畫像，念著季蠻二字，笑出了聲。

    第27章 請柬

    27.

    連綿的大雪終究成了災(zāi)，城門封閉，道路結(jié)冰，想進(jìn)的進(jìn)不來，想出的出不去。

    季無鳴幾乎都能想見燕驚雨那平靜無波之下是怎樣的委屈焦急。

    林月知上來叫他下去用膳，瞧見他在看外邊飄蕩的雪，隨意的說道，這雪一時半會停不了，怕是要在泗水城待幾日了。

    無妨。季無鳴將窗拉下，阻止風(fēng)裹挾著雪花吹進(jìn)來，傷如何了？

    林月知撇撇嘴，頗為不甘心的小聲道，不知那老頭下了什么藥，我覺得好多了。

    自從知道老頭暗戳戳給她下藥之后，她就卯足了勁想逮人，結(jié)果一次都沒有逮到，每次感覺到藥效的時候才察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吃下了，無比懊惱。

    季無鳴挑了挑眉，覺得她這話和嫌棄的表情，若是被莫古通瞧見了，定是要迎接大和尚的破口大罵。

    莫古通被老頭下了毒，萬般討好沒能得到解藥反而被老頭冷著臉一頓威脅恐嚇跑了，只好自己閉關(guān)把毒逼了出來，卻到底傷上加傷，便是有少林易筋經(jīng)這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內(nèi)功在，他也沒能立刻活蹦亂跳，到現(xiàn)在都還懨懨的。

    說曹cao曹cao到，季無鳴剛想到莫古通，就聽一聲冷哼在外邊響起，陰陽怪氣的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是人人都像燕驚雨南宮晟一樣輕功卓絕，讓人防不勝防，且少林輕功講究爬山涉水，沒什么花架子，莫古通更精于武功，沒能練到家，上樓的時候就已經(jīng)暴露。

    季無鳴聽外面是兩道腳步聲，卻只有林月知一人進(jìn)來，便知道有人刻意跟在后頭了。

    一道進(jìn)城的只有他們幾個，老頭犯不著，李陽不知怎得一直圍著老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乎是在做什么判斷，不用多想，這跟來的絕對是莫古通。

    季無鳴看破不說破，但笑不語。

    林月知被神出鬼沒的燕驚雨嚇的次數(shù)多了，早已養(yǎng)成談話前放個心眼的習(xí)慣，先前確實(shí)沒察覺自己背后跟了條尾巴，但一坐下看季無鳴好好的突然關(guān)窗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故意說這話，等外面的人忍不住反駁，才冷笑道，你莫古通先前還自稱正道，對我喊打喊殺的，現(xiàn)在怎么還偷聽上了？

    莫古通一把推開門，憤憤道，什么偷聽，沒影的事盡污蔑老衲！

    那你在那干甚？可莫要說路過了，傻子都不信。林月知咄咄逼人。

    莫古通卻半點(diǎn)不怕，反而得意的拿出不張燙金的請柬，正大光明的朗聲，老衲還當(dāng)真不怕你問，我便是來找阿蠻姑娘的！

    請柬！季無鳴和林月知對視一眼，后者擔(dān)心因?yàn)樽约簩?dǎo)致季無鳴的身份也暴露，臉色頓時懊惱。

    季無鳴思量的打開請柬，上頭寫的是季蠻二字，邀請她去參加兩日后昌儀侯世子舉辦的賞雪宴。

    倒也真是巧了，楊添學(xué)之死其中一說法便是叛亂中護(hù)主而亡，這叛亂的便是宣帝的親姑母安平長公主。

    叛亂平息后，駙馬一家夷三族，安平長公主幽禁寺廟削發(fā)為尼，不出半年暴斃，膝下三子也在短短半年內(nèi)殘的殘死的死，最后剩下一個自請離京了。

    長公主一脈的快速衰敗，其中源由不敢猜想，不過總有人提起宣帝晚年的昏聵便會談及此事，唯以佐證宣帝的殘暴早年便顯露。

    昌儀侯便是安平長公主僅剩的那個兒子，宣帝當(dāng)時為表大度，指婚國公府旁系堂妹為侯爺正夫人，有了世子薛召。哪知道娶了國公府嫡小姐做正妃的三皇子坐上了皇位，皇子妃一朝封后，昌儀侯便也翻了身。

    季無鳴不是朝廷的人，他常年在漠北邊線，連安陽城縣衙在何處都不一定清楚，對朝廷也沒什么歸屬感，頂多就是認(rèn)同自己大周人的身份。

    他對那些彎彎繞繞的朝廷內(nèi)幕不感興趣，只是他們方才從楊添學(xué)的楊家村出來，就又碰上跟他有關(guān)的人。

    這未免有些過于巧合。

    季無鳴問道，誰給的帖子？

    莫古通回：我問過小二，說是昌儀侯府的家奴，世子身邊的狗腿子。

    昌儀侯，楊添學(xué)。季無鳴扣了扣桌面，沉思片刻。

    林月知一聽楊添學(xué)的名字，想起楊家村，噌的就站了起來，寒著一張俏臉離開，我去查。

    季無鳴點(diǎn)了點(diǎn)頭。

    莫古通摸著自己的后腦勺，看了看林月知的背影，又看了看沉思的季無鳴，茫然的用家鄉(xiāng)方言嘟囔，楊添學(xué)又是個啥子？

    他怎么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卻又覺得莫名耳熟呢。

    林月知不查還好，一查整個人都怒了，委實(shí)是這昌儀侯世子過于惡心。

    兗州包攬西北一域，是一個大州，在沒被收復(fù)之前，被蠻夷統(tǒng)治，窮的叮當(dāng)響，悍匪橫行。后來舊朝推翻，大周建國以各種政策安撫，經(jīng)過幾代帝王的扶貧治理才終于有了如今的盛景。

    泗水是兗州中心城，地方雖然不大，卻因連接淮陽、臨沂這兩座繁茂的大城，而成為了樞紐，兗州的世家大族一般都聚集在這座小城里作威作福，可以說是集一州之力帶出來的被寵壞的幺弟。

    因此，泗水城別的沒有，就是盛產(chǎn)紈绔。

    以昌儀侯世子薛召為首的一眾世家弟子，所犯之罪責(zé)，堪稱大周半部律法，但偏偏中宮那位徐皇后與昌儀侯夫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同家姐妹，無論薛召犯了什么事，徐皇后都幫其遮掩傳遞消息。天高皇帝遠(yuǎn)，告發(fā)的奏折遞不進(jìn)宮，告發(fā)的人被秘密解決。

    如此欺上瞞下，薛召一個末等侯爵世子，在這泗水城竟成了土皇帝。

    我瞧著這人所作所為可比我們可惡多了！林月知孤兒出生，流浪的時候吃過苦頭，最是看不慣這種借著特權(quán)欺壓平民百姓作威作福之人。

    莫古通也是憤憤，還要好友也表態(tài)。

    李陽正看著近來新出的《江湖名人錄》此乃一年前冒出頭的百曉生所寫，第一冊 書寫了武林七絕，在南方沸沸揚(yáng)揚(yáng)，有人還猜測他是微雨樓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