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雖然謝昭如今不過二十,但秦厚德為謝昭破例太多,這樣年輕的謝昭再被往上提兩個職位好像也沒什么。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端坐于上方的天子沉默半晌,竟然拒絕了太子的提議。 謝昭還年輕。秦厚德說,他還需要再打磨打磨。 繼續(xù)在御史臺打磨? 不少人看向謝昭的視線中已經(jīng)添上幾分意味深長的考量。 作者有話要說: 何大人:我們御史臺雙俠合則生分則死,誰也不能拆散。每一個不能和謝大人一起彈劾的日子,都是對職場生涯的辜負(fù)! 竇舜(皮笑rou不笑):我不配和何大人共舞嗎?感謝在20200828 01:18:33~20200830 00:54: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CAPRICIOUS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素玖酒 5瓶;CAPRICIOUS 3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98章 回憶 這一日過后,謝昭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不少人看謝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可憐蟲,仿佛他是一只僥幸獲得寵愛、又很快被拋棄的寵物狗,這眼神讓謝昭很不舒服。 圣上拒絕了太子的提議,他留在了御史臺,這有什么不對的嗎?他本來資歷就淺,年紀(jì)也輕,就如圣上所說,他的確還需要打磨打磨。 既然這樣,那些人憑什么擺出這副可憐他的模樣? 秦厚德召見謝昭,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査褐x昭,朕沒給你升官一事,你怎么看? 謝昭說出自己的心里想法:臣覺得圣上說得沒錯。他勇敢地和秦厚德雙眸相對,認(rèn)真道:更何況,臣相信圣上總是為臣好的。 他這是為了謝昭好? 秦厚德看著他滿是信任的眼眸,忽的有些想笑。他拍了拍謝昭的肩膀,嗯了一聲:你說得沒錯。 這是對謝昭、對他都好的兩全之法。 或許是被謝昭的話打動,秦厚德竟然與謝昭說了一些身為天子不該說的話:太子拉攏你無可厚非,畢竟你的確才學(xué)兼?zhèn)?。如無意外,將來繼承皇位的也是太子。 頓了頓,他抬眸看向謝昭,意味深長道:可是謝昭,你最好不要與太子走得太近,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你要知道,這宮廷是全天下最富貴、最寂寞、也是最殘酷的地方。 這里什么都容得下,唯獨容不下感情。 謝昭的心微微一動。 有一瞬間,他想要問:那您和我父親呢?您和徐大人呢?您和我呢? 可謝昭看到秦厚德面上的表情,卻覺得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在他記憶中,秦厚德是大峪的天子,他英明神武、善辨是非,他是最好的君王,也是最疼愛他的長輩。 但是這會兒,謝昭再去看秦厚德,卻覺得他以往忽略了太多。皺紋早已爬上了眼前人的眼角,他的眼神堅定深沉,卻沒有青年人的活力充沛,就連他鬢角的發(fā)根,竟然也落上了雪。 謝昭恍惚地發(fā)現(xiàn),褪去了九五之尊的身份,其實秦厚德已經(jīng)快要到知非之年??v然是身在高處,他也逃不過歲月的風(fēng)雨。 謝昭,你到最后會明白的。 秦厚德定定看著他,彎唇一笑:你適合當(dāng)御史比起其他的官職,對你來說,在御史臺當(dāng)御史是最好的結(jié)果。 謝昭自認(rèn)是個聰明人,可這時候,在秦厚德溫和的視線中,他卻對這番話似懂非懂。 他適合當(dāng)御史嗎? 謝昭忽然有了一個疑問:御史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官職呢? 謝昭去問竇舜:竇大人,您當(dāng)了這么多年御史大夫,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竇舜已經(jīng)隱隱猜到謝昭的問題和不久前圣上拒絕太子的提議一事有關(guān)。 他安慰謝昭:謝大人,你不要聽信外面的流言蜚語,圣上這么做一定是為了你好。 謝昭回:竇大人放心,我沒有為那事煩心,那些人的閑言碎語也影響不了我。他說:我是真的想知道您對于御史這職位是怎樣看待的。 怎樣看待的? 竇舜沒怎么多想,順著心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御史?頓了頓,他下意識開口:整日給何大人善后算嗎? 說到這,他略有埋怨地看了謝昭一眼,補充道:當(dāng)然,謝大人來了后,我要盯緊的人也多了。 謝昭沒想到火還能燒到自己的身上來。 他尷尬一笑,連忙離開是非之地:是嗎?哈、哈哈,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些事,竇大人,我先走一步。 離開后,謝昭去找了何方,問了同樣的問題。 當(dāng)了這么多年御史,何大人理論和實踐經(jīng)驗都很豐富,聽了謝昭的話后,當(dāng)即開始口若懸河:御史當(dāng)然是重要的,御史臺是被圣上賦予了督查百官的重大責(zé)任的,因此被任命為御史的人不僅需要博學(xué)多才,更需要品性高潔! 謝昭聽了連連點頭。 是的,正如何大人,他品性高潔,所以連丞相和圣上都敢罵;他博學(xué)多才,所以上書彈劾丞相的奏折都寫得行云流水酣暢淋漓。 御史們的確該向何大人學(xué)習(xí)。 何大人滔滔不絕說了一炷香后,說得口干舌燥,準(zhǔn)備喝杯茶繼續(xù)給謝昭談?wù)勛约憾嗄険?dān)任御史的心得體會。 謝昭抓住機會,在何大人喝茶的間隙,連忙問出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那何大人,您瞧瞧我,您覺得我適合當(dāng)御史嗎?他換了種問法:和其他官職想比? 這謝昭是不是被林錚那些老狐貍糊弄得要去六部,不想再待在御史臺了? 何方瞇起眼,有些不滿意御史臺被六部撬墻角:畢竟這年頭優(yōu)秀人才稀缺,而且謝昭的確是個難得的有膽量又有才華的年輕人,有膽量有才華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謝昭他還能說會道。 做御史的,能說會道多重要呀。 對上謝昭期待又緊張的眼眸,一向吝于夸獎的何大人勉勉強強道:年輕一輩里,謝大人是最適合當(dāng)御史的人了。 他板起臉:但謝大人別忘了保持本心。如果有一日謝大人利欲熏心,休怪我不念舊情,第一個把謝大人彈劾到圣上面前。 謝昭憋笑:何大人,我們有舊情? 這小子,就會抓這種小地方! 何方面目漲紅,狠狠瞪謝昭一眼:普通同僚罷了,謝大人不要自視甚高。他咳了咳,趕謝昭出去:我還有事要忙,謝大人不要在這里打擾我。 日常被何大人恐嚇威脅的謝昭并沒有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告退離開。 傍晚從御史臺離開的時候,謝昭如約去了裴府見裴邵南和不少人一樣,裴邵南也擔(dān)憂謝昭被望朝秦厚德的決定傷到心,所以打算和謝昭促膝長談。 我們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你覺得我會是那么敏感的人嗎? 謝昭并不打算久待:你放心,那些人的閑話影響不了我。他和裴邵南直接道: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別急著走。 裴邵南拉住他的袖子,笑道:其實今日不止是我想見你,我父親也想見見你,所以托我請你來。你也知道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回京后他一直惦記著你,想和你聊一聊你今晚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用用膳? 謝昭恰巧有些事情想要問裴書林,聽了裴邵南的話自然欣然同意。 托人回去和秉文說了今晚不回去吃飯的事情后,謝昭與裴書林和裴邵南父子三人一起用膳。三人都不是胃口大的人,再加上兩家也不是需要客套的關(guān)系,因此廚房只是備了幾樣小菜,另外又備了些清酒。 裴書林這是在回京后第一次與謝昭同桌,他細(xì)細(xì)打量謝昭的眉眼,和許多第一次見到謝昭的長輩一樣發(fā)出感慨:和謝延的眉眼真是像。不過你比你父親要秀氣一點,皮膚也要稍白你父親喜歡舞刀弄槍,在日頭下曬得多了,膚色難免比你深一點。 謝延是個怎樣的人呢? 謝昭從來沒有見過他,卻從不同人的口中聽說過不同的他:祖父說他頑劣不堪但是個合格的謝家子孫;江南老宅的老管家說他是個善良體貼又活力十足的好主子;而到了京城后,謝昭又發(fā)現(xiàn)在這里的人看來,他父親是一個忠義兩全、護國護民的謝將軍。 謝昭一直很喜歡聽別人說起自己父親的事跡。 于是在這一晚上,他問出了一個自懂事以來問了很多次的問題:裴大人,在您看來,我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里可是有兩個裴大人阿昭,你如果不介意的話,私下就喊我一聲叔父吧。 裴書林開謝昭玩笑。等謝昭輕快地喊了一聲叔父后,他頓時暢快一笑,回答謝昭的問題:謝延這個人啊,從某方面來說,是個聰明但是一根筋的人吧。 他嘆了口氣:很多事情不是不懂,只是他更傾向于從好的方面來想,可他不知道,能夠一成不變的人太少了像他那樣的人,實在太少了。 在朝廷上,一根筋并不是一個好詞。 謝昭臉上沒了笑。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不自覺追問:裴叔父,您您知道我父親是怎么去的嗎? 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唇,緊緊盯著裴書林:我祖父說,我父親是在歸京途中突發(fā)惡疾 是這樣沒錯。 裴書林有些猶豫地看了謝昭一眼,但看見謝昭有些倔強地看來的表情,還是選擇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謝昭:那時候謝家軍大捷,打得北燕節(jié)節(jié)敗退,大峪上至官員下至百姓都?xì)g呼雀躍,路上人人都在歡呼,大家都說只要有謝延和謝家軍在,大峪百姓將再也不回受流離失所之苦,誰知道 回憶起往事,裴書林的聲音都低落了幾分。他不是愛喝酒的人,這時候卻狠狠灌下幾杯酒,垂下眼不去看謝昭,苦笑道:我還記得我當(dāng)初給你父親送行,我勸他小心身體,他卻無所謂地一笑,摟著我的肩膀,讓我等著他回來給他擺慶功酒 事實上,哪怕到了今天,裴書林再次與謝昭說起謝延去世的事,還覺得有些恍然如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樣鮮活的謝延,怎么就這么突然地離開了呢? 如今他都老了,可記憶中的謝延卻還是玩世不恭的英俊青年模樣。 那一年后,裴書林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謝延老去的模樣。 原來真的是突發(fā)惡疾 謝昭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悵惘與遺憾交織,讓他連扯扯嘴角都有些困難。沉默半晌后,他低聲問:裴叔父,我父親染的是什么惡疾? 裴書林回:我后來打聽到的是,謝延那時候回京時經(jīng)過的一處村子得了瘟疫 他心中難受,又灌了兩杯酒下肚,眼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淚意:他一世英名,本該回京青云直上,怎么就!怎么就他在延定那么辛苦,現(xiàn)在終于苦盡甘來了,眼見著馬上要青云直上了,怎么就這么去了 天妒英才,紅顏薄命,一向是最讓人意難平的事情。 可不是,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謝昭想到年幼時抱著祖父的大腿哽咽著問我的父親在哪里時祖父沉默憂郁的面龐,不由自嘲一笑,也有些傷感。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剛想一飲而盡,可等到冰冷的杯壁觸及嘴唇,他卻忽的停住了動作。 腦海中裴書林剛才說的話突然電光火石般再次響起。 眼見著馬上要青云直上了 青云直上 謝昭打了個激靈,人一下子清醒了。 天色黑了后,裴邵南送謝昭回學(xué)涯街。 他和謝昭道歉:本來該是我和父親好好招待你的,沒想到父親竟然喝醉了,也沒和你多聊幾句話對不住了。 謝昭心不在焉地低頭:沒什么,叔父這也是想起了我父親。應(yīng)該是我道歉才對,若不是我提起我父親,叔父也不至于喝成這個樣。 裴邵南啞然一笑:我也沒想到我父親酒量這么淺。 秋日的夜風(fēng)吹在臉上,帶來幾分涼意。 謝昭摸了摸因為喝了酒所以有些發(fā)熱的臉頰,忽然沒頭沒腦地問裴邵南:你覺得我父親真的是得了瘟疫去世的嗎? 那樣往日健康活潑的一個人,沒有倒在戰(zhàn)場上,反而倒在了回京途中? 謝昭實在想不明白。 可若不是瘟疫,他又會是因為什么原因去世的呢? 裴邵南的眼眸深了深。 他側(cè)過頭去看謝昭,可是沒從謝昭的表情上窺得半分,于是他又轉(zhuǎn)過頭,低聲道:我不知道。謝昭,我們沒法知道。 這件事情是禁不起細(xì)想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摘不出錯誤,是裴邵南會說的話。 謝昭笑了笑,饒有興致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怎么看待御史這職位?在裴邵南開口前,他又飛快道:我要聽你的真實想法。裴蕭儀,你別糊弄我。 裴邵南長長嘆出一口氣,覺得謝昭就是來克自己的。 他無奈笑:當(dāng)御史有什么不好的?你瞧,御史們督查百官,就連圣上都可以彈劾,無論是彈劾丞相還是尚書,你們御史臺都可以全身而退。除了御史,京城還有什么別的官吏敢做這樣的事情嗎?而且 而且,謝昭順著他的意思,輕聲說道:古往今來,不殺言官已經(jīng)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為了確保御史們能夠沒有后顧之憂,自大峪建朝以來,在位的御史被打殺的寥寥無幾。 哪怕是天子想要動御史也是要冒風(fēng)險的,畢竟誰會希望自己在史書里留下一個殘暴的形象呢?正是因為是天子,反而比常人更在乎臉面。 所以說,太子提出讓我升任到六部去做事,或許并不一定是為了拉攏我。 謝昭自嘲一笑,也許等我到了六部,只怕沒做幾個月,便會有一大堆給事中跳出來,不把我罵回江南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