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他別開臉,聲音有點悶:都背了那么久了,也不差那么點路。 謝昭好奇地挨上去問:我是不是很重?殿下背著一定很累。 你長得清瘦,背起來也不算很累。 謝昭湊得太近,傅陵抿唇,拿手把人推開一些,神色有些不自然:你好好說話。 謝昭:我怎么沒有好好說話了? 他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拉開了距離,小小聲道:背都背過了,現(xiàn)在怎么靠近一點都不允許? 傅陵聽他一個人在那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問他:你在說什么? 謝昭拉成了聲音:沒說什么,您聽錯了。 見傅陵蹙眉看來,他馬上改口:我是說,您對我真好。 想到自己因為腿傷要在家里不知道休養(yǎng)多久,謝昭就格外苦悶:要是您能偶爾來陪我說說話就更好了。 難不成謝昭還是個受傷需要人陪著安慰的孩子? 傅陵失笑:如果帶上琴來呢? 謝昭眼睛一亮,歡欣道:那簡直不能更好! 的確和孩子沒什么兩樣。傅陵這么想。 與謝昭的輕松愉快截然相反,馮瑞明的這一天過得煎熬無比。 他把元娘綁回來,耐不住酒意先睡了過去,哪知道睡到一半?yún)s被人狠狠扇了幾個耳光。馮瑞明罵罵咧咧地醒來,才發(fā)現(xiàn)原本綁在一邊的元娘早已經(jīng)不知所蹤,面前只站了一個樣貌清秀的青年。 馮瑞明捂著高腫起來的臉,驚恐地看向青年:你是誰,怎么會在我的屋里! 他四周環(huán)視一圈,沒有看到元娘,反而是看到了一群穿著深色官服的人。這些人有序地站在他面前這個青年身后,看向他的目光不含感情,仿佛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螻蟻。 醒了就好。 青年語氣平淡,緩緩靠近馮瑞明。 馮瑞明被他嚇得往后縮了縮,只可惜后面就是墻,他退無可退,可能眼睜睜看著青年的右手攥住了自己的衣領(lǐng)。 馮瑞明驚得想要掙脫他的手,可饒是使了全身力氣,臉都漲紅得發(fā)紫,也沒能掙脫分毫。 青年冷冷淡淡看著他掙扎,忽然手中一個使勁,馮瑞明就猛然被他攥住衣領(lǐng)拖下了床! 在馮瑞明的驚喊聲中,他拖著馮瑞明直直地向門外走去,動作利落,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冷靜得像是自己拖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馮瑞明被他攥得摔倒在地。 青年拖著他往外走,也不顧他是否被桌椅撞到。馮瑞明的額頭撞上桌腳,還沒來得及倒吸一口氣,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也帶倒了椅子,那紅木的椅子砸在他腿上,讓他的臉立即變得煞白。 青年把馮瑞明拖到了院子里,終于松開了手。 馮瑞明抱著受傷的腿連滾帶爬地退到墻角,原本蠢蠢欲動的想要逃跑的心思在看到周圍人若有似無的警惕目光后漸漸消失,他滿眼驚懼地看著青年: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青年的面上露出了若有似無的笑:你或許聽過我的名字。 馮瑞明心中一跳:你叫什么? 青年緩緩地朝馮瑞明走來,黑色的靴子在地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塔塔聲。面前一片陰影落下,馮瑞明抬起頭,就對上青年波瀾不驚的眼眸。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沒有起伏:馮公子,初次見面,我是刑部的廉宋,也是接下來負(fù)責(zé)你三百杖刑的人。 刑部的廉宋,那個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刑罰高手! 明明太陽高照,可是馮瑞明卻手腳冰涼。 他大喊出聲:我父親是正三品尚書!我身后還有貴妃和成王,我看你們誰敢打我! 廉宋對他的呼聲置之不理,眼中沒有同情也沒有憤怒,依舊平靜得仿佛一潭死水。 他偏頭看向下屬,淡淡道:就在這兒行刑吧,注意點分寸。 這是別把人打死的意思。 下屬會意,三兩個人上來把還在辱罵人的馮瑞明駕起來綁到了板凳上。 身后板子敲擊在臀部的聲音沉悶而有規(guī)律,廉宋不顧馮瑞明的嚎叫聲,推開門走了出去,入目就是一身緋色衣袍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的廖青風(fēng)。 廉宋朝他頷首致意:勞煩廖大人的人替我們看守到現(xiàn)在,此后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廖青風(fēng)道:廉大人做事一向讓人放心,我也不在這里妨礙刑部辦事了。 他的人早上就救出了元娘,只不過怕馮瑞明被人通風(fēng)報信帶走,所以才守在這里,直到刑部的人到來。 如今刑部的人來了,金吾衛(wèi)的確應(yīng)該撤離了。 廖青風(fēng)朝廉宋點了點頭,接著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他的事情很多,沒有那么多時間耗費在一個馮瑞明的身上。 馮瑞明挨了三百板子,雖然沒有死,可是也半死不活。 他迷迷糊糊昏睡了好幾天,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馬車之上,旁邊坐著幾日未見的父親馮德麟。 馮瑞明從沒見過這樣蒼老的父親,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原本烏黑的發(fā)絲間也摻雜了幾根白發(fā)。 聽馮德麟簡潔說完這幾日的事情,馮瑞明的臉白了變紅又紅了變白。 他訥訥道歉:兒子那一晚喝多了,被朋友慫恿了一會兒,酒意上頭就去綁了那寡婦回去憑良心說話,那寡婦雖然姿色不錯,但還沒有到讓兒子神魂顛倒的地步。 馮德麟冷笑一聲:你還以為那兩人是朋友? 馮瑞明聽出他言下之意,不可置信道:那兩人當(dāng)然是兒子的朋友!我們好幾年前就認(rèn)識了,總不可能他們騙了兒子這么多年吧?! 他在世家子弟中沒有朋友,因此對韋家兄弟的確付出了真心,此刻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韋家兄弟害到了這般地步。 蠢貨一個。 馮德麟懶得看這個傻兒子,心中已經(jīng)在盤算著培養(yǎng)庶子的事情了,棋子埋的時間久才好用。 他毫無感情地戳破兒子最后的幻想,我已經(jīng)找人查過了,在你把那寡婦擄回去的當(dāng)夜,那兄弟倆就連夜出了京城,自此再沒回來過。 事實擺在面前,馮瑞明終于明白自己是被擺了一道。 想到自己蠢到被人騙了那么多年,他又是委屈又是憤怒,只可惜現(xiàn)在事情已成定局,于是只能狠狠地一錘身下的木板,以此來泄憤。 馮德麟帶著一家不情不愿地奔赴同西任職之時,宮廷之中,成王也帶著御花園剛采摘的鮮花進入了貴妃的宮殿。 他把鮮花遞交給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剛采摘的花,瞧瞧多嬌艷美麗,與母妃多相配。 對于兒子的甜言蜜語,貴妃笑而不語。 身邊的幾人都是心腹,她也沒讓人退下,直奔主題問成王:他們離開了? 成王知道她在說什么:已經(jīng)離開了。 貴妃看向成王:他們的嘴巴緊實嗎? 成王笑得胸有成竹,他淡定道:我答應(yīng)他會在幾年之后再度舉薦他,讓他回到京城。見貴妃挑眉看來,他微笑:當(dāng)然,您知道的,這話只是讓他老實離開的借口。 在皇家,血緣是最不靠譜的關(guān)系,只可惜這點他舅舅并不明白。 貴妃看著大宮女把成王新采摘的鮮花放入名貴的瓷瓶中。 那花現(xiàn)在鮮艷欲滴,可成王和她都知道,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這瓷瓶里放置的就是另一束花了。一旦這花有些許褪色,謹(jǐn)慎的宮女就會將它從瓶口取出來,然后換上另外一捧同樣美麗的鮮花。 貴妃這么一想,不由惋惜道:可惜了,好不容易培養(yǎng)到今天的地步的人,真是說廢就廢了。 成王眼眸沉沉,唇邊笑意涼薄。 他意味不明道:沒什么可惜的,這不見得是一件壞事,接下來哪怕我們不出手,對方也不會好過。 在貴妃溫和的目光中,成王壓低了聲音,語氣諷刺:畢竟在這種事情上,那位最擅長一碗水端平。 他口中的那位,貴妃當(dāng)然知道是誰。 一碗水端平?她點了點頭,目光復(fù)雜:你說得對。 第31章 話本 謝昭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他腿傷還未痊愈,秉文看他看得緊,一旦他動作稍微大點就大驚小怪,謝昭連出個院子都很難,更何況是出府。 天氣愈發(fā)炎熱,謝昭待在屋子里,躺得渾身骨頭都要酥軟,聽窗外的蟬鳴聲都覺得躁郁。幸好這時京城進入了短暫的雨季,綿綿密密的小雨接連下了幾天,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幾分清爽氣息,謝昭也徹底歇了出去的心思,終于安靜下來。 這一日,秉文在廚房里和廚娘一起搗鼓著什么吃食,獨留謝昭一人在屋里。 他剛剛睡醒,頭發(fā)都披散在身后,只披著一件青色的外衣坐在窗邊。 雨絲順著風(fēng)飄進窗內(nèi),落在他白皙的臉龐上,謝昭聞到了淡淡的玉蘭花的香味。 他趴在窗上,出神地看著院子里的那一棵玉蘭樹。 手中的話本不知不覺間垂落在塌上,耳畔是淅淅瀝瀝的滴答雨聲,謝昭靠在自己的胳膊上,懶懶散散地賞著雨。 雨聲,風(fēng)聲,樹葉沙沙聲。 謝昭清淺的呼吸聲。 以及不知何時響起的從容的腳步聲。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濺起地上的雨水。 謝昭抬眸,就看見有人執(zhí)傘而來。 青色的油紙傘微微前傾,擋住了來人的面龐。黑色的衣衫整齊而莊重,愈發(fā)襯得那握著傘柄的手蒼白而纖瘦。 這手看起來只能拿得起紙筆書籍,那一晚上是怎么有力氣把他這么大一個人從湍急的河流里拽出來的? 謝昭想不明白。 雨聲漸大。 謝昭伸出右手朝那里揮了揮,抬高聲音:殿下,今日下雨,你怎么還來了? 那人聽到聲音,站定在原地。 傘面抬高,逐漸顯露出那人被遮擋的面容。雨水從傘面上滑落,滴答一聲落到地上,那人抬眼看來,眉眼間的冷清消散,微涼的眼眸里漸漸染上笑意。 迎著謝昭的視線,他輕聲道:想來就來了。 謝昭忍不住露出了笑。 雨水浸潤了他的眼眸,傅陵望過去,只覺得謝昭一雙本就生得好看的眼睛,此刻愈發(fā)清澈透亮。 這幾日秉文把謝昭照顧得好,謝昭的臉色也不再如之前一樣毫無血色,這樣一笑,便是因為陰雨天氣變得有些陰暗的屋內(nèi)都仿佛在一瞬間明亮了起來。 傅陵把傘收好放在門外,這才踱步進了屋內(nèi),與謝昭一同坐在塌上。 他從雨中漫步而來,雖然撐著傘,但發(fā)尾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濕。 謝昭目光落在他有些潮濕的衣擺,感動道:您一日不來,我難不成就會出什么事?殿下身體本就虛弱,在這種天氣更該好好待在屋里才是。 之前邀我常來說說話的人又是誰? 傅陵聽他說到自己身體虛弱,不自覺蹙眉,不悅道:而且我的身體沒有那么虛弱,你不要聽齊闌夸大其詞。 想到是自己讓傅陵常來陪他說話,謝昭不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傅陵視線一轉(zhuǎn),看到謝昭身旁的塌上放著一本書籍。 他原以為是什么圣人之言,伸出手拿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本志怪小說。 謝昭還愛看這個? 傅陵一怔,翻開書看了幾頁,臉開始越來越黑。 你你喜歡看這種書籍? 傅陵在看書,謝昭就又趴在窗邊賞雨。只可惜安靜的氛圍很快被打破,謝昭偏過頭來,就看到一向從容鎮(zhèn)靜的傅陵表情古怪,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勁。 這是怎么了? 謝昭不解,但還是和他解釋道:這是一位禮部的官員托潘岳探病時帶來給我的。我今日閑來無事,又不想看那些孔孟之道,所以才拿起了這話本。 只不過看得不多。 他好奇:怎么了?這話本有問題嗎? 傅陵探究地看著他:你知道這話本講的是什么嗎? 謝昭回憶起自己沒看多少的內(nèi)容:好像是個書生和艷鬼的故事?我只看到書生在備考科舉,可是家中詭異之事頻發(fā),后來一日晚上看到有個身著紅衣之人站在門外后面發(fā)生什么了嗎? 傅陵看出他是真的不清楚這話本講得是什么,不由松出一口氣。 沒什么。 他重新鎮(zhèn)定下來,把話本卷起來握著手里,一邊努力忘記剛剛看到的香艷文字,一邊瞎編故事哄騙謝昭:就是個尋常志怪故事,書生認(rèn)識了鬼怪,兩人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謝昭原本對這本書興趣寥寥,可是傅陵不讓他看,他倒是升起叛逆之心,一定要看看書里這一人一鬼是如何成為朋友的。 他探過身子,想要奪傅陵手中的話本:你把書還給我,我來看看。 傅陵想到剛剛瞟到的文字,神色更加不自然。 謝昭要靠過來,他就一只手支撐著身子向后仰去,一只手把那話本舉得高高的:謝昭,沒什么好看的。 到底是什么書??? 他這副作態(tài),倒叫謝昭的好奇心愈發(fā)旺盛:這是我的書,你還給我。 謝昭伸長手要去奪傅陵手中的話本,眼見指尖快要觸及話本的封面了,他面上一喜,只可惜下一秒傅陵又把手往后移了移,謝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書本離他越來越遠(yuǎn)。 他努力去搶話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離傅陵漸漸靠近。話本再次遠(yuǎn)離,謝昭撐在身下的左手一時酸軟,于是整個人在一瞬間失去了支撐,猛然向下摔落。 一聲悶哼響起。 謝昭砸在了傅陵的胸膛之上。 他這番摔落便是傅陵也沒有料到,當(dāng)下被他摔得躺倒在了木塌之上。 還來不及感受胸膛上的疼痛,傅陵下意識低頭,原本要調(diào)侃的話語也在對上謝昭抬起的臉龐后消失在喉間。 謝昭是好看的,傅陵一直知道這一點,可是卻沒有像此刻一般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謝昭是好看到誰也比不上的。 十九歲的少年郎閑雅清俊,皮膚白皙通透,一雙眼眸更是亮如星辰。因為待在家中,他偷懶并未束發(fā),此時那滿頭青絲便如瀑散下,撒落在傅陵的胸膛之上,那發(fā)烏黑,幾乎要與他的黑色衣衫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