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古往今來,狀元絕大多數(shù)都會去翰林院成為一名修撰,沉淀幾年后才會被予以重任,前往其他地方任職。 翰林院學士都已經(jīng)偷偷修整好衣冠,準備出列接收今年的新人了,哪知道接下來的旨意卻讓他大吃一驚,險些沒拿穩(wěn)手中的笏板。 非賢罔乂,得士則昌。謝昭溫文性稟,聰慧機敏,克肖父風,今封從六品侍御史,錫之敕命 什么,侍御史?! 不是應該是翰林院修撰嗎?怎么會是御史臺侍御史?! 狀元不都是應該去翰林院的嗎?哪怕不去翰林院,可是怎么會去御史臺? 滿朝的官員一時都沒忍住滿臉震驚,不可思議地向上頭瞧去。 只可惜他們沒等到任何來自于天子的回復。他端坐于朝堂之上,冷靜又沉默地看著下方所有人,無聲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的,這封旨意并沒有寫錯,謝昭的確是被派去御史臺了。 御史大夫竇舜勉強收斂住自己的驚訝之色。 他手持笏板從隊列中站出,恭敬地跪倒在了地上:謹遵圣上旨意。 不止文武百官很震驚,謝昭本人也有些懵。 不過他這人有個優(yōu)點就是不鉆牛角尖,既然想不明白,那干脆就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往好了想,御史臺未必不是個好地方。 謝昭的祖父謝暉就曾與他笑談,說過御史臺的官員性格耿直者居多,相處起來沒別的地方那么累人。 這么一想,謝昭也就坦然地接受了這個奇怪的冊封。 除了謝昭的去處有些奇怪,這一年的榜眼探花和其他進士都還是一如往常去往了翰林院。 冊封完就是游街活動了歷來的狀元在金榜題名后都要帶領其他進士游街慶祝。 陳福把圣旨遞給謝昭,笑彎了雙眼:恭喜謝公子不,現(xiàn)在是要說恭喜謝大人了。 時隔十五年后,這朝堂在繼謝延后,終于又迎來了一位謝大人。 謝昭接過圣旨,謝過圣上。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領著其他進士們轉(zhuǎn)身離開大殿,前往午門那里是游街開始的地方。 謝昭衣擺生風,從左右兩側(cè)的百官隊列中穿行而出。 在經(jīng)過成王的時候,也不知有意無意,他輕抬眼皮,眸光漫不經(jīng)心地從成王身上一掠而過。這一眼什么情感都沒有,沒有好奇,也沒有喜惡,澄澈干凈,仿佛什么都放入眼中。 教人覺得他只是看見了一?;覊m,或只是一只爬蟲。 謝昭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成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底隱有郁色。可很快,這郁色又消失,匯出幾分盎然趣味來。 他怒極反笑,自言自語:有意思。仿佛自我肯定一般,他站直了身子,舌尖抵了抵上顎,又重復一遍:真有意思啊,謝昭。 午門處早有小吏準備好了馬匹,已經(jīng)靜候謝昭等人許久。 那小吏指了指面前的高頭大馬,笑:您終于來了,謝大人。 于是謝昭翻身上了那棗紅色的駿馬,揚眉一笑:那就開始游街吧。 這一笑當真是粲然生輝,說不出的意氣風發(fā)。 □□的駿馬金鞍朱鬃,前后是歡呼擁擠的人群,旗手和鼓手在前頭擠開道路,耳畔盡是人潮的歡呼聲和禮炮聲。 謝昭騎在馬上,眉眼飛揚,笑容恣意,這一日陽光燦爛,卻不及他光彩攝人。 狀元游街不是第一回 ,可是這么年輕俊美的狀元來游街卻是第一回。 京城的百姓們原本只是想湊個熱鬧,可是瞧了這狀元郎,卻不由自發(fā)詢問起身邊人:這位狀元郎姓甚名誰?今年年歲多少? 一問之下不由更加驚訝:原來這叫做謝昭的狀元郎今年不過十九,竟還未及冠!而且,他還是當朝第一個連中三元者! 所謂天縱英才,不過如此! 這一日謝府外的敲鑼打鼓聲直到傍晚才停息。 秉文激動得臉上都泛起了紅暈,他亮眼亮晶晶的,聲音難掩興奮:公子,您今天也實在是太風光了吧!他篤定:今日過后,你在京城就會家喻戶曉了。 風光是真風光,累也是真的累。 謝昭喝了口水,抹去額角的汗水,咬牙切齒:今日游街,周圍人都擠作一團,朝我涌來有人摸我衣擺就算了,竟然還有人打算偷偷拽下我的靴子! 謝昭早先也不會料到居然還有人會做這種事。 事出突然,幸好他反應快,及時將腳穩(wěn)在馬鐙中,這才免于當眾出丑。 秉文聽了一愣,接著噗嗤笑出聲來:或許是狀元的靴子也是帶著才氣的?他越想越好笑,笑得停不下來:那人是打算偷了您的靴子,回去自己穿嗎? 謝昭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恨恨道:鬼知道是哪里來的奇葩人物! 謝昭這邊喜氣洋洋風光無限,只可惜他的鄰居卻跟著受了一天鑼鼓喧嘩的吵鬧。 傅陵放下筆,看著一字未寫的紙張,半晌未語。 外頭的喇叭鞭炮聲綿綿不絕,刺耳紛擾,攪得人滿心的郁氣。 他揉了揉被吵得難受的太陽xue,冰雪般的面容露出幾分疲倦來。 許久之后,傅陵才嘆了口氣,聲音冷淡:聒噪。 這位新鄰居,真煩人啊。 第4章 初見 傅陵身子不好,平日喜靜,最受不了喧嘩。往日他們住在這一隅,雖然門庭冷落,但是倒也落得清靜。 侍從齊闌瞧見傅陵蒼白的面孔和緊抿的嘴唇,心中擔憂,一氣之下不由罵道:天殺的謝家人! 傅陵冷冷看他一眼:閉嘴! 見齊闌滿臉不服氣,他蹙眉:都來大峪十年了,你還不懂得禍從口出的道理? 他們已經(jīng)是北燕的棄子了,不謹言慎行,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北燕會來救? 傅陵可不覺得自己那位冷心冷清的父親會這么好心。 齊闌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只是氣不過。 不想讓殿下為自己動怒,齊闌不再多說,但心底卻對隔壁那位新搬來的謝御史沒半分好感。 齊闌討厭謝昭是有理由的。 北燕和大峪原先是由一個國家分裂而來,雖是同根生,但北燕和大峪卻沒有半分要與對方好好相處的心思,幾百年來大小摩擦不斷,邊境沖突從來沒有停止過。 原本雙方有輸有贏,實力半斤八兩,兩國的關系倒也勉勉強強處于同一水平。奈何二十多年前謝延橫空出世,硬生生打破了這個平衡。 在那場曠日奇戰(zhàn)中,向來驍勇善戰(zhàn)的北燕被謝延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v然后來謝延去世了,繼承了謝家軍的廖原也夠北燕吃不消了,十年前甚至被迫割地償款,還送了一個皇子來京城做質(zhì)子。 這位倒霉的被送來的質(zhì)子,就是傅陵。 齊闌作為傅陵的貼身侍衛(wèi),那時候也跟著來了大峪。這些年來,主仆兩人雖然不愁吃喝,可是明里暗里受的委屈還真不少。 就拿這住處來說,小就不說了,還有那勞什子的運道不佳的傳言,這大峪沒有官吏愿意住進來,就把傅陵丟在了這里,擺明了就是欺負他身為質(zhì)子不能多言。 好吧,住就住了,齊闌想著他和殿下都已經(jīng)到這般境地,如今能活著就算不錯。 往好了想,這宅子雖然狹小且名聲不好,但至少安靜啊。 可自從謝昭住到了隔壁后,這宅子最后的優(yōu)點也消失了。 一想到此,齊闌就恨得牙癢癢。 他想:這謝家人是不是天生就是來克他和殿下的?真是一家子的討厭鬼! 相比于齊闌對謝家人的痛恨,傅陵對謝昭倒是沒那么痛恨。 這十年的質(zhì)子生活早已教會他收斂自己的喜怒哀樂。更何況謝家子弟代代驚才絕艷,到如今也只剩下一個謝昭而已。讓他來京城的人不是謝昭,而是他那個好父親。 傅陵才不會吃了飯沒事做,去討厭這位京城的大紅人謝御史。 外頭鑼鼓聲終于歇下去,天色也已經(jīng)變暗。 齊闌問:殿下,您今晚還要撫琴嗎? 傅陵搖頭:今晚我要早點休息。 再好的心情被這么一鬧也沒了。 可傅陵沒想到,他不打算與謝昭置氣,謝昭卻不打算放過他。 傅陵做夢了。 在夢里,他困倦至極,正躺在塌上休息。 偏有人不識趣,在他身旁笑語晏晏,一會兒說春日的楊柳條發(fā)青了,要帶傅陵去踏青,一會兒又說春溪里的魚十分肥美,要捉來給傅陵燒全魚宴。 傅陵被他煩得翻過身去,偏那人又不依不饒地跟過來,擋住了外頭下午慵懶的日光,又問他喜不喜歡熱鬧。 當然不喜歡!怎么可能會喜歡! 在夢里的傅陵忍著怒氣睜開眼,入目就是傾瀉在身側(cè)的滿頭青絲。 謝昭背對著陽光,單手支在他身側(cè),這距離近得讓傅陵感到不適。他皺眉,想要推開謝昭,只是手還未曾觸及到謝昭的身子,人便已經(jīng)從夢中醒來。 窗外仍舊漆黑一片,樹葉被風吹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月光從窗縫里鉆進來,在地上撒下光亮,倒映出窗外的樹影二三。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可是傅陵卻睡意盡失。 他半坐起身,想起夢里那呶呶不休之人,出神許久,忽的失笑,喃喃自語:連夢里都不放過可真有你的,謝昭。 謝昭可不知道自己有入夢的大本事。 他不認床,游街又耗費了不少體力,這一晚便睡得格外香甜,起床后吃了廚娘準備的餐點,就收拾好自己,去了御史臺報道。 今天是他開始在御史臺任職的第一天,他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認真來。 本朝實行所謂的朔望朝的朝會制度。 所謂朔望朝,即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需要每日早起參加朝會;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其他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和正五品以上官員一起上朝拜會圣上。 謝昭只有從六品,在每月的朔望兩日才需早起上朝,其余日子只需要去御史臺報道就好了。 上朝可不是一件輕松事。 參與朝會的官員在天未亮就需要起床,穿戴整齊后進宮覲見圣上,參見圣上的時候當然不能坐著,于是碰到一些要事比較多的時候,站個一兩個時辰下來,腿麻腰酸是家常便飯。 謝昭這么一想,頓覺得那些頭發(fā)花白還兢兢業(yè)業(yè)每日上朝的官員們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謝昭所在的御史臺也不過只有三人有資格參加日朝,這三人分別是御史大夫竇舜和兩位御史中丞。 與其他機構相比,御史臺的官吏大多官職卑微,大多只有六品或七品,可是這些御史的權利可稱不上小。 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現(xiàn)象,得從御史臺的職責說起。 御史臺的存在是為了防止官吏貪污腐敗,也是為了督促政策的實施到位。 換句話來說,御史們的工作就是監(jiān)督其他的官吏,更甚是監(jiān)督皇帝的行為舉止,以確保政治清明和百姓安樂。 到了最近幾十年來,御史臺的權利越發(fā)大。當今圣上甚至說出三省乃朕左膀右臂,御史臺幫朕醫(yī)治雙臂的話來,足可見御史們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也正是因為圣上的看重,御史們雖然官職低微,但并不懼怕其他官員。但凡給他們抓到了錯處,饒是皇親國戚,也免不了被告到殿前,被撕咬下一塊皮來。 御史中丞何方當年就是靠著自己的一腔正氣一戰(zhàn)成名。 三年前,圣上不耐京城酷熱,要在江南修造宮殿,以便夏日避暑。彼時不過侍御史的何方竟然直接上奏,他語氣剛烈,直接指出這一旨意勞民傷財,實非明君之舉。 這不是明晃晃地說他是昏君? 圣上本就被暑氣煩擾,看了這折子更加氣憤,直接命人把何方請來了宮中,問他撤不撤奏折。 哪里曉得何御史脾氣也硬,他直直跪在地上,面對著被摘掉烏紗帽的威脅,竟然眉頭都不多抬一下:臣寧可摘掉這帽子回家種田,也不愿撤回奏折。 圣上氣極反笑。 可是氣完后,他還是接受了這奏折,放棄了建立行宮的計劃,順道把何方抬為了御史中丞。他事后和陳福感嘆:這何方就是一頭倔驢。 何方彈劾了圣上,居然沒有被罷官,反而升了職。 這事一出,京中其他人看御史臺的眼神都不對了:連皇帝都敢彈劾,這群瘋子還有誰不敢咬的? 謝昭就這么進了這傳說中的瘋子聚集地。 事實證明,在沒有人事要進諫的情況下,御史臺的官員們大多是友善溫和的。謝昭到來后,不少人都過來與他結(jié)交,其中不乏一些受過他祖父照拂或是與他父親相識的人。 御史臺年輕人不多,尤其是謝昭這樣不足二十的年輕人。 他還是故人后輩。 更何況謝昭本人姿容出眾,照其中一位御史說的話是看著就干凈澄澈,不是個做壞事的樣子,適合御史臺。 因此,謝昭進了御史臺,堪稱如魚得水。 當然,御史臺中也不是人人都喜愛謝昭的。 剛正不阿的御史中丞何方就看謝昭挺不順眼的。在何方眼中,謝昭年紀輕輕沒有閱歷,雖然考上了狀元,學識出眾,可是他來京城的時日不長,還看不出為人秉性如何。 這樣的人怎么可以進入御史臺呢? 御史中丞何大人深深覺得御史臺不能被謝昭這樣走后門的人玷污了。這些時日他已經(jīng)在認真觀察謝昭,一旦謝昭犯了什么錯,他就準備立馬遞奏折給圣上,好把這個關系戶趕出御史臺。 謝昭不知道何大人已經(jīng)盯上了自己,他每日去御史臺待上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回,時間久了,也漸漸開始適應起了為官的生活。 雖然他目前當?shù)倪€只是個說不上名頭的芝麻小官。 這一日晚上,謝昭用過餐,秉文就過來,悄悄和他說:公子,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沒興趣,我要早些休息。 謝昭才不覺得秉文能給自己什么大驚喜,他興致缺缺地回絕。 不行,公子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秉文沒想到謝昭會拒絕得這么爽快,登時愣住。他回過神,和謝昭說:公子,您信秉文一回,這回要不是驚喜,秉文隨您怎么處置。 謝昭這才勉強提起些興趣來:那就信你一回。 秉文把謝昭帶到了一處高墻前。 就是阻隔了謝昭與隔壁北燕三皇子的那道高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