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華發(fā)生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棱子,散成一蓬碎金光影,將一切都映的似鍍上了金邊一般。 轉(zhuǎn)過身來的岳陵,便在這光影中凝立著,讓逆光的姬罕答等人不由微微瞇了瞇眼睛。但是下一刻,卻不由的面色大變,霍得站起身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面孔?姬罕答沒法用言語去描述,饒是他這般鐵打的漢子,在看清了只隔了一夜的這位義弟的面孔后,也是不由的心尖兒發(fā)顫。 岳陵算起來,現(xiàn)在才不過十八歲吧。十八歲的少年,正是風華正茂之時,岳陵又生的頗為英俊,在姬罕答印象中,自家這位義弟瀟灑風流,肌膚如玉。 便不說是翩翩美少年,濁世佳公子,也當是一等一的人才。但是此刻,那面容竟是說不出的枯槁,竟如一個垂垂老者也似。 昔日總是神采飛揚的雙眼,此刻里面卻滿是流動著說不出的抑郁、悲傷和死氣。原本光潔的眼角處,便只這一夜之間,竟然多出幾縷淡淡的紋路,配在這么一張少年人的臉上,讓人一看之下,忽然有種韶華已去,萬物凋敝的錯覺。 鬢角烏青的發(fā)絲間,幾絲半白半黑的發(fā)絲赫然在目,雖然不多,卻是那么強烈的沖入眼簾,清晰奪目。 一夜華發(fā)生,只為癡情苦。 姬罕答呆呆的看著,忽覺鼻子中陣陣的發(fā)酸。多吉貢布和扎西,同時長宣了聲佛號,不約而同的低聲吟誦起經(jīng)文。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怖亦無憂??墒莾蓚€大和尚又怎么知道,人若離了愛,又怎稱得上為人。 “去吧,告訴她,我不怪她,都去休息吧。”岳陵淡淡的說著,語氣中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微瀾不波。 水生一呆,停了磕頭,抬頭看向公子,入目處,卻猛然渾身大震,當即張大了嘴巴,滿面的驚駭之色。 有些不耐的揮了揮手,岳陵漠然的眸子動了動,稍稍恢復了些生氣,又再說道:“你沒聽到嗎?我說了,不怪你們,都去吧,去吧?!?/br> 說罷,又看向多吉貢布和扎西,眼神中忽然露出極憎惡的神色,語氣中卻仍是淡淡的道:“你們也走,莫臟了我菁姊住過的地方?!?/br> 多吉貢布和扎西面現(xiàn)尷尬,欲要說些什么,但抬眼對上岳陵漠然的眼眸,卻終是化為一聲輕嘆。 兩人雙雙站起,合什一禮,這才緩步走出。只是到了門口,多吉貢布腳下微頓,并不回身,口中道:“王爺生具大智慧尊者,當亦知菩提明辨,孰可為,孰不可為。唉,阿彌陀佛。”說罷,大袖一擺,不再多言,飄然而去。 岳陵站在房中,如同未聞,只將目光又看向姬罕答,輕輕的道:“都走吧,我要靜一靜。尋查之事,還請大王幫我留意?!?/br> 姬罕答嘴巴張了又張,想要勸解幾句,卻忽然發(fā)現(xiàn)竟找不到什么說辭,半響,終是只點點頭,長嘆一聲,轉(zhuǎn)身去了。 地上跪著的水生呆呆的看著,須臾,忽然砰砰砰使勁磕了幾個頭,一咬牙,轉(zhuǎn)身站起,撒腿奔了出去。 片刻后,外面?zhèn)鱽韼茁曊Z聲,隨即,腳步聲響起,凌亂間,漸漸沒了聲息。 岳陵靜靜的立在原地,目光在房中一點點的看著,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個綠衣佳人,孺裙曳地,輕帶飄飄,一忽兒在案前對鏡梳妝,一忽兒立于窗前癡癡凝眸。 偶一回首,玉靨如花,嬌顏如蓮。美眸顧盼之際,似怨似嗔,竟似陸蕪菁便在眼前晃動,紅唇輕啟,無聲的說著什么。 “菁姊……” 岳陵只覺眼前模糊,不由的低聲輕輕呼道。激動的上前一步,便要將那影像擁住。 只是兩臂合抱之際,那影像卻頓時消散,驀地化作一蓬碎金流光。岳陵心中一震,不由大叫一聲,霎時間清醒過來。 眼前陽光滿屋,鼻息中處處皆是熟悉的暗香浮動,但佳人渺渺,卻哪有什么對鏡梳妝、窗前凝眸? 他踉蹌兩步,砰然坐在榻上,再也忍不住眼中熱流,嗚的一聲,無聲的哭了起來。 誰說男兒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 他和陸蕪菁之間,從陌生到偶遇,從一路相伴到相知相愛,期間更有相互算計,各有利用之時。只是算來算去,終是將兩顆心算到了一起。這其中的情分,在他來了大周后認識的諸女之中,卻是最最深厚的。 他和玉硯、蝶兒之間,感情固然也不謂不深厚,但若真的分析起來,其中憐憫之情占了多數(shù)。若不是后面玉硯和蝶兒溫情款款,讓他感受到家人般的關(guān)愛,雖仍能結(jié)合一起,卻多半只是好好色使然。 而他與彩荷之間,更多的,卻是感于彩荷的追求,倒算是反推的個例。其中,男人心里上的那種滿足,卻是最終成就了兩人的關(guān)鍵。 至于說沈青竹,卻又不同。其中美色是一方面,青竹meimei與眾不同的性格,更多的與后世女子有些相通之處,也是吸引他的地方。其時,他初到大周,正是心里最孤寂之時,往往一丁點與后世熟悉之處,也能引起他最大的共鳴,這才也促使了他跟沈青竹之間的緣分。 但與這些女子相比,他與陸蕪菁之間的情分,卻最是復雜。從陸蕪菁救了他,而后兩人一路共同經(jīng)歷險厄,迢迢萬里,相互扶持。陸蕪菁如姐如母,因著年齡的關(guān)系,讓他無形中,竟然填補了前一世最缺乏的母愛,這也是他如此依戀她的原因之一。 及到后來,兩人初萌情意,但陸蕪菁因為種種顧慮,讓兩人之間一直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更與后世男女之間的戀愛相似,使得這份情終于越發(fā)沉淀了起來。 一直到后來山谷一戰(zhàn),兩人幾次敞開心扉暢談,終于使得起初那份朦朧的曖昧、勝似愛情的親情徹底糅合一起,演變成一種刻骨銘心,到此,這份愛情之花,方才徹底燦爛的盛開。 所以說,認真說起來,與陸蕪菁之間,不但是岳大官人的愛情,甚而還有著一份母愛、一份姐弟愛,比之其他諸女單純的男女之愛,更加的讓他珍愛。而也正因如此,才讓他在這一刻,在猛然失去了的這一刻,能產(chǎn)生這么大的反應。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橫汾路,寂寞當年瀟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sao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坐在榻上,他不知怎么,忽然記起這首摸魚兒,忍不住低聲喃喃念出,只是念完后,不由激靈靈打個寒顫,急忙搖頭,將其拋出腦中。 “不會的,菁姊不可能死,不可能讓咱們像那大雁一樣。我不可以亂想,不可以!” 他喃喃的念著,恍如魔怔。只是這可怕的念頭一起,卻怎么也擺脫不去,腦中紛來杳去的,竟沒個停歇。轉(zhuǎn)瞬間,又一首詞便竄入腦中。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呸呸呸!我在胡想些什么?我不要像那大雁一樣,更不要跟蘇大胡子一樣,什么十年,什么生死,菁姊肯定會沒事,我不可以放棄,我要好好找找,再找找,一定找的到她,她一定沒事的!對,找找,再找找,她一定藏在這兒…….” 房中,他兩眼血紅,猛然間如同瘋了一般彈起,隨手撈起榻上物件,一通亂扔。到得最后,已是合身撲在榻上,狂嗅起來。 鼻息中,這榻上卻是陸蕪菁留有氣息最重之處,他如癡如癲之際,哪還分辨的出虛幻與現(xiàn)實,撲在榻上,又是捶又是叫的。 正撕扯揪拉之時,不知忽然觸動了什么,但覺身子一震,那床榻卻猛然動了一下,咯噔一聲輕響傳來,身子一晃,隨即只覺下面一空,已是猛的往一處掉了下去……..